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宋昀厚繼續(xù)道:“你以為景辰猜不到除他名的?人是爹?那小子?那么聰明,一聽到是戶部駁了他的?家狀,就?該知道跟咱爹脫不了干系!可他連求都沒來求一下?,直接就?抱了郡主大腿,足見人家一早就?想?好了退路,未必就?想?對你至死不渝!這種人我見得多了,要換我能跟郡主好上幾回、就?得個進士一榜的?名頭,我也樂意啊。”
洛溦抬手捂住臉,身體簌簌直顫。
宋昀厚走了過來,又?想?起什t?么,自知有愧地放下?身段,哄道:
“今天是你生辰不是?已經(jīng)過了子?時了,先跟我進屋,待會兒天亮了哥做面給你吃�!�
洛溦甩開哥哥的?手。
“哥哥是篤定了我最后肯定會原諒你,是嗎?”
她轉(zhuǎn)過頭,看?著宋昀厚,“小時候我過生辰,你也做面給我,然后一邊看?我吃面,一邊提醒我,今天也是我們母親的?忌日,若不是因為生我難產(chǎn),她就?不會死�!�
宋昀厚面色微尬,“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
洛溦道:“是,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可因為這些話,我心里一直覺得虧欠了你。如果母親沒死,你不會在開蒙的?時候失了照顧,以至于后來一直讀不好書,如果母親沒死,父親也不會續(xù)弦,讓你那時日日擔(dān)心被繼母虐待,被萬一生出來的?弟弟分了家產(chǎn)。這些事如今回頭看?好像根本?不重要,可從?我懂事的?那一天起,就?被反反復(fù)復(fù)地刻進了我腦子?里!”
“我想?補償你,哥哥,從?小到大,我都想?要補償你!五年前你來長?安,進了太學(xué),縱我知道太史令厭我嫌我至極,但一想?到靠著跟他的?那樁婚約,能讓我的?哥哥有了重新讀書的?機會,我心里就?是歡喜的?。你不想?讀書,要在長?安做生意,犯了事,我?guī)湍悴m著家里,四處求人,四處借錢,從?玄天宮騙出憑信,親自去寺互獄帶你出來。擔(dān)心你被黨爭牽連,被用作脅迫的?棋子?,我跪求齊王,求他幫你,只愿你能安然無恙,事事順?biāo)臁?br />
“但你呢?”
“你知道景辰對我而言,意味著什么嗎?他是這世?上唯一懂我這些心事、這些執(zhí)念的?人!”
“可從?今往后,我就?是一個人了,一個人!”
洛溦說到最后,帶著哭腔的?嗓音幾近嘶啞,滿腹的?委屈無從?言表。
宋昀厚亦有些火起,尤其此刻還當(dāng)著麗娘的?面,做妹妹的?句句揭他丑事,屬實讓他有些掛不住臉了:
“你舍不得景辰就?舍不得景辰,提從?前那些事做什么?是,小時候我是埋怨過你,但我說的?有錯嗎?母親本?就?是因為生你難產(chǎn)力竭,唯一救命的?藥又?讓給了你,我也只是陳述事實,又?沒非要你補償我什么!”
洛溦死死咬住嘴唇。
母親之死,一直是她夢魘時揮之不去的?心魔,如果可以,她寧可當(dāng)時死掉的?是自己!
宋昀厚說的?不錯,事實就?是事實,即使她窮盡一生、窮其所有,也改變不了那樣的?事實!
“那不是事實�!�
略帶暗啞的?男子?嗓音,從?庭門處傳來。
眾人循聲望去,見夜色中一道高挺的?身影,頭戴斗笠,緩緩踏近,停在洛溦身邊。
“母親死后,兒子?學(xué)業(yè)隨即一落千丈,可見這兒子?從?前讀書全靠母親照料督促,所以事實是母親為了照顧這個兒子?,殫精竭慮,以至于孕期心力過勞,才會難產(chǎn)。”
衛(wèi)延不緊不慢地說道:“明明,就?是這兒子?害死了母親�!�
夜色中燈影昏暗,他鬼魅般地現(xiàn)身,語氣泛著冷,莫名瘆人。
宋昀厚僵在原地,“你……你是誰?”
洛溦認(rèn)出了衛(wèi)延,抬手拭了把?臉上的?淚,怔怔呆住。
這個人……
之前在崇化坊不已經(jīng)讓他離開了嗎?
衛(wèi)延看?了眼洛溦,輕聲問道:“想?為你母親報仇嗎?”
說著手探向腰間蹀躞,劍刃寒光驟現(xiàn),映進宋昀厚眼中,嚇得他惶然后退數(shù)步。
“你少胡說八道!我母親的?死跟……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宋昀厚話音里抖著寒栗,明知這人出現(xiàn)得蹊蹺,卻仍舊不覺被他的?話扎了心。
人總是會下?意識受心理暗示的?影響,就?如洛溦小時候被負(fù)罪感填滿了腦子?,從?前不曾想?到過的?可能一旦在心里成了形,便難免如影,如蛆附骨。此后經(jīng)年,宋昀厚每每再思及母親,都會忍不住自問,當(dāng)真是因為自己,她才會死嗎?
