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蕭元胤頓在了門口。
到底是?十月懷胎生下他的親娘,如何能說不管就不管?,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無?計可施,留下照顧母妃,兜兜轉轉的,困于宮中好幾個日夜。
如今黃世忠和張笈皆已下了大獄,看情形難逃一死。豫陽縣衙里搜出來的那本帳冊,證據(jù)確鑿,每一筆錢款、每一樁職位變動,全都記得清清楚楚。
蕭元胤明白,出了這樣的事,父皇不可能不對張家、對自己?心生忌憚,必然是?少不了要?防備打壓的。
可若是?自己?就這樣認罪,按母妃說的那樣選擇退讓,就意味著要?犧牲曾與自己?并肩作戰(zhàn)的部?屬,犧牲掉他一直苦苦守護的娶妻自由。
蕭元胤心中的無?力感,難以言繪。
會審正?式開始。
大理寺卿王顓上前展開卷宗,宣述兵案始末,列出此番幾個案點。讀完了卷宗,又按流程,開始針對剛才?的案點論述始末。
這種事,自然輪不到齊王這位皇子親自參與。
他麾下幾名參與過淮州平亂的主將,針對王顓提出的案點,將當時淮州的兵力部?署、剿匪細節(jié)一一交代,表示并無?失察之處,懇請兵部?核準。
兵部?尚書也是?王家嫡系,回答得模棱兩可,輪到洛水渡口遇襲之事,更是?各種挑刺,極力質疑當時東三州的兵力部?署。
王顓轉向豫王,把卷宗呈了上去,等候指示。
豫王翻了翻卷宗,開口道:
“三弟,別的事件你都不在場,都用不著你親口解釋。但這條,說你當時原本已經(jīng)?趕到了南阜關?,卻中途突然離開,導致守將古鵬死于棲山教人?之手�!�
他敲著卷宗,“你且說說,當時為何要?突然離開?”
別人?不敢審齊王,但大皇子豫王是?齊王的長兄,他開了口,蕭元胤就不得不答。
蕭元胤面色冷凝,如實作答:
“當日離開南阜關?,是?為救豫陽之困。離開時,我不曾帶走?南阜關?的兵馬,也留下了守關?的指令。”
豫王“哦”了聲,又翻了翻卷宗:
“但南阜關?離豫陽那么遠,要?救,也不必你親自去救對吧?至于你留下的指令,守關?的古鵬……不還是?死了嗎?”
旁邊副將領了張貴妃的指示,上前一步,打算認下罪名,卻被蕭元胤抬手攔下。
“勝敗乃兵家常事�!�
他看向豫王,“沒有哪個將領在做出任何決策前,能確定算無?遺策,也沒有哪個將領在迎敵之時,不曾做好了馬革裹尸、蹈節(jié)死義的準備。這里面包括古鵬,也包括我自己?�!�
蕭元胤少年從軍,遠征突厥,言談間自有一股沙場磨礪出的鋒利。
豫王被他的氣勢所懾,微感遲疑,下意識地,朝身側的沈逍看了眼。
沈逍眉眼冷清,面無?波瀾,搭在冊沿的手指輕輕翻過卷宗的一頁紙。
豫王轉回頭,繼續(xù)質問齊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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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決策有誤,那第二次呢?洛水渡口那樁慘案,可是?死了上百人?!你敢說那也不是?你的責任?”
褚奉聞言,朝上行?禮道:
“豫王殿下,此事適才?臣已做過解釋,突襲渡口的乃是?流竄作案的匪賊,與齊王殿下此次東行?的軍務并無?干系。”
“流竄作案的匪賊?”
豫王揚著手里卷宗,“明明是?棲山教逆賊!齊王此次東行?的軍務,不就是?清剿棲山教?怎么叫并無?干系?”
蕭元胤制止住還欲再解釋的褚奉,抬眼望向豫王,勾唇冷笑。
顯然,對方是?鐵了心要?逼自己?認罪。
他想起宮里傳來的消息,太?后私下召見?了豫王,明里暗里表示,若是?給自己?定了罪,東三州的兵權就會從此轉到豫王的手里。
也對,皇子之中有能力領兵的,除了自己?,也就這位大皇兄了。
皇祖母不喜歡他這個孫兒,他早就知道。
也許如今,更恨不得要?他跟著張家一起棟折榱崩!
