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可那又怎樣呢?
還不是壞的?透頂。
沈逍繼續(xù)道:“那夜在觀星殿,你反復質問我送燈給長樂之事,如此在意,又是何故?”
洛溦唇瓣翕合了下,欲言又止,看了他一眼,又飛快移開:
“我只是,想?讓太史令看清楚自己的?心�!�
“為?何要我看清楚自己的?心?”
洛溦覺得?手都疼了,只想?讓他趕緊松開:
“這個問題剛才沒問過?,我不用答�!�
沈逍不肯放過?,“讓你答就答�!�
洛溦淚眼盈盈,看向?他:“那上回在大理寺,太史令又為?什么……為?什么寧可自宮也不t?碰我?”
沈逍沉默住。
洛溦掙著手,“你放開我吧,我手疼。”
明明割破的?是左手,可如今右手的?掌心卻更?像遭了肆虐。
“六年前那晚,”
沈逍到底沒肯放過?最后的?問題:
“為?什么會哭?”
“那件事我真不記得?了!那時用了散毒的?藥,什么都不記得?了,不信你去問鄞況。”
洛溦抬眸看他,氤氳哀求:
“現(xiàn)在可以放開了嗎?”
沈逍凝視著她,半晌,終于撤了開。
可另一只手隨即抬起,蒙住了她的?雙眼。
洛溦眼前一暗,只聽得?男子氣息逐漸急促,灼熱的?呼吸伏進?了自己頸間,又過?得?半晌,驟然繃緊了全身,在她耳邊低低悶哼出聲。
她腦中一片炸裂。
被他伸臂抱了住,依舊渾渾噩噩的?,長時間回不過?神。
廟外的?夜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
她哭了大半夜,早已?累極,此時被身后溫暖的?身體擁進?懷中,恍惚許久,終是繳械投降的?合上了眼,昏昏睡去。
第
114
章
洛溦再次醒來?時,
外面的天色已經亮了起來。
雨還在?下,變小了些,綿綿細細的。
入睡前已經快熄滅的火,此刻倒是燒得明亮,
暖暖的,
烘得人又生?暈懶。
沈逍不知何時已起了身,
坐在?她與火堆之間?,正俯身往里添著柴。
察覺到?動靜,他停了動作,轉頭望來?,俊美的五官映著火光,鍍著一層淡淡金暈。
洛溦怔怔與他對視了一瞬,一時有些分不清是真是幻。
待昨夜的種種記憶如潮水般回溯,不覺頓時臉頰滾燙,又羞又惱,背轉過身,慢慢撐坐起來?。
身上,
還裹著他的外袍。
她脫了下來?,取過自己烤干了的外衫,
穿好。
可裙子連著腰帶被撕成了兩?片,卻是再穿不得了。
洛溦低頭研究著破損處,
試圖找出修補的辦法。
沈逍的手從?她身后伸來?,
扯過裙子,扔進了火堆。
洛溦驟覺腰間?一空,又窘又惱,
越過身試圖搶回來?:
“你干嘛?”
沈逍背對著她,眼也不抬就制住了她伸出的手,
另一只手拾起散開的裙角,丟進火里,語氣澹然:
“臟了。”
洛溦被沈逍拽住了手,人伏到?他背上,忙撐開身,掙脫起來?。
他后背的衣料早被礁石劃破,露出纏裹的繃帶,上面?血痕新舊交替,顯然昨晚不止一次地?撐裂了傷口。
洛溦移開視線,望向逐漸被火舌吞沒的裙布,狠咬唇角。
過得片刻,目光捕捉到?火里殘漆剝落的木柴,愣了住,隨即抬眼朝神龕的方向望去。
果不其然,就只剩下了一尊灰撲撲的泥塑。
洛溦簡直不敢相信,重新裹了沈逍的外袍,起身走去了泥塑前。
昨夜為了生?火,她迫于無奈拆了供桌,豈知沈逍更甚,竟是連龕籠都給拆了!