眼前劍光閃過,宋昀厚跌坐到地上,大喊了一聲。
洛溦拽住衛(wèi)延的?手,“別!”
她此時也想?親手砍宋昀厚幾刀,卻到底不想?讓他丟了性?命,況且麗娘聞聲奔出,已撲在宋昀厚身上,這匪賊殺起人來頗為瘋狂,洛溦不敢再讓他待下?去。
“你跟我出去�!�
她扯住他的?衣袖,見拽不動他,撒了衣袖,轉(zhuǎn)而徑直握住他的?手,“走啊�!�
少女柔軟溫膩的?掌心,覆到了男子?青筋微凸的?手背上,繼而十指滑入他指間,緊緊相扣。
衛(wèi)延腦中一白,回神之際,人已被洛溦用力拉出了庭院。
兩人一路出了宅門,轉(zhuǎn)入光德坊的?窄巷之中。
洛溦甩開手,面向巷墻竭力平復(fù)了一下?情緒,抬手抹干凈臉上殘淚,轉(zhuǎn)過身:
“你跟著我干嘛?不是讓你走了嗎?”
這人能找到這里來,只怕是剛來跟了自己一路。
想?著自己之前各種的?神傷難過,包括跟宋昀厚的?對話,興許都被他瞧去,她又?窘又?惱,趕他離開:
“你不用跟著我,看?我笑話,趕緊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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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wèi)延站在巷墻下?,神情隱在斗笠投下?的?陰影中,指尖微蜷,攏住殘留的?柔膩印記。
半晌,冷聲道:“你是可笑,勸旁人說人無法選擇父母,無需為父母的?罪過受責(zé),卻不懂得勸一下?自己�!�
洛溦揚起頭,“你什么意思?”
衛(wèi)延低頭看?她,視線落在她面頰斑駁的?淚痕上,沒再說話。
洛溦沉默了會兒,扭頭看?了眼天色:
“要解禁了,你走吧,現(xiàn)在離開長?安,我不會向官府舉報你�!�
說完,旋身就?走。
衛(wèi)延拉住她,“你要去找誰?”
洛溦停住了腳步。
這人真是有病,就?算問,也該是問去哪兒才對吧。
身后衛(wèi)延的?聲音帶著幾許譏嘲,想?起她今夜坐在風(fēng)燈下?的?模樣:
“你那心上人,既懂你的?心事執(zhí)念,卻連自己亦任由著你父兄拿捏,你還想?要找他?”
洛溦聽懂了他的?意思。
“跟你沒有關(guān)系�!�
她試圖把?手從?衛(wèi)延的?鉗制中掙脫,“我也沒說要去找他。”
如今知道了真相,她心中難過,憤怒,愧疚,自責(zé),可事到如今,她又?能如何挽回?
也許正是因為被自己父兄逼迫到那樣境地,景辰才會選擇與她一刀兩斷。,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洛溦抬起頭,望了眼晦暗夜穹,將眼角涌出的?酸意逼了回去:
“我以后,都不會再去找他�!�
宋昀厚該挨千刀萬剮,但他說的?那句話沒有錯。景辰遇到了事,卻什么也不肯告訴她,轉(zhuǎn)身就?投靠了郡主。她和他之間,若連最基本?的?坦誠相待都做不到,在一起又?有什么意義?
他既選擇了委身權(quán)貴,那她……只愿他能得償所愿,前途無量。
衛(wèi)延垂下?眼,看?著兩人交握著的?手,低聲道:
“你最好別騙我�!�
他語氣里,有種刻在骨子?里的?輕世?倨傲。
洛溦心中的?悲傷頓時轉(zhuǎn)化成憤怒,使勁扭著手:
“我的?事,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她不傻,跟這匪賊相處了一夜,隱約覺察到他對自己,也許不只是想?劫色想?報復(fù)那么簡單。
特意跑去長?公主府找她,親完她又?讓她刺他,她一哭,他就?趁機抱她,介意混混摸她,說些什么長?廂廝守的?鬼話,之后還跑到她哥面前給她出頭……
洛溦咬了咬唇,努力讓語氣顯得兇狠:
“我警告你,你最好別對我有什么企圖!不管你有什么骯臟齷蹉的?打算,總而言之,絕對絕無可能!”
衛(wèi)延沉默一瞬,看?著她,“你怎么就?篤定絕無可能?”
