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洛溦揚起眼眸。
朱柱畔,景辰見她再次望來,恍然?又有了活氣,手指沿著柱面迅速滑動一瞬,輕敲了兩下。
洛溦咬著嘴角,睨著他,怨他,也自怨。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半晌,終是照著他所示,將手中的棋子落了下去。
這一步,算是力挽狂瀾,將原本必敗的局勢給拉了回來。
一局結(jié)束,長樂贏,王琬音輸,閔琳和洛溦居中前?后。
王琬音這下連端莊的坐姿都快維系不?住了。
沈逍卻神色淡淡,接了宮人?奉上的酒,再度飲下。
豫王在?京中甚為倚仗沈逍,不?想得罪,對長樂半開玩笑說道:
“皇妹也別總逮著王家表妹贏,換個人?試試不?好嗎?”
長樂自是更想讓宋洛溦吃癟,但也不?知怎的,那丫頭嘴上說自己不?會雙陸,下起來卻時而錯的離譜,時而又妙的出奇。
簡直沒有章法!
第三局開始,長樂開始轉(zhuǎn)而阻截洛溦,每一步,都往她的棋路上堵。
洛溦也意識到了。
她剛才既然?已經(jīng)看了景辰,用了他的暗示,眼下便再沒了矯情回避的道理,反正心里想著亂七八糟的事,也懶得自己下了。
他怎么指揮,她就怎么落棋,一路順暢無比。
這一局,長樂的全副心思都用在?了阻截洛溦上,反倒失了以往必占的贏面。
三輪過后,輸?shù)娜?,依舊是王琬音。
但贏家,竟卻成了洛溦。
蕭佑終于等到好戲上場,忙興奮催促道:
“齊王兄,你是宋姑娘的酒官,快選酒,幫宋姑娘罰沈表兄!”
洛溦沒敢相信自己竟贏了長樂,回過神,忙扭頭去看蕭元胤。
蕭元胤常年混跡軍中,對各種烈酒都熟的很,沒等洛溦吭聲?就已吩咐下去:
“拿玉薤吧�!�
玉薤乃是前?朝名酒,別名“千日醉不?醒”,軍中有人?要做截肢接骨手術(shù)時方?才會拿出來用上,一飲必醉。
洛溦對酒不?了解,但聽蕭佑笑著抽了口冷氣,猜測不?是什么好東西。
她轉(zhuǎn)頭去看沈逍。
宮人?捧著酒盞,恭奉上前?。
沈逍依舊神情疏漠,伸手取盞,舉至唇邊,一口飲盡。
放回酒盞的一剎,眼簾微掀,朝蕭元胤和洛溦的方?向看了眼,眸色冰冷。
洛溦的心不?禁快跳起來。
明?明?覺著沈逍是在?回對齊王的挑釁,可偏又感覺那目光像是直勾勾落在?了自己身上。
嚇得她先前?腦子里的那些胡思亂想,也都一瞬蒸發(fā)掉了!
她不?想得罪沈逍。
絕對不?想。
他是她的頂頭上峰,是給了她官身的大恩人?,她從?沒想讓他吃苦頭。
可誰知道齊王就這么幼稚,非得把游戲玩成這樣……
不?能怪她吧?
洛溦慫慫垂頭,強裝鎮(zhèn)定地排擺著棋盤里的棋子。
新局又啟。
蕭佑轉(zhuǎn)向王琬音,正要開口讓她起局,卻見沈逍素袍輕展,站起身來。
“骰子�!�
沈逍停到王琬音的身側(cè),朝她伸出手。
王琬音愣了下,有些不?敢置信。
這種結(jié)對的雙陸博戲,確實允許酒官幫忙擲骰。
但如?此配合的玩法因為顯得太過親密,尋常關(guān)系的男女間極少?這樣做的。
而且就算他幫忙擲骰,下棋的人?還是自己,萬一再輸,錯也還是在?自己身上……
王琬音心思繚亂,盯著沈逍伸來的手,到底沒法拒絕,面色微赧地將兩顆骰子放進(jìn)他掌心。
琉璃燈下,男子手指漂亮遒勁,捻住白玉骰子,輕輕擲出。
一個三,一個五。
王琬音定了定神,按著點數(shù),移動棋盤里的棋子。
洛溦抬起眼,再次去捕捉景辰的提示,卻發(fā)覺如?今沈逍站到了案側(cè),恰將斜后方?的朱柱擋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
根本看不?到景辰!
