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洛溦愣了下，搖了搖頭。

    閔琳道?：“我原先也沒覺得，后來想了想，好?像景侍郎完全不笑、板著臉的時候，就像上次在畫舫上，啊后來你喝醉已經(jīng)走了，可能沒看見，反正他后來就沒怎么再?笑，那時就真有?點(diǎn)兒像太史令哥哥。”

    洛溦在腦海中茫然搜尋。

    可記憶里，竟似從?未見過景辰對自己板著臉的模樣。

    正思索間，身畔的閔琳突然停住了腳步，目光微赧地盯向側(cè)前方。

    洛溦循著她視線望去，見景辰一襲瀾袍玄裘，被身側(cè)宮燈映得面凈如?玉，由幾人引領(lǐng)著從?側(cè)廊處徐步而來。

    看到洛溦與閔琳，他停住腳步，抬手?行禮。

    閔琳襝衽還禮：“聽聞景侍郎受了傷，可大好?了？”

    景辰道?：“有?勞縣主記掛，已大好?了�！�

    目光移向洛溦，“宋姑娘。”

    這時臨川郡主的女官匆匆過來，說太后鑾駕抵至，讓閔琳去隨宗親迎駕。

    閔琳告了辭。

    留下洛溦與景辰待在原處，默然相顧片刻。

    心?中似有?無數(shù)的話想說，卻又一句也說不出口。

    洛溦想起他身上的傷，欲言又止。

    她至今都沒有?勇氣去問沈逍，到底是出于怎樣的原因射出的那一箭。

    若只為立場不同，她無話可說，可若是因?yàn)槠渌�，她……不敢�?xì)想。

    她動了動唇，“你……”

    景辰卻在這時撇開了視線：

    “要登樓了。”

    隨即出了側(cè)廊，沿著登樓的石階繼續(xù)而上。

    兩?側(cè)宮人躬身執(zhí)著風(fēng)燈與熏爐，簇?fù)黼S行。

    洛溦跟了過去，默默隨后，見景辰面龐映在染了雪色的宮燈下，異樣蒼白。

    她想起幼時與他去爬佛寺的石塔，也這般一前一后，默然而行。

    只那時，他會牽著她的手?，一步一回頭，她慢了，他便也跟著慢下來。

    景辰拾階而上，始終沒有?回頭，快到階頂時，方又才緩了步速，抬頭望了眼夜空，像是在竭力抑制著什么情緒。

    洛溦跟了上來。

    引路的宮人退了下去。

    景辰遲疑著轉(zhuǎn)過身，看向洛溦，輕聲道?：

    “太史令，可有?因?yàn)閼c老?六的事難為你？”

    洛溦搖了搖頭。

    景辰點(diǎn)了下頭，牽起嘴角，眼中神色卻如?死寂：

    “那就好?�！�

    洛溦沉默著，糾結(jié)片刻，抬眼看他：

    “我把慶老?六交給你，是想你拿他做交易的籌碼，為自己博一回自由，我們……”

    “我已經(jīng)臟了，綿綿�！�

    景辰迅速打斷了她，嘴角還掛著笑，卻是苦澀的難以言繪：

    “忘了我吧，即便只是朋友，以后，也沒有?再?惦念的必要了�！�

    洛溦望著他那雙澄澈的眼眸，一顆心?被里面翻涌的痛楚揪緊：

    “你是說……肅王和魯王的事嗎？”

    那件事，真的，是他做的嗎？

    她嘴唇翕合，想要說些什么，卻又說不出來。

    權(quán)勢，就那么讓人著迷，讓人能陷得這樣的深，如?她父親一般，終其一生地汲汲營營，什么，都不在意了嗎？

    景辰?jīng)]有?答話，只定?定?凝視著面前的女孩。

    心?中清楚，此去經(jīng)年，他或許，再?沒有?能這樣看她的機(jī)會。

    一陣夜風(fēng)吹過，檐角的風(fēng)燈晃了晃。

    燈上的雪沫，紛飛地灑落了下來。

    景辰幾乎是下意識地抬起了手?，遮擋住洛溦的頭頂，將?她護(hù)住。

    一生中，做過無數(shù)次般的自然而然。

    再?垂目時，見女孩眼中晶瑩顫動。

    腦海中，浮現(xiàn)出那晚客棧燈下，月明風(fēng)清，目光繾綣，依稀宛若昨日?。，盡在晉t?江文學(xué)城

    不由得，亦是紅了眼圈。

    身后的臺階處，傳來沉沉踏雪之聲。

    洛溦回過神，扭頭望去。

    沈逍也正看著她，幽冷的視線一掠便隱，隨即踏上最后一節(jié)臺階，一言不發(fā)的，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他的身后，王琬音攏著織錦斗篷跟了上來，朝著洛溦和景辰看了眼，神色矜持，不掩微鄙。

