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火光將少女的?一舉一動,投映在斜對面的?墻壁上。
沈逍定定凝視著那道婀娜倩影,感受著她清涼的?呼吸拂撩在自己的?皮膚上。
屋外的?雨夜中劃過一道微弱的?閃電。
洛溦頓下手中動作,朝外望了眼?,遲疑著站起?身:
“我想出?去一下�!�
沈逍回?過神,“做什么??”
洛溦道:“我想出?去看看,公主是不是也被沖到這附近�!�
她記不太清沈逍是怎么?在江水里找到自己的?,但既然他們最后被水流帶到了這里,那長樂也有可能被帶過來。
之前雨大,點(diǎn)不了火把照明,現(xiàn)?在有了閃電,或許能看清岸邊的?情形。
沈逍聽懂了洛溦的?意思,道:“這里是老君灘,不在東江下游,除非她自己游水,否則不可能過來。”
洛溦整理過長安知汛署的?文書,大概知道老君灘的?位置。從東江支流拐彎向北,水勢稍緩,想必,是沈逍也清楚這里水波較平,特意帶她逆流游了過來。
“那……公主怎么?辦?”
她看向沈逍,“就完全不管了嗎?”
沈逍神色淡漠,“為何要管?”
洛溦聽他語氣冷淡,“可她是你親妹妹,太史令就一點(diǎn)兒不顧念手足情?”
話出?了口,又意識到自己可笑?。
竟然跟沈逍提什么?手足情。
豫王也是他親兄長,他下令殺那人的?時(shí)?候,連半刻的?猶豫都沒有。
還有齊王,眼?下,連生死都未卜……
遽然而至的?沉默寂靜中,唯有騰燒的?木柴爆出?輕微的?噼啪聲?。
沈逍低聲?道:“你早該知道我是怎樣的?人。又或者?,你從前尚不知,所以竟還會天真地敬慕我仰視我,覺得我真是什么?執(zhí)掌天機(jī)的?謫仙神官……”
他望著搖曳火光映出?的?人影,唇畔自嘲浮泛。
“如今你清楚了,我其實(shí),不過是陰溝暗渠里生出?的?孽障,就如蕭元胤說的?那般,不懂常人情感,更?不知如何愛人哄人。世間所有人對我而言,實(shí)則都無足輕重,只如芻狗,隨時(shí)?隨地都可以舍棄。長樂也好,蕭元胤也好,甚至蕭佑,周旌略,都不過是我棋盤上的?棋子。他們是生,是死,又與?我何干?”
洛溦咬唇盯著沈逍,想要開口,卻又一個(gè)字也吐不出?來。
她當(dāng)然知道,他是怎樣冷心冷性的?一個(gè)人。
從前那樣地待她,避她、厭惡她。
可既然都已經(jīng)那樣冷了,那樣狠了,又為何偏要突然救她護(hù)她,偏要時(shí)?不時(shí)?說些話、做些事,讓她覺得他對她或許有些與?眾不同?
既然連他都承認(rèn)自己是怎樣無情的?一個(gè)人,她也早就習(xí)慣了他的?厭惡疏離和避之不及,為什么?……
就不能一直繼續(xù)那樣下去呢?
洛溦移開眼?,扯過先前脫下的?中衣,撕開:
“是,我早就知道太史令是怎樣的?人,現(xiàn)?在更?是清楚,背信棄義,欺騙齊王,讓他去送死�!�
沈逍沉默一瞬,聲?音愈冷,“我又不曾發(fā)過什么?誓,要對他句句實(shí)言,永不撒謊�!�
洛溦再不想同他說話,低著頭,把手里撕好的?布條結(jié)成繃帶的?長度。
他是壞的?透頂。
但她不想讓他毒發(fā)。
還剩最后一次解毒了,只要一切順利,她就再跟他沒什么?糾葛了。
在那之前,她不想他身體出?什么?狀況。
洛溦在心里開解著自己,跪低身,拉開沈逍的?上衣,開始往他傷口上纏裹繃帶。
可想到齊王,想到他因?為相信自己才陷入了險(xiǎn)境,又忍不住有些眼?角發(fā)酸,悄悄抬起?手,拭去了那一點(diǎn)濕意。
沈逍盯著墻上的?人影,將女孩的?動作盡收眼?底,心中苦澀淡淡。
“蕭元胤死不了�!�
良久,他緩緩開口:
“他雖不懂政治,卻從沒輸過戰(zhàn)局,我又殺了王敏顯,斷了神策軍的?后援,蕭元胤若不能活著逃出?來,那他這十多年的?仗就都白打了。”
洛溦停頓住,心下驟寬,語氣卻仍舊怨懟:
“可太史令還是算計(jì)了他。”
沈逍道:“我若不引走神策軍,就救不了蕭佑�!�
這些年周旌略為掩身份,在外一直借用棲山教的?名義行事。然萬壽節(jié)之后納入了豫王在東三州的?兵力,為穩(wěn)軍心,不能再繼續(xù)以山匪盜賊自居,真實(shí)身份也漸為人所知。
皇陵一戰(zhàn)后,便再隱瞞不住。
消息傳到京城,太后自是不會放過晉王的?遺孀與?獨(dú)子。
“外祖母精于政術(shù),事事謹(jǐn)慎。今日你也看到了,即使在她不知道蕭元胤計(jì)劃的?情況下,也會時(shí)?時(shí)?刻刻把病弱的?魯王帶在身邊,為得就是遇到變故時(shí)?能手握鉗制對手的?籌碼。還有蕭佑的?母妃和張貴妃,如今都不知被關(guān)去了哪兒。蕭元胤自己也想救他母妃和弟弟,我若此時(shí)?與?外祖母徹底翻臉,他便再沒了機(jī)會�!�
“治國?與?治軍到底不同,大乾朝堂數(shù)百年都是依靠士族和文人來撐起?行政架構(gòu),門閥世家看上去文弱,實(shí)際上力量盤根錯節(jié),足以傾覆皇權(quán)。王氏十朝名門,傳襲至今能屹立不倒,就是因?為京官之中的?族人、子弟、門生實(shí)在太多,真要連根拔起?,整個(gè)三省六部?就一下子要革除至少一半的?人。沒有了這些官員,朝廷的?機(jī)構(gòu)無法運(yùn)轉(zhuǎn),京畿隨時(shí)?便會陷入癱瘓狀態(tài),蕭元胤想單靠武力推行新?政,根本就是癡人說夢�!�
“那太史令為什么?不早些跟齊王說?”
洛溦捏著繃帶,“太史令若好好跟他計(jì)劃,未必不能有萬全之策�!�
沈逍一語不發(fā)。
他憑什么?要跟蕭元胤好好計(jì)劃?
那人何德何能,竟然能讓滿口謊話的?她立下那種?誓言。
心里那點(diǎn)苦澀又漾開了些,t?喉間漸有了絲血腥味,垂眼?看見她繞來的?繃帶,冷著聲?:
“既這么?介懷我算計(jì)了蕭元胤,又何必管我的?傷?”
洛溦手里的?繃帶,已經(jīng)纏到了沈逍肋下。
她低著眼?,視線掠過他胸口處的?交錯舊傷,想起?那晚在屋頂上刺他的?幾刀,寂然一瞬。
“我答應(yīng)過冥默先生,一定會幫太史令解毒�!�
她飛快地將繃帶繞過,遮住那些傷口,“太史令現(xiàn)?在身上有傷,鄞況講過,赤滅毒走心脈,你身上有其他傷病的?時(shí)?候,一旦亂動情緒就容易毒發(fā),我自然不能坐視不顧。”
一面說著,一面捏著繃帶末端,打著結(jié)。
指尖觸過他肩頭的?皮膚,清涼似水。
沈逍慢慢側(cè)首抬眼?,見女孩低垂著眼?,手中動作小心翼翼,纖細(xì)柔軟的?指尖拽著繃帶末端,仿佛是怕勒疼他,不敢扯得太緊,打出?的?結(jié)有些松松垮垮,不覺便蹙了眉,解開重新?又來。
覺察到他的?目光,她揚(yáng)眸朝他望來,清澈的?眼?映著躍動的?火光,熠熠動人。
他突然,想跟她說些什么?。
“你剛才說,長樂是我的?親妹妹�!�
他看著她,輕聲?開口,“那晚你問我,為什么?送燈給長樂……”
洛溦手指頓滯,垂了眼?,打斷道:
“太史令跟公主的?事,我其實(shí)并不關(guān)心。我……我剛才提到公主,關(guān)心她的?安危,只是因?為她懷著景辰的?骨肉�!�
她飛快打好結(jié),將沈逍的?衣服拉了回?去,退開了距離。
廟外的?大雨,潑灑得愈發(fā)滂沱,夾雜著夜風(fēng),擊打在門窗墻檐上。
屋內(nèi)卻忽而寂靜的?異樣。
沈逍長久的?沉默著。
腦海里浮現(xiàn)?出?她在江崖邊阻攔長樂的?一幕,那么?的?堅(jiān)決,堅(jiān)決的?連命都不要了。
他早該猜到為什么?。
又或許是早猜到了為什么?,卻不敢直面罷了。
喉間的?血腥味,再次涌了上來。
胸口一緊,霎時(shí)?便有些透不過氣來。
洛溦正在整理余下的?繃帶,忽聽見沈逍呼吸沉重起?來,心頭一揪,忙直起?身去摸他的?額頭,只覺冰冷汗?jié)�,頓知不妙。
這是赤滅毒發(fā)前的?癥狀。
摸著冷,可一旦任由毒發(fā),過不了多久就會血液灼燒,經(jīng)脈噴張!
“太史令?”
洛溦再顧不得自己身上只剩一件褻衣,移到沈逍面前,見他身體發(fā)顫,呼吸沉重,眼?底泛著猩色。
“太史令!”