洛溦暗道罪過,合攏雙掌,朝泥塑拜了拜。
沈逍從?火堆旁望來?,沉默一瞬:
“知道是什么神嗎,就亂拜�!�
洛溦不想接他的話,但還是忍不住掀起眼簾,覷了片刻面?前的泥塑。
年代久遠,斑駁的漆色早看不出本來?的模樣?。
但不管是什么神,拆了人家的龕籠,總是該賠罪的。
她又不像他,恣無忌憚,肆意妄為。
洛溦繼續(xù)合掌禱拜。
沈逍站起身,走了過來?。
“這是高禖,源自上古時的句芒神,主管繁衍生?息�!�
他伸出手,將泥塑側轉,現(xiàn)出腹部?微凸的輪廓:
“在?佛教傳入中土之前,高禖一直是百姓求子所拜之神,如今見得少了�!�
洛溦還保持著拜神的姿態(tài),雙掌卻驀然有些失力,一時不知是該繼續(xù)虔誠合十,還是趕緊撤開。
僵立良久,倔強囁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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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反正……總之也是神,不能冒犯……”
感覺到?沈逍的視線一直凝在?自己身上,終是有些堅持不下去,慢慢交叉了手指,合攏收到?胸前。
沈逍望著神色局促、始終不肯朝自己看上一眼的女孩,靠近,伸手,將她額前垂落的發(fā)絲捋到?耳后,拇指指腹在?她紅腫的眼角處停留住。
良久,輕聲開口道:“昨晚……”
“昨晚的事,”
洛溦搶先截斷了他:“我?都明白�!�
她低垂著眼眸,“我?知道,昨晚是太史令毒發(fā)了,又還發(fā)著燒,所以才失了神智……從?前我?在?郗隱先生?的藥廬里,見過各種病癥的病人,早就習慣了,比如那種得了癔癥的……
洛溦攥著裹身的袍邊,開始講起各種病例,絮叨完畢,不見沈逍有什么反應,躑躅了片刻,緩緩抬頭,看了他一眼。
沈逍一語不發(fā),靜幽幽地?看著她,似在?等著看她還能再編出怎樣?的鬼話。
洛溦垂了視線,再編不下去。
他誠然可恨可惡,但一開始,是她……說了那樣?的話。,盡在晉江文學城
縱然事后找補,但以他的聰明,又豈能不辨真假?
而且,他也沒說錯,是她軟了心腸,刀都握在?了手里,卻終究刺不下去。
活該如今自怨自艾。
洛溦低頭看著腳尖,沉默片刻。
“我?就是個普普通通的人,跟大部?分的尋常女子沒什么不同?�!�
她輕聲道:“太史令,不一樣?的。”
她跟他,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他也厭嫌過她,鄙夷過她家人的市儈,應該明白她除了一點點皮相之姿,再無可取之處。
沈逍默不作聲。
半晌,目光移向那尊曾被萬千女子拜求過的高禖神像。
他跟她,是不一樣?。
血脈骯臟,終此一生?,連子嗣天?倫都無從?肖想,又何敢言許人世俗尋常?
他不過,也就只能跟他所憎惡之人一樣?,做個陰溝爛渠里不肯放手的覬覦者罷了。
窗外細雨微斜,送入一陣帶著濕氣的風,吹得火堆里柴木噼啪輕響。
洛溦緩緩抬起頭。
就在?這時,廟門口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與人聲。
一身蓑衣的扶熒快步奔進,轉過前殿佛像,揚首看見沈逍,當即大喜:
“太史令!”
身后幾名部?屬也匆匆跟了進來?。
轉瞬看見洛溦以及兩?人的裝束,又立刻低了頭,眼觀鼻鼻觀心地?退了出去。
扶熒也退到?了門外,請罪道:
“太史令入水后,聞七他們也跟著跳下去了,只是搜錯了了方向,昨夜又一直大雨,燃不了火把,費了不少時間?,現(xiàn)下才找到?這里!”
老?君灘這一帶的地?勢奇特,這座高禖廟更是位于一處丘島之上,進出的石橋因為修造時久,只有在?枯水季節(jié)才會露出水面?,現(xiàn)下根本沒有陸路可走。
扶熒昨晚讓人舉著防雨的琉璃燈,沿東江一路找尋,今早又往支流調了舟艇,方才尋到?了這里。
洛溦見扶熒找來?,顧不得許多,攏著身上沈逍的衣袍,走去前殿:
“長樂公主呢?有找到?她嗎?”