    剛才眼看就要登上樓了，卻瞧見這兩?人在落雪中四目相望。太史令駐了足，王琬音也就只能跟著停步。

    偏這兩?人對望還望了許久，她臉都快被吹僵了，還沒要分?開的勢頭。

    當(dāng)真……也是不知羞恥了！，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不多時，皇室宗親也登樓而至，整座城樓的燈被全部點(diǎn)燃，照亮綴點(diǎn)著珠光翠羽的鹵簿，簇?fù)龛庱{停至城樓中心?。

    皇帝身邊，站著五皇子與其母妃淑妃，太后則先喚了沈逍與長?樂公主相伴左右，隨即又召了景辰和王琬音過去，余下者，亦俱是與皇室沾親帶故的宗親重臣。

    城樓樓頂與堞垛皆裝飾著工匠制作的精致彩燈，祥云瑞鳥，展翅走馬，此刻亦逐一燃亮。乾陽樓外早已聚集多時的百姓，爆發(fā)出巨大的歡呼聲——

    “吾皇萬歲！”

    “天?佑大乾！”

    “上元安康！”

    永徽帝接過內(nèi)侍官遞來的祈福天?燈，點(diǎn)燃，放出。

    接著由太后放燈。

    升起的天?燈，照亮旁邊之人，人群中再?次爆發(fā)呼喊：“快看，是太史令！”“太史令！”

    洛溦站在遠(yuǎn)離中心?的樓側(cè)，俯瞰著下面激動的百姓，想起自己前年入京時，亦曾見火樹銀花，光熠霞流，城樓下姑娘們著魔了似的，又哭又笑。

    而彼時那人站在萬燈璀映之下，將?手?里的一盞花燈，遞給了身邊的長?樂公主……

    這一回，人群的呼喊聲中，除了“太史令”，又夾雜著間或的“慈主娘娘”，依稀可辨。

    皇帝身邊的內(nèi)侍官找了過來，將?洛溦請去了城樓中央。

    永徽帝對洛溦笑道?：“上回你在西市救護(hù)百姓，聲名愈盛，既然都在喊你，你便與逍兒同放天?燈，為長?安百姓祈福吧！”

    洛溦懵懵然被推到熠輝璀璨之處，站到了沈逍旁邊，城樓下的呼聲驟然拔高——

    “太史令！”“慈主娘娘！”

    宮人奉上天?燈，將?火引遞給沈逍。

    洛溦仍有?些思緒茫然，在宮人的示意下扶住天?燈，抬起眼。

    沈逍眉目疏冷，看也沒看她，接過火引湊近蠟芯。

    塌軟的燈紙差點(diǎn)兒燎到火，洛溦忙伸手?展開了些，掌緣卻因此蹭到了沈逍的手?背。

    她連忙撤手?躲開，指尖碰到他手?里的火引，燙得一縮。

    燈紙充盈鼓脹起來，兩?人的手?托在燈圈上，同時松開。

    明燈冉冉而升，徐徐飄入夜空。

    城樓下呼聲震天?。沈逍由始至終，都沒看她一眼。

    因皇帝身體抱恙，無法久待，放完天?燈便在燈影璀璨與人群歡呼中退下了城樓，前往乾陽殿的宮宴。

    洛溦的席位，則被安排在了沈逍的側(cè)后方，左邊是王琬音，比起她離沈逍更近一些。斜對面，臨川郡主一家的側(cè)后方，坐著景辰。閔琳剛?cè)胱�不久��，時不時轉(zhuǎn)過頭，與景辰交談幾句。

    殿內(nèi)金翠生輝，宮娥內(nèi)侍奉杯執(zhí)盞，魚貫而入，又有?教坊美人伴著絲竹樂音，翩躚起舞，一派流光煥彩。

    萬壽節(jié)宮變之后，再?逢慶典，賓客皆不免有?些心?懷惴惴，好?在一番歌舞完畢，觥籌交錯，心?情漸漸放松。

    皇帝也快忘記身體恙疾與朝事煩憂，舉杯與宗親稍作對飲。

    這時，坐在下首的公主長?樂突然站起身，走到御前。

    “父皇�！�

    公主朝皇帝跪下，提聲道?：“兒臣想請父皇求賜駙馬�！�

    此言一出，殿內(nèi)立刻一瞬寂靜。

    不少賓客的目光，都不覺下意識瞟向沈逍。

    御座上，深知女兒任性的永徽帝皺了眉，“你又胡鬧什么？”

    長?樂如?今已快滿十八，但挑挑揀揀的，對禮部所?議之候選一概看不入眼，一直未曾敲定?駙馬人選。但帝女晚嫁，也并非少見，永徽帝只這一個女兒，并不介意再?多留她兩?年。

