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比起眼前的?麻煩,沈逍的?婚事再?算不得什?么要緊事。之前她以為沈逍親自將宋洛溦從大理寺帶出?,多多少少對那丫頭有?些意思,可?之后幾次提議婚期,都被他找理由拒絕,足見是真不想要那姓宋的?丫頭。
那他們張家又何必非要強逼著結這樁婚緣,反而把太史令給得罪死了?
“臣妾已經(jīng)想明白了,既然太史令真不喜歡那宋家女兒,咱們就別再?為難了。宋行全如今在戶部當差,雖有?些作為,但若出?了差錯,陛下還是該嚴懲不貸�!�
如今新黨正缺為東三州頂罪的?人?,要除掉那姓宋的?,給太史令一個合理的?退婚理由,再?容易不過!
張貴妃知道皇帝特意讓沈逍去探了太后口風,又問道:
“那……太史令見了太后,有?沒有?說,臣妾到底要怎樣做才能讓她老人?家滿意?”
皇帝道:“朕還沒來得及與逍兒細談�!�
想了想,“你先把管理后宮的?權力交出?來,明日連同鳳印賬冊,送去寧壽宮�!�
張貴妃聞言,神?色頓時一黯。
垂了眼,半晌,不情不愿地應了聲:“臣妾遵旨。”
她伏到皇帝肩頭,呼吸微撩著他的?脖頸,涂了蔻丹的?指尖一點點挪下,思忖著小?心說道:
“太史令是太后娘娘帶大的?,比起陛下,到底還是更?親他外祖母一些�!�
覷了眼皇帝臉色,繼續(xù)道,“上?次三郎,是因?為太史令那道讖語,才自請去了淮州。臣妾聽說突襲洛水渡口的?匪賊,好像用的?是軍中艦艇,這里?面會不會……”
永徽帝明白過來貴妃所指:
“你想說,母后與逍兒合謀,將三郎誆去淮州,借刀殺人??”
“逍兒向來不問政事,朕幾次勸他進中書,俱辭不受。玉衡天機,朕雖也?不全然篤信,但從前昭示兵禍國亂,多有?應驗。逍兒依天象上?奏讖語,合情合理,也?并未說過非得要三郎去淮州。是你那寶貝兒子,自己積極主動地自請,要去淮州巡查!”
皇帝冷笑了下,“以為朕看不出?來?無非是不滿朕給他安排的?婚事,借機逃避議婚�!�
張貴妃忙低了頭:“臣妾怎敢懷疑太史令?淮州鬧事的?是棲山教,太史令怎可?能勾連當年害了長公主的?人?……”
“長公主”三個字剛出?口,貴妃便覺永徽帝身形微僵,顯然又在忌諱旁人?提及他那寶貝妹妹。
她伴君二十余年,自然知道皇帝最心軟的?地方在何處。
眼下自己和張家遭貶遭猜忌,在所難免,但齊王是她全部的?希望,無論?如何也?不能失了圣心!
張貴妃覷著皇帝神?色,小?心翼翼繼續(xù)道:
“臣妾每每想起長公主,心里?就難受的?很�!�
“以前,最寵三郎的?,就是長公主殿下了,幾乎是從小?抱著他長大的?。三郎也?敬愛他姑母,比對我這個親娘都更?依戀,當年才剛滿十五,一聽說能去清剿棲山教匪,二話不說就跟著上?了戰(zhàn)場!這次聽說淮州可?能有?余黨作亂,他自然也?是想要親自去查驗的?,只怕夙興夜寐,恨不得殺光那些賊人?,一心想為他姑母報仇……”
貴妃摟著皇帝脖子,感覺到他緊繃的?身體漸漸放軟,“陛下若真的?覺得三郎去淮州只是為了避婚,就太錯看這孩子了�!�
永徽帝闔上?眼,眼前浮現(xiàn)出?往昔種種,半晌,“嗯”了聲:
“朕沒說三郎不好。你放心,朕會護著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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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沈逍進宮面圣。
承極殿外,幾名剛剛見過皇帝的?近臣,彼此低聲議論?著往外走,遙遙見到沈逍,忙上?前拜見。
沈逍神?色淡淡,拾階而上?,進到承極殿內(nèi)。
此處是大乾皇宮最奢美的?殿宇,丹楹刻桷,華貴堂皇,殿外廊榭亦圍繞著清香怡人?的?泉池。
沈逍跟著侍官進到殿內(nèi),見永徽帝已換了常服,坐在檀窗畔的?棋案前。
“逍兒來了?”
