第128章

    景辰的笑，溫和坦然，而?沈逍的，卻?有種近乎卑怯的靦腆，漾在那樣一張清冷出塵的面容中，迷離而?矛盾。

    上元夜那晚她親過去的一瞬，心里其實(shí)就?清楚地?知道他到底是誰。

    若說有過糾結(jié)，也不過是在他和衛(wèi)延之間搖擺迷茫，看不清自己的心罷了。

    “太史令知道我為什么不想恢復(fù)記憶嗎？”

    洛溦繼續(xù)說道：”景辰告訴我，小時(shí)?候他發(fā)現(xiàn)自己母親長得很像殊月長公主，為了打?聽長公主的事，故意接近我，處心積慮讓我把他當(dāng)作了你，依戀他、信任他，告訴他想知道的事�！�

    ”其實(shí)我夢境里面，也曾經(jīng)?有過把他錯(cuò)認(rèn)成你的片段，只是彼時(shí)?不知真假，直到他親口承認(rèn)，才明白那些都是真實(shí)發(fā)生過的�！�

    ”但……“

    她吸了口氣，”縱使他欺騙過我，利用?過我，可后來他對(duì)我的好，也是真真切切的，若說我從未感受過，或者因?yàn)樾�時(shí)?候的欺騙就?能全然抹掉，那只能是自欺欺人，他舍出性?命救過我，陪著?我度過很多很多艱難的時(shí)?刻�！�

    ”所以我寧可不記起從前的細(xì)節(jié)，忘掉他到底是如何對(duì)我滿腹算計(jì)，一步步地?接近……“

    她看著?沈逍，“這些日?子，我既想見到你，跟你解釋，可又?害怕見到你，聽我說這樣的話，生我的氣，可事實(shí)就?是這樣，我不可能全然忘記景辰的好，但我……也真的早就?把他放下了�！�

    “太史令還?記不記得，那天我們被困在誦經(jīng)?殿下面的石道里，后來扶熒帶著?人來，把我們救了出去？“

    ”那時(shí)?我看到石道開啟的瞬間，心里也曾想過，要是那日?我跟景辰在地?宮里時(shí)?，也能有人這樣來救我們，該有多好�。】删�?算那天我跟他一起活著?出去了，我也知曉了他所有的苦衷，同情他、憐憫他，愿意竭盡所能地?去幫助他，我也不會(huì)再跟他一起了�！�

    “也許就?像太史令說的那樣，他并不真正?懂我，我也從不真正?懂他，我們只是人生路上給過彼此短暫慰藉的兩個(gè)人�！�

    ”在我身陷黑暗、惶然無助的時(shí)?候，他拉住了我，手里持著?光亮，要帶著?我走出黑暗�？晌覀�?cè)趺醋�，四周也都還?是黑的，不管怎么小心翼翼地?呵護(hù)手里的那點(diǎn)光亮，它也還?是熄了。我又?再次陷入了黑暗，彷徨無措，而?他卻?以為那黑暗來自他身邊，用?力?地?將我推開，讓我愈加身處一片漆黑，惶然無助�！�

    洛溦用?力?地?呼出一口氣，抑制住嗓子里的哽痛，抬起頭，看著?沈逍：

    “那個(gè)時(shí)?候，是太史令握住了我的手�！�

    ”太史令那么的冷，手，也是冷的。我被你握住了手，卻?不敢向你索取任何溫暖光亮，可你卻?告訴我，我其實(shí)不需要向任何人索要光亮，因?yàn)槲易约罕旧�，�?是光�！�

    ”我可以反抗父兄，而?不再只是一味逃避，我可以有處可歸、有所作為，站在大乾的最高處，念誦自己的心愿。不管所處之地?再如何黑暗，我都不用?再害怕了，因?yàn)椤�…�?br />
    “你點(diǎn)燃了我身上的光�！�

    夜風(fēng)清涼，吹拂開遮月的流云。

    柔軟的星月之光，揮灑在林間，如霧如夢，氤氳了沈逍的眼簾。

    唇畔有淡若浮痕的弧度，先是隱隱而?現(xiàn)，繼而?又?慢慢加深。

    修長的手指緩緩抬起，抑著?一份顫意，撫過面前少女的淚眸。

    何曾，是他點(diǎn)燃了她？

    若非十四年前那個(gè)用?力?握住了他手的小姑娘，燃起了他燼滅心中的一點(diǎn)暖，他應(yīng)該，早就?不在了。

    洛溦被沈逍怔怔凝視著?，咬了下嘴角：

    “我說了這么多，太史令，能……不生氣了嗎？”

    也不知是不是得到了讓他安心的答復(fù)，沈逍那種慣有的清冷淡然又?回到了身上，漠著?聲：

    “說了半天，只是怕我生氣？”