母親瞞著他胡作非為,父親眼中他更像個臣子,有些?用處,但無?論如何,也比不過他那外姓的外甥,處處順眼,處處討他歡心……
不就是?要?自己?認罪嗎?
蕭元胤掩去眼中略帶悒郁的嘲意,緩緩站起了身來。
可就在這時,一道熟悉的女子聲音,自堂側清婉傳來:
“豫王殿下又何以肯定,那些?匪賊就是?棲山教人??”
群臣集聚的紫微官堂,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少女聲音,霎時安靜下來。
蕭元胤循聲望去,見?洛溦一襲素衣緋裙,從堂側下階而入,緩步走?上前來。
主位之上,豫王亦隨眾人?一起看向洛溦。
目光觸及之際,不覺驚艷失怔,竟一時忘了詢問身份,癡癡道:
“你……你問本王什么?”
他年少時就被打發(fā)去了封地,無?甚大志可展,終日沉迷花天酒地,也搜羅到了不少美妾佳人?。
但面前的少女,眉眼間一抹靈秀夭秾的嫵媚,既有幾分?清稚尚存的純然,又有山林養(yǎng)出的風流蘊藉,盈盈立于滿堂官服男子之間,猶如荒地里陡然綻放而出的花魅,剎時就攫住了他的魂魄。
洛溦朝上行?禮:
“臣女當日曾親歷渡口劫案,彼時被擄劫的船客,除了我和我兄長,全都已經(jīng)?死在了匪賊刀下。所以敢問豫王殿下,有誰能證實那些?匪賊,一定就是?棲山教人??”
當日官兵追來,陳虎著急棄船,匆忙逃跑,吩咐不留活口,后來洛溦亦不曾見?有其他俘虜被帶上過黑船,想必皆已死在屠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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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王終于漸漸回過神來,翻了下卷宗,確實沒有看到有人?證的記錄。
他瞥了眼王顓,見?老頭垂著腦袋,眼觀鼻、鼻觀心,恍若未聞,又看向兵部?和禮部?的人?,也都跟王顓一個模樣。
豫王納悶了,只得求助似的朝身邊的沈逍望去,卻見?他視線冷冷,凝在了那位絕色少女的身上。
蕭元胤走?到了洛溦身邊,劍眉緊擰,低頭看她:
“誰讓你來的?”
他手下的幕僚屢次進言,想要?讓洛溦出面作證,全都被他斷然否決。
閨閣少女,當眾承認曾被匪賊所擄,等同自毀名節(jié)!
蕭元胤顧不得許多,伸手捏了洛溦手腕,“跟我出去�!�
洛溦t?掙脫開來。
“臣女今日斗膽前來,只為親述當日事實,盼朝廷能早日捉到真兇,為無?辜喪命的船客報仇!”
福江就死在那艘船上。
他才?十四歲,連句遺言都不曾留下,就被陳虎一刀砍死了!
洛溦剛才?坐在隔室里,其實也猶豫過,尤其看到沈逍也在,知道他跟齊王不和,必是?見?不得自己?幫忙作證。
可后來聽到滿堂的官員為了各自利益,不惜歪曲事實,明明大把的時間精力可以用去捉拿真兇,卻寧可用來給根本無?錯的齊王定罪!
她再坐不下去了。
此刻四下環(huán)顧周圍官員,將目光又重新轉向主位上的豫王:
“臣女曾聽匪賊私下交談,說他們根本不認識襲擊豫陽的那伙人?。還有,他們逃離渡口時用的那艘黑船,是?軍中制式,有兩排機弩艙……”
蕭元胤驟然拉過洛溦,“行?了!”
堂內一時暗流涌動,有人?甚至驚得低聲咳嗽起來。
主位上豫王也終于覺察到有什么不對勁了。
這美貌姑娘,顯然認識齊王,并且還挺熟。
三司的幾位官長也不曾發(fā)聲詢問過她的身份,可見?,亦是?認得她的。
那她到底……
豫王扭頭去看身后隨行?的文吏。
文吏貓著腰,小心翼翼湊近,壓聲奏道:
“戶部?宋侍郎的女兒�!�
在場官職較高的官員,都曾在上巳節(jié)的宮宴上見?過當眾“表白”的洛溦,自是?知道她的身份,一個個都在暗瞄沈逍的反應,哪里敢出聲發(fā)問。
只有豫王初來乍到,此時方才?弄明白對方身份,愕訝間,又有些?恍然頓悟。
難怪,剛才?這姑娘一開口,之前還對著齊王部?將口誅筆伐的三司官員,一個個都垂頭低腦,啞巴不出聲了!