永徽帝心事煩郁,見到沈逍,卻?難得展顏:“來,坐下,陪朕手談一局。”
沈逍依言入座,執(zhí)了黑子。
兩人?默然對弈片刻。
永徽帝緩緩開口:“今日太后身體可?好些了?朕好幾次去看她,她總說不舒服,見不了人?。”
沈逍看著棋盤,“外祖母年事已高,心懷慈悲,如今東三州民怨積憤,自是憂心難熬。”
永徽帝抬眼:
“貴妃已經(jīng)請了罪,后宮鳳印也?送去了寧壽宮,還是不能解母后之憂?”
沈逍垂眸弈棋,“恐是不夠�!�
“母后她……還想如何?”
“臣聽外祖母的?意思,是想要兵部、禮部和大理寺三司會審,徹查齊王淮州平亂的?失職之處。”
永徽帝面色一沉。
貴妃和張家,是他權衡朝爭的?棋子,必要時,他可?以舍棄。
但齊王到底是他的?親子。
大乾建朝以來,還沒有?那個皇子遭受過三司會審的?羞辱。
更?何況,兵部、禮部和大理寺,全都是太后的?擁躉,議罪上?必然不遺余力。
太后這是……狠了心要打他這個做兒子的?臉!
沈逍專注弈棋,仿佛不曾看到皇帝臉色:
“臣常年閉門觀星修歷,不問外務,卻?也?聽說洛水渡口死了上?百平民,想來朝廷不給出?交代,恐不能平民憤。外祖母或許,也?是想給齊王一個教訓。依臣看,并不全然是壞事。”
永徽帝看著沈逍,“并不全然是壞事?”
沈逍從棋盒中取出?一子,緩緩落下:
“臣與齊王一同長大,知道他性情剛直,不喜權術。但他偏又是陛下最為器重的?皇子,將來極有?可?能登上?儲君之位。他的?母家,免不了因?此為他籌謀深遠、造勢護航,即便他什?么也?不做,也?自然有?人?打著他的?名號去招攬布局�!�
他頓了頓,“經(jīng)此一塹,齊王應能明白身居其位、免不了要經(jīng)營制衡各方勢力,與其放任母家背著他胡作非為,不如自己用心,學著識人?用人?,方不負陛下對他的?期許�!�
永徽帝聞言沉默住,緩緩靠到引枕上?。
沈逍的?一番話,委實說中了他的?心事。
齊王性格里?的?缺點,他這個做父親的?,自是最清楚不過,太過剛直,不懂迂回?,也?確實是該吃點教訓。
他抬起眼,看著對案的?沈逍。
但凡三郎能有?這孩子的?一半,自己又哪能那么多煩惱?
模樣生得也?好,眉眼像他,唇形下頜像他母親……
從小?,就是那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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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逍仿佛全然不曾覺察到皇帝的?注視,專注弈棋:
“陛下若舍不得齊王受苦,或許,可?以考慮讓他聯(lián)姻王家。臣試探過外祖母的?態(tài)度,她似乎,并不反對。”
永徽帝回?過神?:
“朕何時說過舍不得他吃苦?朕就是想讓他多吃些苦!省得他總把朝堂想得那么簡單,不懂迂回?,以為兄弟里?就他最出?類拔萃�!�
頓了一頓,看著沈逍,“朕,又不只他一個兒子�!�
沈逍面無表情:
“陛下是不只齊王一個兒子,但肅王身體不好,魯王和五皇子又都還是小?孩兒心性。莫非陛下,是說大皇子?”
永徽帝怔了下。
“他?”
那是他年少時與宮女一夜荒唐生下的?孩子,早年就打發(fā)去了封地,如今連模樣都記不太清了。
沈逍道:“到底血濃于水,經(jīng)過東三州之事,臣還以為陛下對外戚有?了芥蒂,想要啟用大皇子�!�
永徽帝想起自己這幾日因?為張家頭痛t?動怒之事,不由得陷入沉思。
他扶植新黨二十余年,致使張竦手里?的?權力過大,竟然做出?賣官鬻爵之事,也?許確實是時候再?引入一股新勢力,從旁牽制。
沉吟了片刻,又想起剛才沈逍提議讓齊王聯(lián)姻王家之事。
從前自是不合適,但如今這般形勢,倒也?是個契機。
“說到三郎的?婚事……”
皇帝看向沈逍,“朕其實最關心的?,還是你的?終身事。貴妃前幾日還跟朕說,你既然不喜歡那個宋家女兒,就讓朕別再?逼著你娶了。”
“朕想了想也?是,如今新黨被彈劾,宋家難免也?會受牽連,你身份貴重,不該跟那樣的?人?家攪在一起,不如就趁早把婚約解了!若是顧忌你師父留下的?那道天命,朕不讓那女孩子另許人?家,以后你想收就收,不必非要受婚約牽制�!�
對案沈逍凝視棋局,沉默未語。
眼前,浮現(xiàn)出?那人?小?心翼翼地問他,會否向她父親提退婚的?模樣。
眼神?楚楚的?,像是……唯恐他真不要她似的?。
不過一紙婚約,又能鎖得住什?么?
