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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雖然迫于無奈領(lǐng)了清理亂葬崗的任務(wù),心里必然也是會(huì)怕觸了陰煞之氣,所以褚修才巴望著?她這個(gè)監(jiān)副能夠同行,借玄天宮的神?氣壓壓邪什么的。

    說到底,也是因?yàn)樗恼?qǐng)奏才有了這件事。且武州那邊的位置,也確實(shí)需要親自確認(rèn)一下。

    只是若為了這件事現(xiàn)在離京,那是不是以后……更難跟太史令解釋?

    “武州那邊的事……”

    她洛溦垂眸沉吟片刻,問褚修:“是需要禮部和中書?省出文書?對(duì)嗎?”

    褚修道:“監(jiān)副放心,文書?一早就?備好了�!�

    洛溦聞言靜默住,半晌,對(duì)褚修笑笑:

    “那好,我稍作收拾,就?跟將軍上路。”

    洛溦回居所簡(jiǎn)單收拾一番,又?交代完署內(nèi)公務(wù),便隨褚修去了城外駐軍地?,一同出發(fā)去了武州。

    褚修領(lǐng)了一隊(duì)騎兵精銳,護(hù)送洛溦先行出發(fā),數(shù)日?后抵至武州城外。收到消息的州尹忙領(lǐng)著?大小官員前來拜見,又?引路去了奉旨圈護(hù)的那片林地?。

    武州一帶地?勢(shì)盡顯北境風(fēng)貌,山脈綿延,平原盡頭起伏的地?平線纖長(zhǎng)隱現(xiàn),仿佛展開來的巨大輿圖,囊括萬物。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州尹向洛溦介紹道:

    “這座源清山,原是武州有名的風(fēng)景秀麗之處,山上視野也開闊,順帝在位的時(shí)?候,西北邊的山巒上還?修過一座觀星臺(tái)。后來晉王殿下在突厥薨逝,大乾邊防松懈,我們武州因?yàn)榭拷吘�,時(shí)?常被南下的突厥兵滋擾,邊境北冗一帶的百姓更是不堪戰(zhàn)亂,很多都逃難到此�!�

    “我們官府雖然一直盡力?安置這些流民,但他們畢竟在本地?無根無基,遇到災(zāi)情瘟疫,成家成戶地?倒下,沒有族人親朋料理后事,便就?都埋到了這一帶,時(shí)?間久了,無主孤墳越來越多,就?成了亂葬崗�!�

    洛溦與褚修等將領(lǐng),隨州尹沿山道徐行,俯瞰谷間,只見處處荒草,盡是埋骨地?。

    褚修嘆道:“突厥一日?不滅,我大乾百姓就?難得安寧,這些北冗來的流民,連歸葬故土都做不到�!�

    洛溦亦感傷懷,“但好在最后也都是與親人在一起。哪里有親人,哪里便是故土吧�!�

    從前看守源清山的老吏,被州尹派人帶了過來。

    洛溦問他道:“十四年前,這附近可曾有過一家三口遺體燒毀,之后又?一直曝尸荒野的事?”

    老吏還?真記得這件事,“對(duì),對(duì),是有這么回事�!�

    時(shí)?人皆興土葬,就?算遇到瘟疫必須火焚,事后也要加了石灰掩埋,偏那一家三口,既然有人放火焚燒,卻?又?不曾掩埋,屬實(shí)古怪,是以多年過去,老吏依舊還?有印象。

    “就?在東邊的松林坡上,后來還?是我?guī)退麄兟竦�!�?br />
    老吏帶著?洛溦找去了所言之地?,指著?一株老松后的墳塋,“就?是這里�!�

    洛溦望向那萋草深處,靜默良久,轉(zhuǎn)向褚修:

    “就?從這里開始吧。”

    確定下來要清理的范圍,褚修便讓人在附近扎了營(yíng),帶著?州尹派來的工匠,開始討論具體方案。

    原本軍士們t?多多少少都對(duì)這樁任務(wù)有些犯怵,可得知此處葬著?受突厥滋擾的流民后,感受又?有不同。一方面想起昔日?死于戍邊的同袍,另一方面又?意識(shí)到戎?jǐn)巢粶纭⒓覈?guó)難安,對(duì)這些牽連逃亡的同胞,同情又?愧疚。