他轉向身邊的沈逍,語氣還是?有些?不敢置信:
“原來……是?你未婚妻啊?”
玄天宮未來女主人?說的話、作的證,誰敢質疑?
那這樣的話,他們之前布局好的會審結果,又該如何兌現(xiàn)?
沈逍神色清冷,視線從洛溦被拉拽著的手腕,移到了她的臉上,半晌,淡漠開口:
“不是?。”
他聲音緩緩,卻又足以令堂內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我已領了圣上口諭,即日,就會與她解除婚約�!�
第
65
章
沈逍的話音一落,
原本就氣氛微妙的署堂內,頓時靜的針落可聞。
洛溦雖然早就知道沈逍打算跟自己解除婚約,卻也不曾料到,他會選擇在這?種時候公之于眾。
她抬起頭,
進入紫微堂后的第一次,
朝他望了過去?。
沈逍這?時卻已垂了眼,
波瀾不驚地翻閱著案上的卷宗。
蕭元胤趁著洛溦失神的一瞬,拽了她,大步退到堂側,出了門。
兩人一拖一拽,走到了署房外的暗廊下。
蕭元胤松開了洛溦的手:
“誰讓你來的?”
洛溦低頭扯平衣袖,沉默一瞬,“我自己愿意�!�
蕭元胤心中早有猜測,冷笑了下:
“是?褚奉對吧?”
他恨恨轉頭,“本王還沒倒臺,他就?敢反了!”
洛溦整理好衣袖,抬起眼,
見短短不到一月沒見,蕭元胤卻已明顯比從前消瘦了許多?,
下巴冒著的胡須青茬也懶得打?理,歷歷可辨的憔悴頹廢。
她放緩了些語氣:
“我只是?來說幾句實話,
盡大乾臣民應盡的本分?�!�
“應盡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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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元胤怒極反笑,
“那船是?軍制的事,連我都不敢提,你知不知道這?種事說出去?的后果?”
洛溦緘默了片刻,
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她不蠢,猜得到定是?牽扯到什么暗地里的朝權爭斗。
“就?算有后果,
我也不能撒謊。”
蕭元胤也不知該說什么了。
“不能?從前不是?最能撒謊嗎?真該說謊的時候,反倒不會了!”
洛溦抬起頭,“從前撒謊,都是?為?自己的小事,洛水渡口上?百條人命,我若還撒謊,就?沒良知了!”
蕭元胤又?好氣又?好笑,可心底,卻又?不能不被這?樣的話觸動。
半晌,抑了情緒,瞥開眼:
“行了,你回去?吧。這?次會審只是?走走過場,給我定罪已是?定局,不必你來多?此一舉�!�
定罪是?逃不了的,唯一的區(qū)別,不過是?選擇自己扛下罪名,還是?轉給部屬罷了。
父皇到底是?帝王,張家插手官吏任免,犯了為?人臣子?的大忌,自己無論如何?都會被奪權打?壓。
褚奉把洛溦找來,最多?只是?一道緩解劑罷了。
如今沈逍公開宣告與她退婚,就?連那一點點緩解劑的功效,都沒有了。
蕭元胤仰頭望向廊壁上?的斗拱,視線定格在螭獸張狂的面容上?,想起那日路經(jīng)皇陵時的感懷悵惘,心境一瞬悲涼。
到底是?他天?真了,以為?單憑一腔熱血,就?能像開國先祖那樣叱咤九洲,開啟圣治,國祚萬年?。
可治國不是?奪天?下,朝堂也不是?只講孤勇的戮搏場,太多?的人情利益,太多?的爾虞我詐。
他玩不來這?樣的政治,更做不出拿袍澤保全自己的荒唐事!
布局這?場三司會審的人,顯然也看透了他的弱點,故意給出這?般艱難的選擇。
蕭元胤胸中涌出一種什么都不想再顧的情緒,轉向洛溦,兀然道:
“跟我走吧,洛溦。反正沈逍也不要你了,我遂了他們的意,交出兵權,去?雍州守著突厥人!你跟我走嗎?”
洛溦怔怔看著他。
蕭元胤此時眼中的蕭索之意,是?她從未在他身上?見過的。
她垂了眼:
“我怎么能……跟你走呢?”
蕭元胤也回過了神來。
是?啊,她怎么能跟自己走呢?她有那個?窮書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