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即便是，已經(jīng)知道他留她在玄天宮的目的，還是……毫無退意嗎？
月色皎潔，夜風(fēng)自欄柱間瀉入，吹拂起鄰座兩人的衣袖，在案沿邊輕輕觸碰一瞬，又旋即分開。
洛溦標(biāo)完了第二輪，又重新檢查了一遍。
一個時?辰內(nèi)的星位變化其實不大，以后萬一讓她記錄一整夜的星圖，那就費力了！
她瞥了眼刻漏，見?時?間差不多剛好，揭下星圖，略有些?提心吊膽地奉到沈逍面前。
“我畫完了，太史?令覺得怎么?樣？”
沈逍放下自己手中的筆，將洛溦的星圖拉到案上，凝目研看。
她的記性不差，一次就能記住他推演程式的步驟。
眼前的星圖，也似乎……找不出錯誤。
“鄞況說，你小時?候失憶過？”
他輕聲?問道。
洛溦被問得一愣，心想鄞況怎么?也跟扶禹一樣，長著個大嘴巴。
“也不是失憶，就是有幾次吃完解毒藥發(fā)燒，一小段時?間的事記不清了�！�
她話出了口，又有些?后悔。
或許再說得嚴(yán)重凄慘些?，沈逍瞧她也遭過罪，就不惦記為長樂公主出氣了。
沈逍靜靜看了她一眼，沒?再繼續(xù)這個話題。
“星圖的基本畫法你已經(jīng)掌握�！�
他將案上紙圖慢慢收卷，遞給洛溦，“交給觀星殿的文吏歸檔，再讓他們謄抄一份送去?司天監(jiān)。”
洛溦聞言大喜，明眸放光。
“真的沒?錯嗎？”
她接過星圖，握在手中，一時?不覺唇角輕揚。星圖送去?司天監(jiān)的話，那景辰也會知道自己通過考試了吧！
沈逍見?她笑得得意，道：“你現(xiàn)在能辨識星宿的大概位置，但還不懂星曜的順留伏逆……”
星曜的順留伏逆？
洛溦忙道：“我知道這個的！我這幾日也看了些?玄天教的經(jīng)書，知道什?么?是七政四余�！�
掰著手指，“紫氣木之余，月孛水之余，羅睺火之余，計都?土之余。”
她鼓起勇氣：“既然如今我能畫星圖了，太史?令，可不可以教我一些?星占和星宗命理的入門?知識？我頂著玄天教弟子t?的名號，一點兒不會陰陽五行?也太讓人起疑了。”
最多兩三日，齊王的合婚卦卜結(jié)果就會送到觀星殿，她時?刻跟在沈逍身邊，才有機會能接觸到卦卜文書。
蒼天保佑五行?署算出來的結(jié)果跟張貴妃想要的一致！這樣她就什?么?都?不需要做了。
沈逍見?洛溦倚在自己案旁，微仰起頭，一雙明眸倒映著星月之色，滿蘊懇求。
他轉(zhuǎn)開目光，望向欄外闌珊虛無處。
“學(xué)星宗命理的要求很高，我可以讓別人先慢慢帶你入門?。若我教你，必定嚴(yán)苛，你遲早受不了�！�
洛溦聽得心里直打?鼓，面上維持殷切微笑：
“可我只?想太史?令教我！只?要太史?令肯教我，不管怎么?對我，我都?受得了！”
等了片刻，見?沈逍猶如冰塑般靜默不語，卻也并沒?再反駁，忙抓住時?機：
“那……就從明天開始教，對吧？”
她匆匆起身，“我這就去?交星圖，然后再找?guī)妆拘顷椎臅茸约嚎纯�！但凡有口訣什?么?的，我都?事先背熟！”
一面說著，一面已收拾星圖食盒等物走去?了樓梯口，小兔子似的溜了下去?。
穹頂獵獵的夜風(fēng)中，沈逍寂然而坐。
半晌，垂眼看向自己指上的白玉環(huán)，摩挲著慢慢握入了掌心。
第
31
章
洛溦說動沈逍教課，
心里還是沒什么底。
就?算這一次，她能施計僥幸接觸到卦卜結(jié)果，甚至調(diào)換，那下一次呢？
像張貴妃那樣身處權(quán)斗中心的人物，
肯定會繼續(xù)拿自己父兄仕途作脅，
讓她以后又?改動別的?卦卜。
而且此番若是不得?已，
改換齊王妃人選的?結(jié)果，把人家好好的良配換成兇眷，毀了幾個無辜女子的姻緣，實在罪過。
但?轉(zhuǎn)念一想?，以張貴妃的?性格，要是最后嫁入齊王府的?不是她所希望的?聯(lián)姻對象，指不定會用更極端的?手段除掉對方?。
所以自己如?今提前換了卦卜結(jié)果，或許也倒算是一件好事？
她心中百般糾結(jié)，亦明白要想?徹底擺脫張家的?控制，還是得?盡快找出一個一勞永逸的?法子才行。
總之眼下最要緊的?，是要先接觸到最后的?卦卜文?書，
然后再看看有?沒有?辦法轉(zhuǎn)圜。
