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混亂間,像是?聽見?扶熒大喊了聲“太史令”,隨即感覺身體被?擁入了男子有力的臂膀間,緊緊護(hù)在了懷中,鼻息間的硫磺氣息,也被?熟悉的迦南香所覆蓋。
縱然神智迷惘,一顆心卻驟覺安穩(wěn),身體依舊不斷墜落,亦再不是?彷徨無依。
沈逍攬住洛溦,手中長劍沒入裂開?的石像基座,借力躍落到塌陷深處的碎石堆上。
堪堪穩(wěn)住了身形,頭頂上方的轟隆聲再度爆響,整片的石基被?掀翻裂開?,鋪天?蓋地地傾斜下來。
沈逍來不及細(xì)想,緊緊抱著洛溦,俯身擋住飛落的礫石。
咣咚的墜落時持續(xù)許久,終于漸漸安靜下來。
洛溦在一片混沌中回復(fù)了意識,反應(yīng)過來剛發(fā)生了什么,忙撐起身:
“太史令?”
她伸手摸索,指尖觸到沈逍的臉上,語氣漸轉(zhuǎn)急切,“太史令!”
四周一片寂靜漆黑。
洛溦的心如墜冰窟,顫著手指摸向他的頸脈,感受到脈搏跳動的剎那,凝窒著的一口?氣遽然卸下,連帶著眼角也涌出了熱意。
沈逍幽幽轉(zhuǎn)醒,低低嗆咳了聲。
洛溦摁在他頸間的手連忙縮回,僵著身,滿腔的話語堵塞在心間。
黑暗中覺察到他撐起了身,呼吸急促,朝自己伸出手,略帶迫切地檢查她的身體,又沿著脖頸摸到了臉上,指腹觸到她睜開?顫動的眼睫時,陡然頓住,踟躕片刻,撤了開?去。
兩個?人都陷入情緒翻滾的沉默中,彼此良久無言。
末了,洛溦斟酌開?口?,“扶熒他們?,會很快找過來吧?”
爆炸伊始她倉皇失措,不及細(xì)想,現(xiàn)下再回憶,記起殿中炸裂的地方只集中在自己所靠的石像周圍,而當(dāng)時沈逍和扶熒在殿門口?一側(cè),離得遠(yuǎn),又都會武功,自己逃生根本?不是?問題,若非因為她……
身畔的沈逍寂然片刻,漠聲道:
“想急著出去查看蕭元胤的傷勢?”
洛溦原想再說出口?的話,又滯在了嘴邊,憶起先前沈逍在經(jīng)殿看自己的眼神,解釋道:
“我跟齊王來這兒,只是?想幫他救回母親,畢竟他眼下這般處境,也是?因為輕信了我�!�
沈逍語氣似平淡無波,“你心里其實更想說,不是?因為輕信了你,而是?因為我心思?狠毒,算計了他,壞的讓你生恨,是?不是??”
洛溦咬了咬唇,垂著眼。
過得良久,輕聲道:
“今天?齊王殿下來找我,原是?說要送我出長安的,但我沒答應(yīng)�!�
“我其實,一直很感激太史令當(dāng)初收我進(jìn)?了玄天?宮。如果沒有那樣的機(jī)會,我這一輩子就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商戶女,學(xué)?不到觀星修歷的知識,更不會被?人叫作什么慈主,有能力去幫助更多?的人。后來我跟父兄翻臉,無處可去,也是?幸得太史令不棄,給了我監(jiān)副的職位,讓我能靠自己謀一份生計,不必倚靠家人而活�!�
“我既然……受過太史令的恩惠,就會講良心,遵循承諾,一輩子都會為玄天?宮做事的�!�
一片漆黑中,沈逍長久的沉默著。
胸膛中充溢著的某種?情緒,讓他想開?口?說些什么,卻又終是?抑了回去。
他抵抑住肩背處的劇痛,坐直身,摸出火折,吹亮。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周圍碎石堆積,滿目狼藉,萬幸上方建筑坍塌之后被?地基撐出一個?窄小空間,讓他們?得以安然。
右側(cè)的角落處,有個?未被?掩埋的通道口?。
沈逍熄滅火折,撐著石壁站起身。
這里不能久待。
先前那青藍(lán)色的火焰,他曾在記載外域史料的書籍中讀過,源自天?竺以西的海島之國,因時有海戰(zhàn)發(fā)生,國中術(shù)士以硫石與石脂、瀝青煉制燃料,其狀為黑色膏脂,水澆不滅,遇火則爆,威力驚人。
“走�!�
他俯身拉起洛溦,朝右側(cè)的通道口?慢慢走去。