沈逍閉上眼?,推開她:“走開,不用你管�!�
洛溦哪里肯走開,“可我答應(yīng)過冥默先生……”
“他早就死了,你履不履行承諾,他都不會在意。”
“但我還活著!只要我活著,就會一直記得�!�
沈逍竭力抑著身體的?戰(zhàn)栗與?痛楚,意識被濃重的?譏誚陰霾籠罩著。
她為什么?,就這么?在意死人呢?
洛溦想起?沈逍腰帶上的?匕首,伸手從火堆邊拽了過來,抽出?,想也不想地就朝自己手腕上割去。
沈逍卻在這時(shí)?睜開了眼?,將匕首劈手奪過。
“太史令!”
洛溦試圖爭搶,手剛抓到刀刃,人卻已被沈逍翻身壓到了地上。
“怕我毒發(fā)是嗎?”
他俯低身,將手里的?匕首反轉(zhuǎn),塞進(jìn)她手里,握緊,對準(zhǔn)自己的?脖頸:
“我告訴你怎么?做,待會兒我身上的?毒發(fā)作了,你就對著我脖子刺下去。”,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那么?的?在意死人。
等他死了,她會不會,也能在意一點(diǎn)他?
洛溦仰頭望著沈逍,見那雙闃暗黑眸中波瀾暗顫,禁不住也抖了聲?:
“你瘋了嗎,太史令……”
沈逍卻恍若未聞,修長遒勁的?手指緊握著她執(zhí)刀的?手,蒼白手背上青筋突現(xiàn)?:
“下不了手嗎?”
他再度俯身湊低,喉結(jié)抵到了刀尖上。
洛溦驚惶失聲?,無奈雙手被他壓制得牢牢的?,根本動彈不得。
想起?上次在山寨相似的?一幕,掙扎著曲起?膝,朝他腰側(cè)狠狠撞去。
沈逍只覺腰間驟緊,整個(gè)人僵了僵,身體里一股激流沖得理智幾欲潰散。
洛溦趁機(jī)掙脫開來,舉起?手腕,將剛才爭搶匕首時(shí)?劃破的?掌心向他嘴唇上送去:
“你先抑毒吧,太史令,求你了!”
沈逍看著身下的?女孩,眼?眸中是自小熟悉的?殷切,仿佛擔(dān)憂的?到了極致,蘊(yùn)著氤氳濕意,濡嫣宛轉(zhuǎn),哀求漣漣。
他想起?從很早的?時(shí)?候起?,他就一直想弄哭她。
讓她用這樣的?眼?神看著自己,索取極樂,也嘗他嘗過的?苦。
“你最好別對我心軟,宋洛溦。”
沈逍啞著聲?,“你不知道我到底是怎樣的?人。”
洛溦凄惶無助。
一時(shí)?覺得他大概是毒發(fā)了,以至于癲狂失智。
一時(shí)?,又仿佛很清楚,他為何會如此。
“我知道的?�!�
她顫著聲?,“我知道太史令是怎樣的?人�!�
這世上,大概不會有人比她更?知道。
不是真的?不在意任何人,而是最開始給出?的?那些愛,從沒得到過回?應(yīng),久而久之,心也就封死了。
“再喜歡一個(gè)人,再如何討好,可他卻一直對你冷,一直厭惡,一直躲……”
洛溦定定望著沈逍,大顆的?淚珠從眼?角滾落:
“再怎么?喜歡,時(shí)?間久了,也就放棄了�!�
沈逍凝視著女孩的?淚眼?,腦中仿佛有什么?炸裂了開來,白茫茫,混沌沌。
繼而猛地壓下身,吻住了她的?唇。
第
113
章
廟外的?夜雨,
下得瓢潑滂沱。
火堆旁的?兩個(gè)人,卻似乎什么也聽不見。
洛溦被來勢洶洶地堵住了唇,一霎那仿佛呼吸也被掠奪了去。
喘不過?氣,鋪天蓋地的?都是從?沈逍身上傳來的灼炙熱意。
他的?唇,
也是燙的?。
一開始就那么的?強(qiáng)勢,
分開,
探入,纏攪,不管她如何逃如何躲,都還是瞬間就讓他得?了逞,逐獲到粉軟的?舌尖,獵物般的?吮在唇間細(xì)細(xì)馴服。
她從?前,也被他吻過?。
可那時(shí)穿著冬衣雪裘,兩個(gè)人都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眼下身上就只剩一件褻衣,他亦比她好不到哪兒。
彼此身體的?每一寸溫度、每一點(diǎn)反應(yīng),都感受得?清清楚楚。
洛溦淚眼迷蒙,
倉皇間,瞥見男子鴉羽般漆黑濃密的?睫毛震顫了下,
撐在她身側(cè)的?手臂朝上挪了挪,似在調(diào)整姿態(tài)。
她忙趁機(jī)推開他,
卻又被他擒住了手,
不費(fèi)吹灰之力地就重新壓回了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