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80
章
臨川郡主進到長公主府的軒室中,
見沈逍臨窗而坐,姿態(tài)疏漠。
窗前置著暖爐,煮著?茶,水聲咕嚕,
炭火噼啪。
臨川郡主定了定心緒,
走過去,
攏了下織錦披帛,坐到沈逍對案,笑道:
“逍兒今日這么好興致,請我過來喝茶?”
她早年失恃,幼時便被王太后選中,養(yǎng)在宮中,陪著?沈逍母親殊月公主一同長大。后來殊月離世,太后親自撫養(yǎng)了沈逍幾年,但男孩年紀漸長,不能一直住在宮中,且又拜了冥默為師,
時常需要在宮外走動。太后出宮不便,便讓臨川郡主接管了照顧沈逍衣食住行之事。
太后性情強勢,
臨川郡主雖倚靠著?養(yǎng)女身?份得了不少便利,但也從?小被太后壓制得唯唯諾諾,
沒什么主見。
而她的這個外甥沈逍,
卻恰恰是?從?小就極有主見的孩子。因此在照顧他的這件事上,臨川郡主只?管得了長公主府里的上下一干仆婢,管不了外甥本人。兩年前沈逍正式接掌玄天宮之后,
她更是?連長公主府的大小庶務(wù)也都再插手不了了。
沈逍斟了杯茶,遞到對案,
“姨母請用�!�
臨川郡主含笑接過,喝了一口:
“去歲進貢的顧渚紫筍,難得你?這兒還有�!�
沈逍道:“還有不少,待會兒讓人給姨母送去府上�!�
臨川郡主眉開眼笑,正要接話,對案沈逍卻已又開了口,直奔主題:
“聽說姨母府中,最近住進了一個叫景辰的人,從?前是?我玄天宮的生徒�!�
臨川郡主舉著?茶盞,咽下嘴里的茶,點?了點?頭:
“是?有這么一回事�!�
沈逍問?道:“是?他主動向姨母自薦枕席的?”
臨川聞言臉一紅,“逍兒你?……”
當?年她在馬球場上對閔侍中一見鐘情,借著?太后的勢力硬是?讓對方解了婚約,娶了自己。結(jié)果夫妻二人婚后一直不睦,成婚二十余載只?得了閔琳一個女兒,臨川也漸漸對中年發(fā)?福的丈夫失了從?前的熱情,時常招些年輕俊美的伶人到府中歌舞助興,在京中并不是?什么秘密。
大乾民風開放,她又是?皇室女,背后還有太后這個強大后盾可倚靠,只?要夫家的人不鬧,便不會有人說些什么。
只?是?眼下被外甥這般直白提起,臨川到底臉上有些掛不住。
沈逍揭開鹺簋,取過銀勺,往茶湯里加了些鹽:
“我沒有窺探姨母私事之意?,只?是?景辰曾經(jīng)是?我玄天宮的人,才想問?問?他是?如何進的姨母府中�!�
臨川郡主被沈逍請來之前,也猜到可能會被問?及此事,所以曾匆匆請示過太后,知道該怎么答。
,盡在晉江文學城
“玄天宮那邊的事,我瞞你?也瞞不住,就是?那次陪母后去看?你?,在玄天宮門口遇見了那人,他求見母后,就這樣認識了。”
“其實吧,”
臨川看?了沈逍一眼,啜了口茶,“你?可能也知道了,看?上他的人是?母后,不是?我,只?因為他現(xiàn)在還是?白身?,入宮并不方便,所以才暫且養(yǎng)在我府里�!�
軒室角落的髹金黑漆屏后,隱隱傳來一聲響動。
沈逍不動聲色地蓋上鹺簋,將郡主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姨母的意?思是?,景辰是?外祖母的面首?”
