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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洛溦哪里肯跟他走。

    可硬要當(dāng)著這里這么多人的面掙扎反抗,又委實(shí)太過難堪。

    出了簾帷,抬眼瞧見郗隱,猶如看到?救星,忙稟道:

    “郗隱先生,剛才魯王殿下醒了一下,還認(rèn)出了我�!�

    轉(zhuǎn)向沈逍,也不看他,低著眼簾,“我得留下照顧魯王殿下,就……就暫時不回玄天宮了�!�

    沈逍置若罔聞,對郗隱道:“鄞況一會兒入宮,來替換宋監(jiān)副�!�

    郗隱一聽說魯王醒過,頓時欣喜,也顧不得其?他,打開藥箱取了銀針針囊就往里走,嘴上應(yīng)道:

    “鄞況來也好,綿綿丫頭?也熬了幾?天了,換吧換吧!”

    洛溦簡直無語,伸出尚且自由的另一只手?,拽住郗隱:

    “先生,你之前不是說不讓我學(xué)星宗術(shù)嗎?我要是回了玄天宮,馬上就去推演術(shù)數(shù)、畫星圖,你不生氣?”

    郗隱想起這茬兒,停下腳步,轉(zhuǎn)回身。

    他確實(shí)說過,不許洛溦再學(xué)星宗術(shù)。

    正要開口,沈逍卻?已?先他一步:

    “師叔不是想要扶熒試藥嗎?他,也可以換�!�

    郗隱竄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他看了眼沈逍,又瞅了眼洛溦,最后掃過兩人交握著手?,依稀領(lǐng)悟到?什?么,暴躁嘆氣揮手?:

    “嗐,行了,你倆趕緊走!別在這兒耽誤我治�。 �

    洛溦跟著沈逍出了華英殿,借著宮人奉來裘衣的機(jī)會,用力抽開了手?。

    這一回,沈逍沒有再堅(jiān)持,由著她跟自己拉開了距離,面色清冷,轉(zhuǎn)身望向階外。

    殿外月色如水,映照在覆雪的白玉石階上。

    洛溦系著裘衣,盯向沈逍背影。

    她得罪他的事,那么多。

    真要一筆一筆地算,還不知,怎么算得清……

    這時,一名永徽帝身邊的內(nèi)侍官,躬身匆匆而至,對沈逍行禮道:

    “太史令,圣上請您過去。”

    沈逍轉(zhuǎn)過身,朝洛溦看了眼。

    洛溦忙垂了視線,心中暗暗涌著逃出生天的欣喜。

    誰知那內(nèi)侍官卻?又道:

    “圣上說,太史令若要帶宋監(jiān)副出宮的話,也請宋監(jiān)副過去一趟�!�

    洛溦聞言揚(yáng)眸,神色微詫。

    內(nèi)侍官在前領(lǐng)路,引著兩人下了殿階。

    月色明凈,除過雪的宮道上映著一層薄薄水光。

    行至殿側(cè)廊橋,沈逍驀然放慢了步速,駐足,靜待洛溦走近自己身邊,朝她轉(zhuǎn)過了身。

    洛溦懵然停步,卻?見沈逍伸出手?,觸向她鬢邊的一縷碎發(fā),似想幫她捋至耳后。

    她身形陡然一僵,感覺到?男子的俯身靠近,下意?識地后退開來。

    沈逍感受著指間的發(fā)絲的飛快滑出,寂然片刻,卻?沒說話,隨即站直身,轉(zhuǎn)過頭?,繼續(xù)往廊橋下走去。

    洛溦立在原處,怔愣望向沈逍離去的背影,一時感覺他剛才,并非只是想幫她捋頭?發(fā)那么簡單。

    是……

    想跟她說些什?么嗎?

    她其?實(shí)琢磨不清皇帝宣召的原因,也一直想向他開口,卻?又不知為何,那般下意?識地就躲開了。

    引路的侍官回首望來,洛溦回過神,快步追了上去。

    萬壽節(jié)承極宮外的宮階被伏火雷引炸,永徽帝暫且搬去了少時所居的純熙宮。

    寢宮毗鄰太液池,四?周清幽,玉階之上燈火明耀,熏香裊繞。

    拾階踏入寢殿之內(nèi),洛溦很快在熏蒸的香氣中,又分辨出夾雜其?間的濃郁藥味。

    永徽帝坐在內(nèi)間靠窗的錯金紫檀榻上,擺弄著棋盤上的棋子,抬眼見內(nèi)侍官領(lǐng)著沈逍與洛溦入內(nèi)。

    “逍兒來了�!�

    皇帝示意?沈逍坐到?對案,又看了眼洛溦,吩咐宮人:“添張壺門?凳,放太史令身邊。”

    說完,隨即握拳掩嘴地劇烈咳嗽起來。

    洛溦行完禮,坐到?沈逍旁邊,見永徽帝咳嗽時滿面赤紅、頸筋突起,像是入肺已?深的實(shí)癥,可聽氣喘聲卻?又不像。

    沈逍取過案上琉璃盞,加水,遞至皇帝面前。

    永徽帝接過,目光停在沈逍臉上,眼角細(xì)紋中漾出悅意?。

    “剛從蒲州回來的?”