    加之還?有玄天宮的宋監(jiān)副在此坐鎮(zhèn),眾人行動(dòng)?起來,又?多了些干勁。

    洛溦與褚修等人商量,決定奏請(qǐng)朝廷,將谷中向北的那塊地?劃為北冗的外轄屬地?,修整為墓園,全了這些流民歸葬故里的心愿。

    州尹找來的一位當(dāng)?shù)?風(fēng)水師傅,卻?表示不贊同,指著?輿圖:

    “此處動(dòng)?土或有不宜,東西兩邊兩山相護(hù),擋邪風(fēng)入侵,原是藏風(fēng)聚氣之所,修墓園斷了生氣,形如仰刀,就?成了不蓄之穴�!�

    軍將們都聽得一頭霧水,轉(zhuǎn)身齊齊望向洛溦。

    洛溦也聽得不太懂。

    她在玄天宮主修的是星宗命理,雖也有跟著?五行署的人學(xué)一些風(fēng)水知識(shí),卻?只限皮毛而?已。

    這次來武州,倒是特意帶著?幾本書?,但總不能現(xiàn)在當(dāng)著?這么多人拿出來翻吧。

    眾人還?在望著?她,等候示下。

    那風(fēng)水師傅素聞玄天宮圣名,也想聽一下慈主娘娘的看法?,朝洛溦揖禮道:

    “請(qǐng)監(jiān)副大人指正?�!�

    洛溦躊躇了會(huì)兒,舉棋不定該如何回答。

    若是直接說不懂,會(huì)不會(huì)……有點(diǎn)丟玄天宮的臉?

    “山勢(shì)仰刀,南北卻?有合水化龍,負(fù)陰抱陽,鬼神?易辟,有何不宜?”

    輕淡疏漠的聲音,從營(yíng)帳門口傳來。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沈逍緩步而?入:

    “建左行于天,厭右行于地?,單憑山勢(shì),尚不足斷天地?之道�!�

    褚修一時(shí)?來不及思考太史令突然駕臨的原因,忙攜部屬問安行禮。

    風(fēng)水師傅聽聞太史令親臨,亦激動(dòng)?跪拜,“謝太史令指點(diǎn)!”

    眾將退出帳外,獨(dú)留洛溦仍舊站在輿圖前,躑躅一瞬,上前行禮:

    “太史令�!�

    一段時(shí)?日?不見,兩人都瘦了許多。

    洛溦瞥了眼沈逍,見他素氅風(fēng)塵仆仆,轉(zhuǎn)身倒了杯熱茶過來,低著?聲:

    “太史令怎么突然來了?”

    眼下皇權(quán)交替,朝中的事那么多。

    他不是……連玄天宮都不回的嗎?

    沈逍垂目看著?案上輿圖,語氣抑得澹然:

    “我若不來,剛才你又?打?算如何作答?”

    洛溦低著?頭,“是我學(xué)識(shí)淺薄……”

    “知道學(xué)識(shí)淺薄還?亂跑?”

    洛溦聞言抬眼,“我來武州,太史令不是也許了嗎?”

    她的請(qǐng)奏,蕭元胤的賜詔,不都經(jīng)?手過禮部和中書?省嗎?

    如今沈逍坐鎮(zhèn)紫微臺(tái),不可能不知道這些事,當(dāng)初褚修拿著?文書?來玄天宮找她,她便以為沈逍全然知悉,只是生著?她的氣,不想理會(huì)。

    沈逍自是想明白了始末。

    景辰,始終是扎在他跟洛溦之間的一根刺。

    蕭元胤心里亦是清楚。

    所以自己沒本事?lián)屓�,�?特意讓洛溦來為景辰操辦身后事,借此往他心里捅刀子,又?豈會(huì)提前讓他知曉這件事?