臨川略顯尷尬地笑了笑。
“明?晃晃用這樣的稱呼總是?不好,就算是?個解悶的人兒吧。大乾民風開化,母后守寡三十年,身?邊能有人伺候,也是?好事�!�
臨川自己也有些納悶,那年輕人單看?相貌,也算不得頂頂好,當?時在馬車里也不知跟母后說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讓她老人家就看?入了眼,后來自己跟著?坐進馬車,就瞧著?母后一直摸著?景辰的手。
臨川不是?太有主意?的人,更不敢質(zhì)疑太后的喜好,總之她老人家說喜歡,那便是?好的吧。
“我以前,其實也給母后舉薦過人,她都不大看?得入眼。但這個景辰,我探過母后的口風,應(yīng)該是?挺中意?的……前段日子的夜里,我偷偷把?人往宮里送過好幾次。等過幾天科考成績一出來,母后就會催著?禮部放榜,到時必是?會給他一個官身?,方便他出入內(nèi)廷的�!�
她覷了眼沈逍的反應(yīng),見他表情淡淡,繼續(xù)道:
“這事兒姨母不瞞你?,一則因為母后平日最疼你?,難得這次有個她看?順眼的人,將來若是?圣上說些什么,你?得幫忙勸著?�!�
“二則,母后也想問?問?,景辰跟你?那未婚妻宋洛溦,是?不是?有什么關(guān)系?不瞞你?說,上次你?在鴻儒門外碰見我的馬車,當?時車里,坐的其實是?母后。”
沈逍重新又為郡主斟了一盞茶,語氣聽不出什么情緒:
“他們是?同鄉(xiāng),景辰與她表舅是?同窗,后來一起在玄天宮,也有過往來。那日在鴻儒門,她其實是?去等我,碰巧看?見景辰而已。”
臨川點?了點?頭:“景辰t?也是?這樣說的�!�
她飲了口茶,想起太后的交代?,“那總之你?跟宋家的婚約,還是?得盡早撇干凈,雖說你?尊重師父,想在推翻他的讖語上再三鄭重,但眼下朝中的局勢亂的很,能盡早撇清關(guān)系就盡早撇清,母后還想著?讓你?和王琬音……”
話說了一半,見沈逍握著?茶勺的手停頓住,臨川話音頃刻弱了下去,像是?半途漏了氣,漸漸變得微不可聞。
她深知外甥從?小話少,但若惹到了他,必是?字字冷懟攻心,讓自己這個做姨母的好幾次捏帕垂淚,夾在中間難做人。
總歸話是?帶到了,她躊躇了下,也不再多言,將話題轉(zhuǎn)回到朝局上,又閑談坐了會兒。
送走了臨川郡主,沈逍慢慢收拾好茶具,站起身?,走到軒室角落的髹金黑漆屏側(cè)。
屏風后,洛溦臉色煞白,唇線緊抿,明?明?看?見沈逍靠近,身?體卻一動也動不了。
沈逍盯著?她。
“出來吧。”
他淡聲吩咐,轉(zhuǎn)過身?。
洛溦怔怔走了出去,望著?窗邊沸煮著?的茶水,想起剛才臨川郡主的那些話,心中一片流離彷徨。
沈逍注視她片刻,“還想見他嗎?”
洛溦點?了點?頭:“嗯。”
不管別人再怎么說,她只?愿意?相信景辰,只?想聽他解釋。
臨川郡主被請來長公主府的時候,景辰也被“帶”了過來。
洛溦跟著?沈逍,出了軒室,進到長公主府的后園。
海棠樹下一道熟悉的身?影,逸朗清舉,溫潤孤立。
洛溦怔愣一瞬,繼而忍不住就要沖過去,卻被沈逍拽住了手腕。
“不用跑�!�
他冷著?聲,半晌,松開了手。
洛溦垂首,抑了抑情緒,朝前走去。
花樹下,景辰聽到腳步聲,轉(zhuǎn)過身?來。
一段時日不見,他消瘦了不少,就連眼睛下的那顆痣都顯得格外凄楚。
他看?著?洛溦,強自勉力一笑,溢滿著?苦澀,卻依舊恬淡溫柔,朗朗好似濯過新雨的柳。
洛溦望著?那笑容,差點?掉下淚來。
“景辰……”
她此刻再顧不得其他,一下子便撲進了他懷中。
景辰身?形僵滯,垂落身?側(cè)的雙臂微微抬起,似是?想擁住懷中的女孩,卻又在最后一刻停頓住,挪向洛溦的衣袖,將她拉開了些。
洛溦感?受到景辰的抗拒,抬頭看?他,五味雜陳,彷徨失措:
“你?到底是?怎么了,景辰?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不能跟我說嗎?”
景辰的視線,落向遠處的沈逍,想起自己被那小侍衛(wèi)“綁”來、一路聽其鄙夷所言,明?白洛溦也已聽過如今京中的那些傳聞。
他費力牽了下唇:“發(fā)?生的事,就是?你?看?到的那些,我投靠了太后�!�
洛溦仰著?頭,試圖捕捉他回避的目光:
“是?因為你?科考遇到麻煩了嗎?你?為什么不來找我?”
之前孫氏說,曾聽宋昀厚跟父親爭吵中提及景辰的家狀出了問?題,被從?科考名?單上除了名?,后來洛溦在宋家養(yǎng)病,也曾詢問?過宋昀厚,可他卻只?咬定從?未說過那樣的話……
洛溦也不知該信誰。
可,就算真有那樣的事,景辰為什么不來找自己,不讓她一起想主意??