    他喝了水,放下琉璃盞,道:“路上可還順利?”

    沈逍道:“遇到?雪崩,耽擱了些時日�!�

    永徽帝道:“耽擱了也好,幸而此番你不在長安,也算逃過一劫,要是萬壽節(jié)那晚你也在,朕不知會如何擔(dān)心。”

    說話間,收了棋盤上的棋子,示意?沈逍與自己重啟一局。

    沈逍面色沉靜,取棋落子,“就算臣在長安,或也不會謁擾壽宴,陛下知道,臣一向不喜太熱鬧的場合。”

    永徽帝在棋盤上緩緩落下一子,“可前些日子的曲江宴,你倒是肯去,聽說還被豫王罰了酒,沒喝醉吧?”

    沈逍神色淡淡,“外祖母有意?撮合我與王家表妹,想看看人,便去了�!�

    永徽帝聞言愣了下,看了眼洛溦,又轉(zhuǎn)向沈逍,似有些無奈莞爾,“你這孩子。”

    他將注意?力轉(zhuǎn)到?洛溦身上,問道:

    “京兆府的人說,萬壽節(jié)那晚你去了西市附近,阻止豫王推攘百姓,后來還被他的人擄走了?”

    洛溦一直思索著皇帝宣召自己的原因,又在旁聆聽他與沈逍的一番對答,明明似屬尋常,可或許因?yàn)樗缃裰獣粤水?dāng)年隱事、亦知沈逍暗中所謀,再在心中分辨,便不自覺多了些警醒防備。

    此刻聽皇帝向自己發(fā)問,她行禮答道:“回陛下,是有此事。”

    目光下意?識朝沈逍瞥去,見他垂眸捻起一枚棋子,看也沒看自己。

    永徽帝仍舊看著洛溦,問道:“豫王,為何要擄走你?”

    洛溦將視線從沈逍身上收回,沉默一瞬:

    “回陛下,臣聽豫王與其?妻弟對話,好像……好像因?yàn)槌际切鞂m的人,又曾是太史令的未婚妻,所以他們想以臣脅迫太史令,讓太史令幫他出道天命所歸的讖語�!�

    沈逍捻著棋子的手?,在半空微微頓住。

    永徽帝聽完洛溦的回答,又道:“豫王將你擄去哪兒了?”

    洛溦輕輕抬了下眼簾。

    都說外甥肖舅。

    近看之下,皇帝的眉眼跟沈逍有六七分的相?似,不笑的時候,也都是冷冷的。

    她既然已?經(jīng)編出了第一句的假話,便沒有道理不再繼續(xù)往下編

    ——

    “回陛下,剛出城門?不t?久,玄天宮的侍衛(wèi)扶熒就將臣救了下來�!�

    皇帝道:“既在城外獲救,怎么沒回長安,反倒南下出了州府,之后才與郗隱同歸?”

    “回陛下,臣原本奉命南下核查觀星臺紀(jì)錄,因不放心署內(nèi)公務(wù),想中途返京巡查,誰知剛回來就碰到?豫王的事……”

    “在城外獲救后,臣想著京城里一片混亂,心里怕的慌,就……就讓侍衛(wèi)將臣送出州府了�!�

    洛溦起身跪地,“臣貪生怕死?,還請陛下降罪!”

    永徽帝不動聲色地盯了會兒洛溦,又瞥了眼沈逍的反應(yīng),示意?宮人扶起洛溦,見女孩嚇得神情緊繃,想起上回她述職時也是這般神不守舍,嘆笑了下:

    “行了,你一個女孩家,害怕也是人之常情。逍兒也是,寒冬天的,讓她一個姑娘外出審查,也不知憐香惜玉�!�

    洛溦被宮人扶起,聞言又跪了下去:

    “陛下,外出之事,其?實(shí)……是臣自己請來的。那日曲江宴后,臣見太史令與王姑娘……相?處親密,心里難受,就自請出了京�!�

    沈逍移目看來,視線落在女孩那兩片撒謊如信手?拈來的翕合嫣唇上,定定良久。

    永徽帝在心里默想了一番時間節(jié)點(diǎn)?,又見洛溦眼中委屈,投向沈逍的目光含嗔帶怨,全然沒有破綻。

    他示意?宮人:“帶宋監(jiān)副去外殿,煮些甜酪漿給她暖暖身�!�

    宮人扶著洛溦退了下去。

    永徽帝重新執(zhí)了棋子,半晌,“是個美人,對你也情真意?摯的,就是膽子小了點(diǎn)?兒�!�

    沈逍沉默片刻,道:“陛下有意?試探,不怒而威,她自然怕了�!�

    永徽帝手?中動作微滯,看了眼沈逍,卻?見他神色澹然。

    皇帝是起了疑。

    萬壽節(jié)之變,透著太多的蹊蹺。

    永徽帝雖不是什?么勵精圖治的賢君,但二十多年以平衡牽制之術(shù)左右朝堂,該有的洞察力亦是不缺。身為父親,他更是了解豫王的才智,知道單憑那逆子頭?腦,絕對掀不起什?么風(fēng)浪,所以當(dāng)初才愿意?用他這顆棋子,分張家的權(quán)。