那這……
她咬了下唇角,只?能重新低頭,按著自己的想法挪棋布局。
她之后,長樂,閔琳,依舊是正常發(fā)揮的水平。
再次輪到王琬音的時候,沈逍又捻了骰子,幫她擲出。
一個二,一個六。
數(shù)目不?大。
但對王琬音而言,卻是剛剛好!
雙陸走?棋一半靠運氣,一半靠策略,但這種多人?快速的博局,能用的策略不?外乎三種,那么把點數(shù)分別用到兩枚棋子上,要么在?同一棋子上做兩次移動,這其中又有點數(shù)相反t?的兩種選擇。
王琬音自己都不?曾覺察到,她其實一直有個走?法選擇上的習(xí)慣。雙點差距低于三時,會用第一種運棋策略,而大于三時,便會使用第三種的走?法。
此刻她看到沈逍擲出的點數(shù),下意識輔入第三種策略,當(dāng)即便看出棋局中的機會,禁不?住地微微吸了口氣,連忙落了棋!
這一步,幾乎斷了接下來洛溦的生路。
不?管擲到什么數(shù),好像……都沒什么贏面。
蕭元胤負(fù)手站在?她身后,笑了笑:
“隨便下,天塌了本王給你頂著�!�
蕭佑合扇抵頜,迫不?及待等著看好戲。
可洛溦胡亂下了一通,一局結(jié)束,贏的人?是王琬音,輸?shù)摹?br />
卻是閔琳。
蕭佑亦有些愣住,但還是照規(guī)矩詢問沈逍:
“太史?令打算讓景探花喝什么?”
沈逍淡淡道:“玉薤�!�
宮人?捧著酒盞走?了過來。
洛溦不?著痕跡地歪頭探頸,試圖看清景辰那邊的情況。
可沈逍還站在?原處,擋住了視線,她只?能看見景辰伸手從?托盤里取了酒盞,飲盡后,又放了回去。
既然?太史?令喝了這什么玉薤,還能面不?改色地幫王琬音擲骰,那應(yīng)該……不?是特別烈吧?
洛溦在?心里自我寬慰著。
一旁豫王笑道:“沈表弟跟王家表妹很是心意相通啊,配合得這般默契十足!”
王琬音聞言,立刻羞赧地低了頭。
沈逍卻面無表情,待眾人?的關(guān)注移去旁處,方?才微抬眼皮,朝洛溦的方?向掃了眼。
女孩卻似根本沒有留意,像是卯足了勁,開始全神貫注地研究起了棋盤,數(shù)著盤上的畫格,時不?時還回頭詢問蕭元胤幾句。
這次她可真得用心下了!
新局再啟。
沈逍依舊幫王琬音擲骰。
修長手指探出,收回,蜷握。
洛溦聚精會神,全副心思地思索運棋。
可誰知第三輪王琬音又得了個絕佳的點數(shù),一下子就坐穩(wěn)了局首!洛溦忙想退而求末,幫閔琳擋住最后一名的厄運,然?而卡在?中間,進(jìn)退不?得。
閔琳,又成了輸家。
宮人?再次端來玉薤,奉至景辰面前?。
洛溦有些坐不?住了,裝作跟齊王說話,把身子偏出去一大截,回首時,瞥了眼景辰的方?向。
景辰已將飲空的酒盞放回托盤,撐了下朱柱,穩(wěn)住身形。
洛溦的臉,也唰一下子開始泛白。
賭氣歸賭氣,但她知道,景辰從?小在?佛寺長大,平時滴酒不?沾的,讀書后或許因與同窗應(yīng)酬、學(xué)著能喝一點,但這什么玉薤酒,顯然?比她原先想的厲害許多!