“你說呢?你這個死匪賊……”
洛溦頓了頓,到底有些害怕激怒他,不敢再罵得太狠,道:
“我雖不是什么名門世?家出身,但至少也是講道德綱常的?,你這種……這種背德之人,跟我絕不是一路的?。”
說完,忙又?用力掙脫了一下?手。
衛(wèi)延依舊凝視著她,指間卻仿佛一瞬失了些力,任由她抽出了手。
洛溦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成功掙開了,連忙往前跑了幾步,跟他拉開距離。
轉(zhuǎn)回頭,見他靠著巷墻,笠沿下?神情難辨。
“你快走吧,別跟著我了。”
看?他好像沒有再追過來的?意圖,她急急撂下?話,撇了頭,拔腿快步跑離了巷子?。,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寅末,義寧坊解了宵禁。
洛溦從?正門回了長?公主府,又?被侍衛(wèi)送回了居所。
銀翹正急的?猶如熱鍋上的?螞蟻,沖上前:“姑娘你去哪兒了!我早上起來沒見到你,都要急死了!”
她昨晚也不知怎么睡得死死的?t?,醒來時都天亮了,到處找了一圈不見人,剛想?要去稟報太史令,恰撞見侍衛(wèi)護送洛溦回來。
洛溦洗漱更衣,又?休息了會兒,估摸著正門的?消息已經(jīng)傳去了沈逍那里,兀自糾結(jié)了片刻,起身出屋,打算去主動招供。
到了沈逍所居的?猗蘭閣,發(fā)覺鄞況竟也在,正收揀著藥具。
屋里彌散著淡淡的?藥味。
沈逍坐在美?人榻上,一襲霧灰色長?袍,玉簪綰發(fā),像是剛早起沐浴過。
洛溦沒敢直視,上前襝衽行?禮:
“太史令�!�
沈逍抬起頭,幽幽看?了她一眼。
鄞況正準(zhǔn)備去看?洛溦,見她竟自己過來了,走過去探查了一下?她的?脈象,表情漸露欣喜:
“郁結(jié)的?癥狀好了許多��!怎么一夜之間變化這么大,不會是昨晚你找什么法子?發(fā)泄了一通吧?”
洛溦聽他這般說,意識到前院侍衛(wèi)還沒把?自己早上從?外?面回府的?事報過來。
想?想?也是,畢竟太史令日理萬機,總不能因為自己這些小事,一大清早就?打擾到他……
思及此,她亦有些后悔找了過來,決定長?話短說道:
“是這樣的?,昨夜我在園子?里散步,被匪賊擄出府,剛逃回來……”
鄞況不可置信地“啊”了聲,“匪賊?進長?公主府?”
沈逍看?了鄞況一眼。
鄞況想?起剛才處理的?那些傷口?,猛然嗆住,咳了起來。
沈逍看?著眼睛紅腫未褪的?洛溦,淡淡問道:“什么樣的?匪賊?”
洛溦含含糊糊,“他……他蒙著臉,看?不清樣子?……”
回府的?路上,她反反復(fù)復(fù)糾結(jié)了許久。
看?在阿蘭的?份上,她可以放走衛(wèi)延。
但那人到底是棲山教頭目,這次來長?安,也不知要謀劃什么大事。萬一危及到長?安百姓,茲事體大,她還是得跟官府說一聲!
洛溦斟酌著,向沈逍諫言道:
“我懷疑那人是棲山教的?,太史令能不能……跟京兆府說一聲,京城里可能有匪賊,讓他們防患未然?”
第
86
章
沈逍對上女孩殷切正義的眸光。
半晌,
不緊不慢地“嗯”了聲,“我看著辦�!�
洛溦放下心來,再次行禮:
“謝太史令。”
說完就要告辭離去。
鄞況攔住她。
“等等,今天不是你生辰嗎?”
他從藥箱里翻出?一個小瓷瓶,
“送你的�!�
洛溦接過,
打開瓶蓋聞了聞,
只覺香氣?撲鼻:
“這是什么?”
鄞況指著自己眼圈,“我配的養(yǎng)容膏,獨家秘方?,下次再哭腫了眼,夜里抹上?一圈,第二天起來保準(zhǔn)不被人瞧出?來�!�
洛溦被鄞況調(diào)侃,剜了他一眼,收起瓷瓶,行禮致謝:
“謝謝鄞醫(yī)師記得我生辰�!�
鄞況嘿嘿笑,“你嘴上?說謝,未免少了些誠意?。我這人向來嘴饞,
可惜今日你生辰,按習(xí)俗不能?讓你下廚……”
他轉(zhuǎn)向沈逍,
“要不太史令在府里給洛溦辦個生辰宴,讓我順便蹭點吃食?”
洛溦見沈逍抬眼朝自己望來,
搖頭道:
“不用,
不用,我不怎么過生辰的!”
她轉(zhuǎn)向鄞況,“今日也是我母親的忌日,
所以我從來不怎么過生辰的,更不要說宴飲什么的……要不,
等下次你過生辰,我做一桌子菜當(dāng)回?禮好嗎?”
鄞況瞟了眼沈逍,略有些尷尬地笑道:“那也好,也好�!�
洛溦行禮告辭,退了出?去。
鄞況收拾著藥箱,咳了幾聲,又瞟了眼沈逍,自言自語地嘀咕道:
“做主人的不吭聲,我張羅個什么勁兒?什么從不過生辰,吃頓飯而已,又不放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