    沈逍冷冷牽唇,沒有說話。

    洛溦沉默了會(huì)兒,試圖再說些什么,見他一直盯著?輿圖,湊近了些。

    “噢,這里圈畫出來的部分,打?算修成北冗流民的墓園,附近還?想再修個(gè)祀廟,算是北冗人在武州的宗祠,可以用?來祭奠祭祀,也算在異鄉(xiāng)能有些歸屬感�!�

    “就?是這一帶地?勢(shì)不太方便,修起來會(huì)挺費(fèi)時(shí)?�!�

    洛溦指過圖中各處,一一說明,最后掠過東面的林坡,頓了頓,聲音放輕:

    ”這里,是給景辰和他家人的�!�

    沈逍的視線,落在女孩的指尖。

    那個(gè)名字一出口,兩個(gè)人都忽而?有些異常的沉默。

    洛溦看向沈逍,鼓起勇氣:

    “上次閔縣主說的那些話……”

    沈逍卻?已移開了目光。

    ”不用?解釋了。“

    他蜷了蜷壓在圖紙邊的手指,直起身,“我來,只是不想你給玄天宮丟臉。”

    語畢,收起圖紙,一言不發(fā)地?出了帳。

    洛溦獨(dú)自留在案邊,默默呆立良久。

    傍晚的時(shí)?候,扶熒找了過來。

    “太史令看完了圖紙,說山中建廟不易,可以用?之前的觀星臺(tái)舊址直接改建,現(xiàn)在只需把里面殘剩的文書?和儀器整理出來,就?能動(dòng)?工了。”

    頓了頓,又?道:“景侍郎的棺槨,太史令讓人從洛下運(yùn)來了�!�

    洛溦訝異,“太史令讓人?”

    “對(duì)�!�

    扶熒道:“過來的路上,專門讓人快馬去辦的�!�

    他蠕動(dòng)?了下嘴唇,拿不準(zhǔn)有些話該不該說,到底有些害怕觸怒沈逍,最后只道:

    “眼下京中的重要事很多,太史令特意過來武州,別的事都沒顧了。”

    洛溦問清沈逍此刻人在觀星臺(tái),找了過去。

    源清山的舊觀星臺(tái),在西北的山巒之上。

    洛溦沿著?山道走上去時(shí)?,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遠(yuǎn)遠(yuǎn)只見被夜色勾勒出的臺(tái)樓輪廓,透出一點(diǎn)昏黃光亮。

    年代已久的木門缺了一片,微微開啟著?,她伸手推開,走了進(jìn)去。

    室內(nèi)一片凋敝,四周架子上的書?冊(cè)凌亂,積滿灰塵,桌案上和地?上也零散攤落著?帛卷等物。

    沈逍站在銅燈前翻看著?舊時(shí)?的星圖,聞言抬頭望來,一身素袍和俊美面容鍍著?層淡淡金暈,似令得滿間陋室也霎時(shí)?明亮起來。

    洛溦與他對(duì)視了一瞬,握著?手里的食盒,走了過去:

    “武州的面食很有名,我學(xué)著?做了些,太史令要嘗嘗嗎?“

    揭開盒蓋,端出瓷碟,上面整整齊齊放著?一排小面卷,裹著?肥嫩味美的羊肉,烙得熱氣蒸騰。

    洛溦將碟子奉到沈逍面前,見他一動(dòng)?不動(dòng)?,道:

    ”味道真的不錯(cuò),我給褚將軍和扶熒他們也送了些,都說好吃的�!�

    取箸夾了一塊,送到沈逍嘴邊。

    沈逍卻?偏頭避開,走去一旁,手里的星圖慢慢收起:

    ”扶熒告訴你了,景辰的棺槨到了,不去看看嗎?”