石道中幽風(fēng)陣陣,逆之緩行,又過得片刻,空氣中的硫磺味道徹底消失。
沈逍再次吹燃火折,見?兩人身處一間十步來寬的石室之中,室壁上嵌有銹蝕的燈盞,其中一個?尚有余油燈芯。
他點燃燈,查看焰苗飄動的方向,辨認(rèn)風(fēng)源。
洛溦的視線,卻投向了沈逍的手。
適才被?他拉住,就感覺不對,現(xiàn)下借著火光垂眸細(xì)看,忍不住驚呼出聲:
“你的手……”
想來是?之前在經(jīng)殿救她時,以身相擋,手又護(hù)在她腦后,被?那藍(lán)色灼焰所燒燎,手背上的整塊皮肉連帶手指,俱是?傷痕累累。
除了右手,衣袖和后背的衣料亦被?燒壞,觸目驚心。
洛溦再顧不得許多?,托起沈逍的手細(xì)細(xì)察看,見?他戴著白玉環(huán)的食指上已起了水皰。
“這個?玉環(huán)得馬上摘下來�!�
她不敢用手去碰,背轉(zhuǎn)過身,撕出里衣內(nèi)襯,裹到沈逍手指上,一面輕輕吹著氣,一面小心翼翼將玉環(huán)挪下來。
指環(huán)壓過水皰的時候,心都抽了一下,屏著息,定住神,忙又繼續(xù)柔柔吹送涼氣:
“疼不疼?”
沈逍一動不動,垂著眼,靜靜注視著面前的少女。
腦海中,浮現(xiàn)出很多?年前相似的一幕。
砸碎了母親遺物的他,趴在案邊不停地給他傷口?吹氣的她。
仰著的小臉,難過的都快哭了,一個?勁兒不停地問:
“疼不疼,沈哥哥?”
洛溦取下了玉環(huán),又用襯布包住手背,系好,抬起眼,撞進(jìn)?了沈逍定定的視線中:
“太史令?”
沈逍移開?視線,“我疼不疼,與你何干?”
他收回手,神情冷漠。
洛溦依稀覺察到什么。
齊王的事已經(jīng)解釋過了,他還這般生氣的話,只能是?因為……
“我之前跟太后說的那些話,太史令都聽見?嗎?”
她欲言又止,心里矛盾錯綜交復(fù)。
沈逍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
“你希望我聽見?嗎?”
她和太后說到他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在門外了。
“你希望我聽見?哪一句?是?外祖母千挑萬選得來的兒子,長得不像她和先帝,還是?我的出生,讓她有了遮掩真相的工具?”
晦暗的光影中,他墨黑的雙眸中浮泛起薄霧,蘊著譏誚:
“我也以為我會歡喜,可其實又有什么不同?無非是?從?背德滅倫,變成了刀弓鷹犬,身邊親近之人,寧可看我痛苦,也不明言,我到底是?個?什么東西,又有何區(qū)別?”
一生之中,唯一的一點親情偏愛,也不過是?因為他的這張臉。
外甥肖舅。
何等荒唐。
洛溦仰頭怔怔望著他,眼角不覺淚珠滾落。
“太史令……”
他果然都聽到了。
他那般聰明,就算只是?只言片語,也能推敲出大概。
沈逍被?洛溦眼里的淚意刺到,伸手攥住她肩頭衣物,似想將她從?身前拽開?些,卻不知是?手疼還是?哪里疼,半天?都沒拽開?。
最后,只能自己轉(zhuǎn)過了身。
他不需要她來可憐。
若真覺得他可憐,又何以一直瞞他?
從?前以為她避他拒他,是?因他血脈骯臟。
如今方知,她不過只是?厭棄他這個?人罷了。
洛溦怔立原地,情緒翻涌地望著沈逍背影,伸出手碰了下他衣袖,又遲疑著收回。
垂了眼,想斟酌些說辭,目光忽然捕捉到腳邊土里的東西,呆了一瞬。
待看清了些,忍不住抽氣失聲:“啊!”
沈逍聽到聲響,轉(zhuǎn)回身來,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洛溦攥住自己衣袖,身體劇顫著地靠了過來。
他抬了抬手,似想把她推開?,卻終又下意識垂了手臂,將驚恐中的女孩攬住:
“怎么了?”
洛溦雙眼緊閉,簌簌直抖,無數(shù)思?緒影像飛馳急縱。
太后的秘密,那張寫著“母”字的密室圖……
在腦中漸漸串聯(lián)成形。
沈逍伸手撫住洛溦的面頰,托著下頜抬起,見?她眼中淚意婆娑,蹙起俊眉:
“到底怎么了?”