她原本的?打算，是做些吃食給沈逍，
在里面加一點?令人不適的?藥劑，在卦卜完成后，
讓他短暫離開片刻。
但?經(jīng)過昨晚的?初步嘗試，
沈逍顯然不想?吃她做的?食物，她便沒法給他下藥，總不能就?堂而皇之在他眼皮子底下翻找文?書、甚至篡改吧？
翌日，
洛溦找到扶禹，向他打聽沈逍喜歡的?食物。
扶禹對幫洛溦討好沈逍一事頗為上心，
非常積極地出謀劃策：
“太史令平日對飲食并不苛刻，實在看不出有?什么偏好。但?有?次臨川郡主來?訪，小人陪著郡主娘娘說了些話，聽她提過一嘴，好像說太史令小時候喜歡吃桃露酥�！�
扶禹作為話嘮，跟誰都能聊上幾個時辰不帶停的?，聊得?時間長了，別人也自然會跟他多說上兩句。
桃露酥這種小食，洛溦是知道的?，食材不算太難尋，就?是做起來?有?些麻煩，容易出錯。
她讓扶禹幫忙尋了材料，又?借了鄞況的?小廚房開始搗鼓。
鄞況樂得?蹭吃蹭喝，還打發(fā)了小僮過來?幫洛溦照顧灶火。
洛溦碾著紅豆，問小僮：“昨天讓你帶去歷法署的?點?心，他們都吃了嗎？”，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小僮“嗯”了聲，低頭?加柴，隨即又?想?起什么，道：“那個景郎君現(xiàn)在不在歷法署了，就?沒給他吃成�！�
洛溦頓住手中動作：
“那他去哪兒了？”
司天監(jiān)的?生徒學(xué)員會在不同署房輪值，但?這才過了幾天，也太快了些。
小僮道：“好像是去堪輿署了。昨天曹學(xué)士不在，我就?把點?心給了署房里管事的?吏員�！�
他學(xué)著歷法署那幾個吏員的?口氣，“他們說，歷法署關(guān)乎民生，來?往的?又?有?皇子貴胄，景郎君總在那里待著也不自在�？拜浭鹨ㄏ狄�，每月比其他生徒多拿半兩銀子，適合像景郎君那種出身的?人�！�
洛溦捏著碾杵，朝下用力壓了幾下。
那些人，多半是看曹學(xué)士稱贊了景辰幾句、而長樂公主又?因景辰甩了臉色，就?捧高踩低，合起來?排擠景辰罷了。
貧賤孤兒，偏偏木秀于林，從前在越州就?沒少受過欺負(fù)，更何況在處處講究權(quán)勢門第的?長安城？
可景辰想?要出人頭?地，想?要博得?貴人青睞，就?又?不得?不在人前顯露才華。
這種兩難局面，根本就?無解！
待到做好了桃露酥，出了蒸屜，洛溦先裝了一盒，讓小僮悄悄送去堪輿署給景辰，然后自己盛好剩下的?，帶著去了觀星殿。
因為答應(yīng)了上課，沈逍到觀星殿的?時間比往日早些，也沒有?上穹頂。
洛溦進(jìn)到觀星殿廳時，只見?廳內(nèi)燈燭高擎，將四周映得?金锃，巨大的?銅鑄渾儀由漏壺滴水驅(qū)動著，繞軸緩緩轉(zhuǎn)動。
沈逍一襲水青色長袍，玉簪綰發(fā)，背影頎長地立在銅鑄渾儀旁。
洛溦思及桃露酥放涼了更好吃，暫將食盒置到了一旁，上前見?禮：
“太史令�！�
沈逍看著渾儀：
“過來?�！�
洛溦站去他身邊。
沈逍伸出手，轉(zhuǎn)動了一下渾儀上的?六合環(huán)與三辰環(huán)，沉靜專注授課：“今日先教你計算天宮宿度�！�
“周天有?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度，按十二地支的?順序分為十二宮，又?分別對應(yīng)著二十八星宿�！�
他指尖拂過六合環(huán)上的?刻度，“此處的?酉宮十度，對應(yīng)昴宿，昴宿之下，戌宮十二度，對應(yīng)婁宿。依此類推，你覺得?亥宮十六度，應(yīng)該是哪個星宿？”
洛溦沒想?到一上來?就?被提問，有?些措手不及，難怪沈逍之前說學(xué)習(xí)星宗命理的?要求很高。
昴宿下面是婁宿……
啊對，景辰畫過，昴是白虎之身，婁是狗，白虎要吃狗子……
那狗……又?吃什么來?著？
原本景辰畫的?星圖她記得?滾瓜爛熟，可不知為何，盯著渾儀上的?刻度就?是想?不起來?！
洛溦閉上眼，竭力回憶。
再睜開時，卻見?沈逍從渾儀底座上取過一柄白玉尺。
洛溦從前沒少見?宋昀厚被戒尺打得?手腫，又?想?起之前沈逍說過他教課會很嚴(yán)苛，忙把手背到身后：
“太史令先別打！我再想?想?，馬上就?記起來?了！”
沈逍原是想?拿尺子講一下刻度，誰知洛溦竟嚇得?又?是躲又?是求饒的?。