世間?之事,但凡他沈逍要或不要,都由不得旁人?決定。
他面色靜謐,不動聲色將手中棋子穩(wěn)穩(wěn)落下,半晌,輕輕頜首:
“好�!�
棋盤上?,局面漸顯,一開始白子占住了腹地,黑子拿住邊角且棋走虛形,白子心生輕敵之意,一路強攻,反倒讓自己的?棋形由實變虛了。
永徽帝不以為忤,反倒牽了下唇:
“朕認輸了�!�
他滿意欣悅地望向沈逍,視線落到他手上?的?繃帶上?:
“這傷怎么還沒好?上?次跟朕說是燙到了,再?嚴重,也?該好些了吧?要不要,朕安排御醫(yī)再?給你看看?”
“謝陛下�!�
沈逍低頭收揀著棋子:
“傷不是水燙,是去洛下探望父親,為他煉制丹藥時,不慎燒到了手,因?而會好得慢些,但并不礙事�!�
“噢�!�
永徽帝眼中的?欣色霎時暗淡了幾分。
默然片刻,“你也?是的?,何必自己親自動手?”
“只是為人?子的?本分�!�
沈逍收拾好棋子,起身請辭。
永徽帝道:“以后就算沒事,也?時常進宮坐坐,陪朕下下棋。長樂那丫頭生了場病,也?不再?怎么纏人?了�!�
長樂摔了一跤,病愈后見到沈逍就似乎怕的?很,對著永徽帝也?不再?撒嬌鬧事,整日縮在寢宮,老實了許多。
沈逍應了聲“是”,行禮告退。
“逍兒。”
永徽帝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像是帶著些許掙扎。
“朕……其實一直想問你,你送長樂花燈,就是想……試探朕的?反應對嗎?你如今當知,你……”
沈逍佇立原地,沒說話,目光落在身側的?繡著金色甪端的?垂簾上?。
腦海中,陳舊的?影像交錯混亂。
暗黃的?簾,雪白的?膚,女人?的?哭求,男人?的?淫語。
還有?,濺滿自己雙手的?血……
他轉回?身,聲平無波地接過了話:“知道什?么?”
永徽帝望著沈逍,胸中滋味難辨。
縱然是帝王,坐擁天下,但人?世間?終有?許多事,亦是求而不得,譬如人?死復生,譬如那一點點真心渴望的?天倫之樂。
“沒……沒什?么�!�
皇帝咽回?未完之語。
沈逍也?似并不在意,像是想起什?么,輕聲道:
“臣在洛下,也?為陛下煉制了一些丹藥,陛下若不棄,可?讓御醫(yī)署先行查驗,再?酌量服用。”
永徽帝緊繃的?情緒松懈下來,眼睛細紋漾出?笑:,盡在晉江文學城
“好,好,你能有?這份孝心,朕很歡喜�!�
沈逍朝皇帝行禮拜辭,告退轉身。
越過垂簾的?剎那,眼中翻涌的?暗沉陰霾,一閃便斂。
旋即,漠然如常。
第
63
章
朝堂之中,
因為淮州兵亂、新黨賄案,接連震蕩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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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幾日,圣上又突然傳旨,把?南啟的大皇子給召進了京。
大皇子少時離京,
在長?安毫無人脈,
平日頗喜求神問?道,
入京后不久就曾入玄天宮拜謁。太后對這個驟然返京的庶長?孫,既戒備,又心存拉攏之意,索性便囑沈逍與之時常相伴,出入宮廷,熟悉諸務。
沈逍忙于外務,來玄天宮的時間一下子少了許多,卻仍不忘給洛溦留下課業(yè)。
洛溦每日學得停辛佇苦,無暇顧及旁事,直到?景辰身體康復,重新回到?了司天監(jiān),
她得了消息,方才找借口下了璇璣閣,
找去堪輿署。
如今玄天宮上下,都?已?經(jīng)聽說過她東行?遇險的事。洛溦不想給景辰惹麻煩,
到?了堪輿署,
便只?說想找他問?問?淮州棲山教?之事,合情合理,并沒叫人起疑。
侍從領著洛溦去了堪輿署的匠室。
匠室是制作輿圖和沙盤模型的地?方,
景辰坐在窗前,埋首調(diào)制顏料,
手里粘滿了藍紅色膏。
洛溦等侍從告辭走遠,方才進屋,慢慢湊近景辰背后,俯身輕問?:
“你在做什?么呀?”
景辰驚醒回神,扭頭對上洛溦視線,瞥了眼門口無人,站起身:
“綿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