扶熒道:“公主被聞七救上來?了,沒什么大礙。”
洛溦松了口氣。,盡在晉江文學城
扶熒因為知道沈逍和洛溦都落了水,事先就準備了更換的衣物?,眼下叫人從?船上送了過來?。
洛溦在?后殿穿好衣物?,簡單挽了個發(fā)髻,走出來?。
沈逍一面?換衣,一面?聆聽?扶熒的稟奏。
扶熒道:“昨日酉初,齊王先帶兵控制住了務本坊,然后與驍騎舊部?里應外合,攻入了朱雀門。戌時三刻,耿銳帶著神策軍趕回皇城,在?神武門跟齊王的人拼殺了半個時辰。齊王在?人數(shù)上吃虧,耿銳又下令關閉長安九座城門,想要甕中捉鱉。估計齊王也權衡過利弊,最后棄了皇城,從?啟夏門退去了萬年縣,現(xiàn)下應該已經拿下了縣府,踞在?那邊等金云關的援兵�!�
沈逍系上袍帶,“東林苑那邊呢?”
扶熒稟道:“魯王是我?親自去劫的,潁川王也平安無事,虧得太史令調走了耿銳和神策軍,帶潁川王出苑的時候沒遇到?太大阻礙,只不過禁衛(wèi)大部?分的兵力都留在?了五皇子身邊,我?們不敢貿然行事,就沒動他。”
沈逍又問:“周穆呢?”
扶熒聞言遲疑了下,看了眼洛溦。
沈逍淡聲道:“無妨,以后這些事都無需瞞著她�!�
扶熒應了聲“是”,奏道:
“周大人的名單今晚就能送來?,大部?分都是前年太史令牽出中郎將府案之后就開始培植拉攏的人,三省六部?皆有,也都受過新舊兩?黨排除異己的牽連,想要支持新政變革�;实鄱U位給齊王的消息,也由御史臺傳出去了,今早紫微臺肯定要亂成一鍋粥�!�
沈逍斟酌片刻,吩咐道:
“告訴周穆,新舊兩?黨的勢力既互為掣肘,亦能掎角成援,讓他權衡行事,切記木強則折,外祖母那邊我?會想辦法斡旋。”
“是!”
扶熒領了命t?,出去安排傳話。
洛溦看著沈逍,心中錯愕交織。
她知道周穆是誰,當朝御史,有名的硬骨頭,當初在?朝元宮宴上連皇帝都敢當眾面?刺。
沒想到?,竟然也是沈逍的人,而且還隱藏了這么久。
這些年他不在?觀星殿畫星圖的時候,大概……就都在?忙這些陰謀詭計吧?
沈逍取過扶熒送來?的奩盒,撩袍坐到?壁角斷舊的石像墩上,抬眼朝洛溦的方向看了眼,見她正怔怔地?望著自己。
他默然一瞬,緩緩啟唇:
“過來?�!�
洛溦回過神,朝他走近了些。
沈逍把手里的奩盒遞給她,“我?背上有傷,綰不了發(fā),你幫我?。”
洛溦接過奩盒,打開,見里面?放著不同?樣?式的男子發(fā)簪。
“怎么不讓扶熒他們幫忙?”
“他們梳得太丑�!�
沈逍伸出手,把洛溦拉到?跟前,取出奩盒里的梳子,放進她手里握住:
“我?待會兒要進宮,不能失儀。”
洛溦被他握著手塞進東西,某些不怎么好的回憶涌上心頭,頓時掌心灼燙。
但聽?到?他要進宮,踟躕片刻,終是握了梳子,抬手幫他綰攏頭發(fā),一面?道:
“太史令是要去見太后嗎?齊王殿下的事,太史令打算怎么辦?是要……讓五皇子讓位給齊王嗎?”
沈逍感受著女孩柔軟的手攏住了自己的頭發(fā),時不時的,小心翼翼用指尖拂去昨日在?江水里粘上的沙粒,呼吸清涼,撩在?額角。
他靜默了會兒,語氣聽?不出什么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