    此時面對父皇斥責(zé)，長?樂毫無退意，仰起頭：

    “女兒沒有?胡鬧。且女兒已經(jīng)懷了他骨肉，必須馬上出嫁。”

    先前已安靜下來的大殿，此刻連呼吸聲都消失了。

    永徽帝不敢置信，抬起手?，手?指發(fā)顫地朝著長?樂虛點(diǎn)了幾下，氣得連話都抖不清晰：

    “你……誰，你要嫁誰……”

    長?樂暗咬牙關(guān)，目光從?皇帝身上掠向旁邊的太后，又慢慢轉(zhuǎn)過頭，越過了臨川郡主的席位。

    一字一句道?：

    “女兒，要嫁景侍郎。”，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第

    101

    章

    長樂的?話語一出，

    殿內(nèi)先前的鴉雀無聲，隨即轉(zhuǎn)為暗流洶涌。

    朝內(nèi)外誰不知景辰跟太后的關(guān)系，還有臨川郡主?……

    如今居然，連公主也牽扯了進(jìn)去！

    御座之上，

    永徽帝氣急敗壞，

    咳得說不出話來。

    太后倒是一臉鎮(zhèn)定，

    命人扶起長樂，看了眼皇帝：

    “下去再?說罷�！�

    說著便起了身，移駕偏殿。

    皇帝亦無顏面再?待下去，拂袖而出。

    少頃，奉了懿旨的?侍官，將公主?和景辰也帶去偏殿。

    景辰面色如常，仿佛早有心理準(zhǔn)備，上前攜了長樂，與她一同離殿。

    殿內(nèi)余下的?賓客們個個面面相窺，目怔口呆，彷徨之意竟不壓于?萬壽節(jié)遇襲那晚。

    洛溦亦僵坐案后，

    耳中嗡嗡鳴響，好?半天都似乎不確定發(fā)生了什么。

    視線落到對面，

    見臨川郡主?正對著面色泫然欲泣的?閔琳說著什么，隨即又沉著臉，

    讓人將她扶了出去。

    左側(cè)一直端莊而坐的?王琬音，

    此時微轉(zhuǎn)過身，矜持地朝洛溦斜視了一瞥，想起之前登樓所見，

    神色中不掩揣度與奚落。

    洛溦感受到王琬音的?注視，可身體卻如冰凝冷塑般的?使?不出半點(diǎn)力氣，

    動都沒法動上分?毫，更懶得?理會她的?那點(diǎn)鄙夷。

    模糊的?視線瞥見案上的?酒壺，艱難伸手，取了過來?，斟滿盞，仰頭飲下，又斟滿，再?飲下，借著腹間涌起的?暖意，總算回過些神來?。

    內(nèi)侍官傳來?圣諭，讓賓客們都散了去。

    宮娥上前引領(lǐng)貴女們出殿，洛溦也站了起來?，視線迷茫地隨著引領(lǐng)的?宮人，朝外走去。

    耳畔傳來?女眷壓低的?議論聲——

    “不會吧，公主?說的?是真的?？”

    “我看假不了！沒看剛才景侍郎面不改色，扶著公主?出去嗎？”

    “也是夠厲害的?，從太后到公主?……將來?飛黃騰達(dá)，指日可待�。　�

    洛溦神思恍惚地走出了殿，殿外宮人捧來?裘衣為她披上，帶子尚未系好?，她人已繼續(xù)朝前走去。

    腦海里，想起登樓時景辰的?話音。

    “我已經(jīng)臟了，綿綿�！�

    “忘了我吧，即便只是朋友，也沒有再?惦念的?必要了�！�

    洛溦腳下一趔，踩在積雪的?臺階上扭了下，差點(diǎn)兒?踉蹌滑倒。

    追過來?的?宮人急聲驚呼：“宋監(jiān)副！”

    身后男子略帶冷意地伸出手，扶到了洛溦的?肘下，將她穩(wěn)穩(wěn)托住。

    她頭暈眼花，只聽見旁邊宮人行禮喚了聲“太史令”，隨即就感覺自?己整個身子被人從后攬住，踉蹌下了殿階。

    仿佛是嫌她走得?太慢，下了階她便覺身體一輕，被他打橫抱進(jìn)?了懷中，大步穿過通往宮道?的?庭園，再?到了宮門處的?馬車前，半托半扔地被送了進(jìn)?去。

    洛溦身體失衡，伏倒在厚絨毯上，腹間一陣翻江倒海，弓起身，捂著胃。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沈逍一語不發(fā)地坐了進(jìn)?來?，視線撇去一邊，冷聲吩咐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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