洛溦用力呼了幾口?氣,平復(fù)住心緒,“地里,地里……有尸骨�!�
沈逍低頭看去,見?壁角下的土里露出頭骨形狀的輪廓,不止一個?,且看大小,似乎竟還有嬰孩的頭骨。
難怪讓她哭成如此模樣。
沈逍擁著洛溦,帶她退出密室,靠坐到門外,抬手捋了捋她沾了淚的亂發(fā):
“尸骨而已,上回不是?還想跟蕭元胤一起躺棺材嗎?那個?就不怕了?”
洛溦被?沈逍抱在懷里,情緒稍定,低聲道:
“可這些,不是?尋常尸骨�!�
她頓了頓,“這里,應(yīng)該就是?當(dāng)初太后娘娘藏匿圣上生母的地方……”
她早就該想到,當(dāng)年太后懷t?上第一胎孩子,不知男女,而那時先帝已經(jīng)有了晉王,雖然只是?庶子,卻聰明果敢,深得圣寵,太后為固王氏地位,因而想盡辦法?要確保自己“生下”男孩。但孩子是?不是?剛出生,一眼就能看出來,太后有了那樣的打算,就必須確保有婦人跟她在同一天?生下嬰孩,且還必須是?男孩。
這樣的話,提前準(zhǔn)備一兩個?替代的孕婦,根本?不夠。
沈逍也很快領(lǐng)悟過來,語氣幽微:
“所以,外祖母會事先囚禁許多?待產(chǎn)婦人于此,一旦自己即將臨盆,便行催產(chǎn)之事,迫使那些婦人也在同一天?生下孩子�!�
那些生下的女嬰,還有沒被?選中的男嬰,便同他們?的母親一起,永遠(yuǎn)被?埋葬在了此處。
就連他自己的親祖母,或許,就在其間。
沈逍不覺亦沉默下來,低頭看向懷中再度落淚的洛溦,收攏手臂,將她緊緊擁住。
半晌,見?她漸漸安靜了些,問道:“這些事,你都是?如何知曉的?”,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洛溦靠在他胸前,躊躇一瞬,不再隱瞞:
“是?……景辰告訴我的。他的母親,就是?當(dāng)初被?太后換走的那個?女兒�!�
沈逍撫在洛溦肩頭的手,微微滯住。
她在誦經(jīng)殿與太后的對話,他聽到了后半段,卻沒聽到前面。
此刻得知真相,先前的許多?疑惑,霎時豁然明了。
禁不住,又語氣艱澀:“所以你費盡心力想讓蕭元胤繼位,就是?要為景辰正這個?名?”
第
119
章
洛溦說出想法,
感受著沈逍的情緒變化,在他懷中微微抬眸,望向他:
“太史令,覺得呢?”
沈逍的視線落在石道對面晦暗的虛無處,
好半晌,
都不知道自己該想些什么。
他能覺得什么?
是該覺得她念念不忘景辰的志向,
凡事為那人考慮得面面俱到?,實乃情深,還?是該覺得她始終高看蕭元胤一眼,把那人視作明君雄主,眼光過人……
他垂低眼,看向洛溦:
“這些事為何從前不跟我說,如?今才肯據(jù)實相告?是因為之前篤定蕭元胤能靠自己坐穩(wěn)帝位,現(xiàn)下卻知道他受制于?我,要實現(xiàn)你的愿望,就只?能轉(zhuǎn)而求我?”
“不是的�!�
洛溦想要解釋,回望向他。
視線觸到?他冰冷的目光,
終又語難成?言。
這時,石道盡頭的上方傳來了鐵器挖鑿的響動聲,
巨大的石板被撬開、吊起,瀉入的火光一瞬明朗。
扶熒帶著人逐一躍落,
找了過來:“太史令!”
見到?相擁著的兩人,
忙又退開幾步轉(zhuǎn)身回避,請罪道:
“誦經(jīng)殿下面的石料間?摻得有石脂炸藥,我們不敢莽撞行事,
只?能一點點搬開,因而來得遲了�!�
沈逍扶著洛溦站起身來。
近衛(wèi)奉上氅衣斗篷,
沈逍接過,展開,裹到?洛溦身上,淡聲詢問扶熒:
“上面什么情況?”
扶熒稟道:“太后受了傷,我令人將她暫且囚去了附近的朝元宮,何岐接到?太史令的傳命后,已調(diào)京兆府控制住了長安九門�!�
頓了頓,又道,“齊王那邊是郗隱先生親自在照料,據(jù)說已經(jīng)救過來了,傷了肺腑,不會致命�!�
洛溦聽到?此處,方知沈逍竟救下了齊王,忍不住朝他看去。
沈逍卻始終面色清冷,眼也未移,吩咐扶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