景辰抬眼望向一旁亭閣的飛檐,想起那晚雨夜中的高樓燈火,闔目沉默。
“我找你?,你?就能幫我嗎?”
半晌,他輕聲開口,語氣已是?冷靜自持:
“就如你?父親所言,京考一榜從?來都是?被世家子弟預(yù)定,我沒有靠山,沒有背景,甚至身?世還有污點?,不是?單憑你?編出來的玉衡讖語,就能輕而易舉地考中�!�
他看?著?洛溦,“我只?是?,選了一條更簡單的路。”
洛溦嗓子微微發(fā)?哽,努力彎出一道笑:
“我明?白的�!�
她用力點?頭,“走捷徑?jīng)]有什么不好的,你?是?因為怕我因此輕視你?,才故意?避著?我嗎?我真的不介意?的,景辰,我完全理解……”
“你?不理解�!�
景辰退后一步,轉(zhuǎn)身?,跟洛溦拉開距離。
“若是?……”
他沉默半晌,艱難開口,“若是?傳聞中的那些話都是?真的呢?我為了功名?前程,跟太后和郡主……”
洛溦彎出的笑意?僵凝住,一點?點?散去。
“不會的�!�
她試圖朝景辰走近,“你?不會的,景辰,你?那么好……”
“我不好!”
景辰再度避開了她,面色泛白,唇畔笑意?苦澀難言。
他望著?洛溦,仿佛是?拿定了什么主意?,緩緩舉起右手:“我發(fā)?誓,我跟太后和郡主,確實有……恥與人提的關(guān)系。”
洛溦的腳步定住,望著?景辰抬起的右手,只?覺得那手仿佛是?伸進了自己的胸腔,抓住已經(jīng)裂開了的心,連血帶肉地,一下子扯了出去。
“你?騙我。”
她心口空空,腦中茫然?。
“你?為什么要騙我?”
她不信。
他是?景辰啊,是?寧可舍棄生命也要同她在一起的人!
她喉間哽咽的厲害,伸手去拉景辰衣袖,試圖將他舉著?的手臂拽下。
“你?別騙我了,好嗎?是?我……是?我不好,我不該非想著?要你?考進一榜,讓你?那么辛苦……”
她看?著?他,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翻涌著?無助的乞求:“我們不要什么功名?了,我不介意?一輩子粗茶淡飯、平平常常,真的!我們現(xiàn)在就一起離開長安,好不好?”
景辰的心,也在劇烈地顫抖著?。
他抽出衣袖,竭力不去看?她,一字一句說道:
“我這輩子,都不會離開長安的,你?自己走吧�!�
洛溦卻仿佛沒聽懂他的話,還在倉皇地試圖替他解決橫亙彼此間的阻礙——
“還有你?身?世的事,你?也別擔心,陳虎已經(jīng)死了,慶老六也被捉了起來,太史令答應(yīng)過我,不會讓那些事傳出去……”
景辰背轉(zhuǎn)過身?。
“你?放過我吧,綿綿�!�
他用盡全力吸了口氣,“你?跟太史令……”
他無力地閉上眼,顫著?聲,“你?同他做過的事,我沒辦法接受。我,跟所有的男人都一樣,接受不了那樣的你?,你?放過我吧。”
洛溦尚未說完的話,堵在了口中,整個人如同被抽了魂魄,怔怔呆立。
世間一切的困難,她都有勇氣跟他一起去面對。
唯獨這件事……
是?她無可逆,無可變,永遠也沒法洗凈的污跡。,盡在晉江文學城
洛溦的一顆心,發(fā)?緊的厲害,只?覺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面前的人影模糊,視野發(fā)?黑,恍恍惚惚間,她想起了那間漆黑的儲倉,想起他曾與她兩相依偎,許下諾言……
那樣的溫柔,那樣的幸�!�
原來,終究不過是?南柯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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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溦腳步踉蹌地后退了兩步,身?體隨著?意?識,遽然?掉落深淵,無所攀附般地墜倒下去。
景辰聞聲轉(zhuǎn)身?,正瞧見洛溦墜下的一剎,強撐的假面頃然?破碎,沖了過去:
“綿綿!”
然?而視線中的少女,卻已落入了身?后沈逍的懷中。
第
81
章
沈逍攬住昏厥過去的洛溦,
低頭看了她一眼,冷聲喚道:
“扶熒。”
扶熒從一旁的屋檐躍下,腰間軟劍彈出,須臾間已架在了景辰的脖子上。
他想殺這?姓景的,
已經(jīng)很久,
此刻就等著沈逍一聲令下,
即可便能取他人頭!
扶熒看向沈逍,眼蘊期待:“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