她膽子不是一向大的?很嗎？
怎么唯獨……好像總是很怕他。
“伸手�！�
沈逍默然片刻，示意洛溦。
既然她認(rèn)定自己是要打她，總不能，好像被她求了兩句就?不打了。
洛溦耷拉了腦袋，不敢得?罪沈逍，摳摳索索地伸出手，把手掌攤開。
她的?手白皙柔軟，手腕上的?傷早已痊愈，掌心那處曾被他輕吮而過的?傷口，也只留下了淡淡的?一抹粉色。
沈逍的?目光在粉色上停留一瞬，探出手指，極快地托住洛溦指尖，玉尺“啪”地落下，隨即便撤了回來?。
洛溦倒不覺得?有?多痛，更多的?是有?點?怕，下意識縮回手、蜷到嘴邊吹了口氣，忙又?背到了身后。
“我想?起來?了，”
她沮喪輕聲道：“亥宮十六度是奎宿�！�
早不想?起晚不想?起，偏偏挨打的?一瞬間就?想?起來?了！
沈逍亦蜷起了手，負(fù)去身后，竭力忽略掉剛才輕托女孩指尖留下的?觸感。
“奎宿是白虎第一宿，宿形狹長，而周天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度，是按十二均分，因此奎宿無法完全落入亥宮�！�
沈逍示意洛溦看向六合環(huán)上的?刻度，“奎宿起于亥宮十六度，止于戌宮二度七十三分，你可看出其中原理？”
洛溦踮腳仰頭?，圍繞著六合環(huán)走了一個弧圈，似有?所悟：
“十二宮是等比分，而二十八宿……是按本身長度，除以周天度數(shù)來?作的?分配？”
沈逍沒有?反駁，伸出手，將六合環(huán)朝洛溦的?方?向拉低了些，“你能在一炷香時間內(nèi)，算出二十八宿的?分度嗎？”
洛溦剛松下的?一口氣，又?提了上來?。
一炷香？，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他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她握了握剛剛挨打的?手，急忙走到渾儀旁的?一張?zhí)夷景负�，打開了案上的?木匣。
白天曾在這兒見?過玄天教的?文?吏運籌，記得?算籌都收在了匣子里。
洛溦取出算籌，二話不說就?開始專注地計算起來?。
一炷香，二十八個星宿怎么可能算得?完？指不定待會兒手都要被t?打爛！
沈逍佇立在銅儀之側(cè)，望著燈下少女不斷調(diào)整著算籌的?縱橫，秀眉微蹙、咬唇凝神?，卻又?難掩不愿放棄的?堅持。
他想?起很多年前，師父也在同樣的?地方?，讓自己做過同樣的?計算。
老?頭?或許有?意試探他的?專注力，半途突然打岔問道：“那個幫你解毒的?小妹妹，你喜歡嗎？”
“不喜歡。”
“為什么？”
“若不是她鍥而不舍，”
他那時捏著手里的?算籌，語調(diào)頹冷的?不似八歲孩童，“徒兒也就?不必茍活了。”
洛溦運籌如?飛，腦子里繚亂交織著無數(shù)的?數(shù)字，每算出來?一個宿度，便提筆在紙上記下。
明明已經(jīng)竭盡全力了，但?眼看時間就?快到了，才堪堪完成了十宿！
洛溦又?是沮喪又?是害怕，在案后抬起頭?，眼巴巴望向沈逍：
“太史令能再給我點?兒時間嗎？一炷香實在太趕了，怎么可能有?人能算得?出來?？”
沈逍走過去，掃了眼案上算籌，“你的?辦法太笨，若用對了算法，八歲小兒也能在一炷香內(nèi)算出答案。”
洛溦仰著腦袋，不可置信地盯著他。
八歲小兒？
八歲小兒要是能那么快算出來?，她頂禮膜拜，管那小兒叫哥哥！
心里不服，嘴上還是得?認(rèn)慫：“我說過的?，我學(xué)的?都是商賈人家理賬的?法子，真正的?算式根本一竅不通�！�
她料定逃不過懲罰，期期艾艾，“那這次……是算我錯了一道題，還是十八道？總不會……要打我十八次吧？”
倒不是怕痛，就?是小時候看多了宋昀厚打腫了雙手、幾天都沒法吃飯，太有?心里陰影了！
沈逍不置可否，傾身取過洛溦寫?了宿度的?紙頁，在手中展開查看。
既然已經(jīng)罰過一次，這次再出錯，自然也不能突然更弦易轍，不再打了。
至于打多少次……
沈逍數(shù)著紙上算錯的?答案，忽然間，瞥見?洛溦像小動物似的?從紙頁邊緣探出腦袋，可憐兮兮地討價還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