新局又啟。
又是王琬音贏,閔琳輸。
又是玉薤。
洛溦這下終于隱約意識到什么,抬頭看向旁邊的沈逍,欲言又止:
“太史?令……”
沈逍卻垂著眼,將棋骰扔回盒中,看也沒看她。
身后蕭元胤似有所悟,不?覺挑眉冷笑。
“下局你輸吧。”
他俯身撐著桌案,湊近洛溦,輕著聲?:“從?一開始就輸,我等著喝酒,省得你這般魂不?守舍的�!�
洛溦聽懂了他的意思,既窘迫,又有些澀然?。
趁著送酒罰酒時的混亂,她轉(zhuǎn)過身,對齊王道:
“那……等殿下去了雍州,我會日夜祈禱突厥人?不?在?邊境生事的。”
她能回報的,也就只?有這些了。
蕭元胤看著女孩一臉認(rèn)真的模樣,有些想笑,卻又笑不?出來,余光瞥見沈逍冷幽幽的視線,對洛溦輕嘆了聲?:
“你就是個傻的!”
蕭佑再次宣布開局。
這一次,洛溦上來就開始亂下,也不?管別人?,就只?顧自己往死局里鉆。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一顆棋子,都沒法逃出生天。
可沒想到,跟她同樣處境的,還有閔琳。
她是自求死路,閔琳卻是用盡了辦法,還是被堵了回去,一顆棋也沒逃出去。
如?此一來,贏的還是王琬音。
輸?shù)�,卻是洛溦和閔琳兩個人?。
閔琳扭頭看了眼景辰,再摁不?住滿眼擔(dān)憂。
玉薤她是知道的。
再喝下去,會死人?的!
閔琳轉(zhuǎn)向豫王,“大表哥,要不?……我們玩別的游戲吧?”
豫王等了半天,連口酒都還沒喝上,也不?知是該歡喜還是沮喪。
“不?是說要滿十局嘛,再等等�!�
他看了眼景辰,“我看探花郎還好的很,不?礙事!”
他常年走?馬章臺、眠花宿柳,來往賓客都是喝得發(fā)癲張狂才算盡興,景辰既然?還能自持,那在?豫王看來就根本沒醉!
豫王發(fā)了話,閔琳也不?敢再說些什么。
洛溦原本想開的口,也再開不?了。
郡主女兒求情都不?管用,何況是她?
眼見著宮人?又端來兩杯玉薤,分別送去了齊王和景辰的面前?。
景辰再次接過,端著酒盞的手,險些不?穩(wěn)。
蕭元胤看著宮人?奉來的酒盞,正要伸手,卻不?料洛溦倏地站起了身,搶先一步,將酒拿進(jìn)了手里:
“這酒聞著挺香,殿下可否讓我也嘗嘗?”
說完也不?等齊王反應(yīng),便揚頭將酒一飲而盡,空盞撂回了托盤上。
一股辛辣自腹間竄起,胸臆間全是翻涌的灼燒酒氣,隨即狂咳不?止。
蕭元胤回過神,咒罵出聲?,連忙扶著洛溦拍她脊背,又讓宮人?去取解酒藥。
洛溦咳得昏天黑地,意識也瞬間恍惚。
她發(fā)誓,她真沒想到,這玉薤酒會是這般兇猛!
她只?是想借機裝裝醉什么的,好讓這棋局散了去……
渾渾噩噩間,聽見齊王還在?罵自己。
可她又有什么辦法呢?
一屋子的皇親權(quán)貴,她總得有個理由,才能拒絕繼續(xù)玩下去吧?
洛溦支肘撐到案沿,努力穩(wěn)住身形,但眼前?的事物?越來越天旋地轉(zhuǎn),整個人?都像是飄起來了一般。
迷迷糊糊間,感覺自己撐著案沿的手肘一折,整個人?遽然?歪倒了下去。
~
意識浮在?半空,蕩漾了許久。
過了不?知多長時間,身體仿佛恢復(fù)了幾分清醒,卻仍舊覺得整個天地都在?晃動。
車聲?轔轔,馬蹄輕敲。
晃得這么厲害,像是……在?行走?的馬車?yán)铩?br />
可身體又被固定得緊緊的,連腦袋都枕在?堅實的臂彎里,一呼一吸都是有些熟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