    洛溦手里的筷箸,滯在半空,緩緩撤回。

    良久:“他已經(jīng)?不在了�!�

    沈逍心中如被冰棱鉆攪著?,面上只冷聲道:

    “他不在了,也不妨礙你費(fèi)心為他操辦身后事�!�

    洛溦緊咬唇角,“不是我操辦,是朝廷,是圣上,這是大乾皇室欠他的�!�

    ”欠他什么了?“

    沈逍眸色疏漠,”他自己無能,狠不下心,才有此結(jié)局,怨得了誰?“

    洛溦望著?沈逍,唇角顫抖,眼眶逸出濕意:

    ”太史令!“

    ”我說錯(cuò)了嗎?“

    沈逍朝她逼近,”你當(dāng)初哭得撕心裂肺的時(shí)?候,不是也看得明白嗎?就?算他有無數(shù)的苦衷、無數(shù)的理由,到底還?是舍棄了你。他根本就?不懂你,不懂你是那樣堅(jiān)韌不放棄的人,以你的性?格,就?算知道了真相,也會(huì)選擇跟他同生共死。他為什么怕旁人傷害你,無非只是他自己懦弱,沒有能力?,沒法?在旁人傷你之前就?護(hù)住你……“

    ”他不是你!“

    洛溦截?cái)嗌蝈�,”他不是你,生下來�?擁有權(quán)利和地?位,擁有能改變命運(yùn)的能力?�!�

    ”你就?是這么看我的嗎?“

    沈逍眼中似有痛色,”你知道我走到今天,做過什么,又?失去過什么?他若是跟我一樣,一早就?懷疑自己的身份,就?合該未雨綢繆,而?不是等著?被命運(yùn)擒住喉嚨,引頸待戮�!�

    洛溦目光瑩閃,”你……太冷血了�!�

    ”我若不冷血,就?像他一樣死了�!�

    沈逍譏誚牽唇,”或者,你寧可死掉的那個(gè)人是我,不是他。“

    洛溦定定望他片刻,淚水簌簌滾落,放了食碟,轉(zhuǎn)身就?走。

    剛跑出門,就?聽見屋子里像是有什么東西撒落到地?上。

    人踏上了山道,身后腳步聲跟了過來,隨即便被沈逍一把拉住,拽進(jìn)了懷中,緊緊抱住。

    他的呼吸急促而?沉重,仿佛壓抑著?太多情緒,那般的艱難痛苦。

    “你想去哪兒?”

    他一字一句清晰,慣有的傲倨,卻?又?微微帶著?顫:

    “你答應(yīng)過的,永遠(yuǎn)要留在玄天宮�!�

    毒解完了,她與他再無羈絆,等葬完她在意的人,她是不是……就?打?算走了?

    洛溦抑著?淚意,“太史令還?想我繼續(xù)留在玄天宮嗎?”

    她等了那么多天,他都沒回去。

    好容易來了,又?不肯聽她解釋。

    可她,其實(shí)也怕向他解釋……

    沈逍擁著?洛溦,下頜蹭在她烏發(fā)間,嗅著?熟悉的清香,半晌,啞著?聲:

    “嗯,我要你留下,哪怕……一直將我當(dāng)成他的替身。”

    這些日?子不敢見她,就?是害怕從她嘴里聽見這句話。

    可如今,是或不是,已經(jīng)?不重要了。

    “我說那些話,只是因?yàn)榧刀�。�?br />
    嫉妒的,快要瘋掉。

    “師叔曾經(jīng)?跟我說過,從前景辰待你有多好。而?我卻?知自己,待你有多不好�!�

    “我自作自受,自知有愧,愧t?疚到想問你如今看著?我這張臉、會(huì)想到誰,都沒有勇氣�!�

    “就?算你想的不是我,我又?有什么理由去爭(zhēng)呢?”

    月色清涼如水,靜靜灑落。

    四周一片寧謐,連蟲鳴聲都似隱了去。

    洛溦抬起眼,望著?沈逍泛著?蒼白的面容,心口揪緊發(fā)疼。

    她從不敢想象,有朝一日?竟能從他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他是那樣驕傲的人啊。

    永遠(yuǎn)高高在上的,讓她仰視著?。

    “我從來沒有,把太史令當(dāng)作過景辰�!�

    洛溦蘊(yùn)著?淚,輕聲道。

    他們笑起來,形似,而?神?不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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