    “不是的。”

    洛溦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我對(duì)太史令，跟對(duì)景辰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哪里不一樣？”

    他不介意再聽她說一遍。

    洛溦急了起來，“我剛才說了那么多，太史令都沒聽明白嗎？”

    她又?重新分析起來，說了一半，留意到沈逍眼中的笑意，方才意識(shí)到被騙，忿忿收聲。

    半晌，垂了垂眼，又?揚(yáng)起，低著?聲：

    “還?有，我也只會(huì)想對(duì)太史令這樣�！�

    沈逍看她，“怎樣？”

    洛溦飛快地?踮起腳，在他的唇上親了下，撤開，又?啄了下，有些笨拙地?張了口，想學(xué)他從前使壞那樣的去咬他。

    可什么都還?沒咬到，便先被他反守為攻地?吻堵住，吮含著?，細(xì)細(xì)濡研，掠走了呼吸。

    身體被抵到了不知那株樹上，稀疏的光影從枝葉的縫隙間透入。

    意識(shí)迷離中，瞥見男子濃黑睫毛和精致的眉骨鼻梁，恍然間想起了幼時(shí)?心心念念的漂亮哥哥。

    情不自禁的，收攏手臂，朝他攀近。

    ～

    玄天宮要將源清山的觀星臺(tái)舊址改建為北冗祀廟、以及修建流民墓園的消息，傳進(jìn)武州城內(nèi)，許多遷居附近的北冗人也自發(fā)趕來幫忙，使得原本需要數(shù)月才能完成的工程，不出兩旬，便近尾聲。

    祀廟東面的松林邊，是重新修整過的連氏夫婦合墓，景辰的墓緊臨旁邊。

    沈逍帶著?洛溦，一同前去拜祭。

    洛溦在景辰的墓碑前蹲下，伸手拂了拂刻字上的余塵。

    沈逍看著?碑上“連氏景辰”四個(gè)字，問洛溦：

    “這是他原本的名字？”

    洛溦搖頭，“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本來姓連�！�

    現(xiàn)在回想，其實(shí)景辰的很多事，她都并不了解。

    沈逍也沒再說話，上了香燭，拜祭姨母與姨父，又?起身走到景辰的墓前，沉默許久，伸手握過洛溦的手：

    “走吧�！�

    洛溦回握住沈逍的手，轉(zhuǎn)過身，跟他一起沿著?山道往回走。

    夏季的山風(fēng)里，彌散著?馥郁的花香。

    兩人牽著?手，靜靜走出很長一段距離。

    “你剛才……”

    “你剛才……”

    幾乎是同一時(shí)?間，又?一起開了口。

    沈逍駐足，“你先說�！�

    洛溦猶豫了下，“你剛才盯了景辰的墓碑那么久，有對(duì)他說些什么嗎？”

    沈逍目光沉靜，“嗯�！�

    “說什么了？”

    沈逍不置可否，反問道：“那你又?說了什么？”

    洛溦道：“但是是我先問的�！�

    沈逍神?色淡淡，“你問的，我已經(jīng)?答了�！�

    洛溦睜大眼。

    答什么了？

    那個(gè)“嗯”嗎？

    哪兒有這樣的！

    洛溦忿忿不平，不想再理他，想松開手，卻?又?被他十指交握著?，扣得緊緊的。

    山麓處傳來軍馬疾行的聲音，褚修麾下的最后一支騎兵，完成了這里的任務(wù)，正?在拔營趕去雍州。

    洛溦遙遙望去，嘆道：“聽說突厥人又?在邊境生事了。我從前不曾來過北境，不知邊關(guān)民生如此之難，要是玄天宮不需要我的話，我倒愿意跟褚將軍他們一起去，幫忙配些藥劑什么的也好�！�

    沈逍握緊手，“想去的話，我陪你一起。”