    豫王的背后,肯定有聰明人在出謀劃策。至于那人會是誰,沈逍,絕對是皇帝最不愿去想的那一個。

    只不過,太多的巧合,又讓他不得不去想。

    豫王進(jìn)京之后就與沈逍走得近,宮變之前,沈逍又恰將宋洛溦送出了京,就像是提前知曉了什?么,刻意?讓她避禍一般。

    可剛才聽了那姑娘一番話,皇帝顯然打消了這樣?的疑慮。

    說到?底,他心底那點(diǎn)?兒疑慮的根源,無非也是因?yàn)橛欣ⅰ?br />
    “你母親……”

    永徽帝欲言又止。

    移開視線,看了眼殿壁墜著寶石的壁帶,有些突兀地說道:

    “這座純熙宮,從前是朕的寢宮。小時候,朕常與你母親一起在此玩耍來著,你母親……”

    說到?這里,又似乎失去了繼續(xù)的力氣,止了住。

    良久,看了眼沈逍,目光掃過他指間的白玉指環(huán):

    “年初時,你讓朕下罪己詔,朕應(yīng)允了。你當(dāng)知,那并非真是因?yàn)槭?么日蝕田旱�!�

    “今日之事,你也莫怪朕多心,二郎和四?郎中箭都能牽扯到?母后,朕只覺得誰也不敢再信,心里實(shí)在孤單的可怕�!�

    “且這身體,也愈發(fā)不好。身邊的孩子叛的叛,死?的死?,五郎尚不成器,三郎……又因?yàn)樯洗蔚氖�,跟朕有了隔閡�!�

    “朕如今,只剩你了�!�

    “也只想,對你篤信不疑。”

    ~

    出了皇城,洛溦跟著沈逍返回玄天宮。

    一路上,兩人都似乎異常沉默,誰也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數(shù)月不曾歸來,璇璣閣的閣檐上都積滿了白雪。

    提前回來傳信的護(hù)衛(wèi)知會了扶禹,開了穹頂,啟了升輪。

    洛溦隨沈逍進(jìn)了主廳后的暗室,乘升輪上樓。

    屋門?關(guān)?閉,四?周一片漆黑。

    隨著地面一震,升輪緩緩向上移動。

    狹窄的空間里,兩人咫尺相?依,彼此氣息可聞。

    洛溦還在回想著先前被皇帝審問之事,此時眼前驟然一團(tuán)黑暗,嗅到?身畔之人身上淡淡的迦南香,腦中一白,隨即又浮現(xiàn)?出那日被蒙了眼,無力掙扎,亦無力抗拒的情形。

    禁不住呼吸一亂,心跳如鼓,撇開頭?,靠去室壁角落,竭力拉開了些距離。

    沈逍覺察到?她的舉動,低低開口:

    “怕了?”

    洛溦抵著壁角,一語不發(fā)。

    怕什?么?

    怕升輪嗎?

    她又不是他,怎會怕這個?

    那天聽完周旌略講述長公主死?時情形,她就依稀琢磨過來,沈逍為何會不喜歡坐馬車。

    親眼目睹母親死?在車?yán)铮?在眼前,誰都難以接受。

    洛溦沉默了會兒,緩緩開口:

    “太史令,是……那種?恩怨必兩清,一定會為親人報(bào)仇的人嗎?”

    沈逍沒有答話。

    洛溦等待片刻,不見他回答,又道:

    “若是以怨報(bào)怨,揭露真相?,必會另親人聲名受損,你也不會介意?嗎?”

    “不會�!�

    “那萬一,你的親人介意?呢?”

    以長公主的身份地位,當(dāng)日若真要反抗,未必沒有機(jī)會。之所以選擇以死?解脫,或許,就是不想那樣?的事被揭出來。

    黑暗中,沈逍的聲音聽不出什?么情緒:

    “她介不介意?,與我無關(guān)?�!�

    洛溦聞言一怔,縱知他向來心腸冷漠,但這樣?的話也未免太……

    正要說話,卻?聽沈逍又重新開了口,極低極輕的:

    “反正那時,我或許也不在了�!�

    地板之下,巨大的機(jī)輪緩緩運(yùn)轉(zhuǎn),發(fā)出沉悶的咔喀聲響。,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洛溦嘴唇翕合,好幾?次想說話,卻?又什?么也說不出來。

    良久,沈逍語氣平靜地開口:

    “以后與你無關(guān)?的事,不要再管,無關(guān)?的話,也不要再說。前日圣上召京兆尹問話,便已?對你起了疑�!�

    圣上起疑之事,洛溦在純熙宮就已?經(jīng)覺察出了,只是此時聽沈逍的意?思,倒像是……他更早就知曉了皇帝起疑,要審自己似的。

    難怪……

    去純熙宮的路上,他那么古怪地突然在廊橋上停步,朝自己俯身靠近。

    是想……提醒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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