    洛溦搖頭，“那怎么行？你在京中的事不是很忙嗎，怎么能去那么偏遠(yuǎn)的地?方�！�

    這些時(shí)?日?，每天都能看見扶熒進(jìn)進(jìn)出出的，遞送京城來的奏報(bào)。

    沈逍望向山外蒼原，“從前真有考慮過，要去那樣的地?方過完余生�！�

    如果?，還?有余生的話。

    洛溦怔怔望著?他，想起他曾對(duì)自己說過的那些話——

    “來日?我身敗名裂，不容于世，你若還?愿意陪在我身旁，我便一定好好活著?，與你長相廝守，再不分離�！�

    她心中禁不住泛出一股憐愛，踮起腳親了他一下，肅聲道：

    “你以后，不許再那么想了�！�

    他跟景辰，其實(shí)真的很不一樣。

    至少景辰小時(shí)?候，還?感受過父母真切的溫暖和愛意，懂得渴望那樣的感情，知道怎么去表達(dá)。

    思忖間，人卻?已被沈逍攔腰抱起，壓倒在了花叢間，俯身親了過來。

    山風(fēng)習(xí)習(xí)，花香沁人，轉(zhuǎn)眼黃昏已至，夜幕降臨。

    洛溦坐起身，抬手?jǐn)n著?頭發(fā)，重新梳挽。

    沈逍從懷中取出梔子花的玉簪，插到了她發(fā)髻間。

    洛溦摸到簪子，想起一直以來的猜疑，質(zhì)問道：

    “t?這簪子，其實(shí)不是阿蘭送我的吧？”

    沈逍不置可否，仰頭觀看夜幕中逐漸明亮起來的星辰：

    “上次教你找隱曜，學(xué)會(huì)了嗎？”

    洛溦盯著?他，“太史令在嵯峨山教我的時(shí)?候，我每晚都控制不住地?想打?瞌睡�！�

    現(xiàn)在再回想……

    感覺其中甚有貓膩。

    沈逍神?色淡淡，伸手將她攬到懷中，輕撫過她柔軟的發(fā)絲：

    “是嗎？我怎么不記得了�！�

    兩人相依相偎，看著?滿天星河。

    過得許久，沈逍輕輕開口道：

    “先前在景辰的墓前，我對(duì)他說，以后我會(huì)好好照顧綿綿，讓她不會(huì)再總想起你�！�

    低下頭，“你呢？”

    洛溦靜默了會(huì)兒，撐起身。

    “我說，我會(huì)出道題，讓太史令解�！�

    她扯過地?上的草莖，掰成算籌的形狀，在月光下擺出一道算式。

    沈逍垂目看去，是一道天元方程。

    “又?不會(huì)了？”

    他伸出手指，移動(dòng)?草莖，不出半盞茶時(shí)?間，便得出了最終答案。

    洛溦氣得不得了，她從在長安的時(shí)?候就?開始編這道題，一直到武州，琢磨了不知多少時(shí)?間，他這么快就?解完了！

    “這不是最后答案！”

    “那是什么？”

    “不告訴你�！�

    洛溦伏在他膝上，仰頭望著?天上的星星。

    沈逍凝視答案許久，又?一步步重新往回推，漸漸的，反應(yīng)過來什么，每推一步，就?抬起眼，望向星空。

    八個(gè)步驟，八組數(shù)值，對(duì)應(yīng)著?天上的八顆星。

    連在一起的話……

    “連心環(huán)。”

    他低頭看她，目光熠熠，“是嗎？”

    ”噢。”

    洛溦語氣悻悻。

    他解得這么快，顯得好沒意思啊。

    但還?是握過沈逍修長的手指，看著?上面的白玉指環(huán)，認(rèn)真說道：

    “小時(shí)?候，我見過這個(gè)白玉環(huán)的，原本是個(gè)連心環(huán)，另外一半被你砸碎了�！�

    碎的不止是環(huán)，也許，亦是他心中對(duì)某些情感的期盼。

    “我現(xiàn)在，送個(gè)新的給你�！�

    她望著?星空下的俊顏，“星星永遠(yuǎn)在天上，亙古不變，不管如何世事變遷，斗轉(zhuǎn)星移，這兩顆心都會(huì)一直連在一起的，永不分離�！�

    沈逍深邃的眼眸中浮泛著?熠熠光點(diǎn)，緩緩伸出手指，撫過女孩同樣燦若星子的眼睛，俯低身，用?力?吻住了她。

    天長地?久，星河璀璨，彼出于是，是亦因彼。

    心之所歸，綿綿若存。

    第

    121

    章

    閔琳也似乎覺察到了氣氛的變化，

    有些結(jié)巴起來：

    “是我……說錯(cuò)什么了嗎？”

    她聽?母親說過，如?今朝中大小事實(shí)際上都是沈逍說了算，既然關(guān)于景侍郎身世?的詔書能發(fā)?出來，

    足見太史令哥哥是贊成的。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既然他肯接受景侍郎是他表弟的事實(shí)，那旁人說一句模樣相像，也沒什么不對(duì)吧？

    洛溦望著沈逍，想要解釋些什么，

    可又一個(gè)字也吐不出來。

    沈逍等了片刻，

    從她的緘默中得出了答案，緩緩松開?手，

    轉(zhuǎn)向閔琳：

    “我還有事要處理，你們自便。”

    語畢，旋身離去。

    閔琳愈加無措，

    看著洛溦：

    “宋姑娘……”

    洛溦回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