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幕僚將洛溦請至竹林一角，確定四下無人，行?禮道：，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貴妃娘娘有話要小人帶給宋姑娘�！�
他適才快馬進(jìn)宮去?打?探消息，順道向貴妃請示。張貴妃聽說魯王與洛溦在一起，便令幕僚帶來一則吩咐。
“娘娘說，陛下正在為齊王殿下?lián)皴�，正妃的人選八字剛送至玄天宮。娘娘讓宋姑娘想辦法，把?其中出生在辛未年的那位判為相?沖忌婚�！�
幕僚遞上一小截紙條。洛溦接過，見?上面寫?著五個女子的生辰八字。
出于公正選擇的原因，每個八字的主人姓名沒?有被提及，
但以張貴妃的能力，自然能打?聽清楚誰是誰。
幕僚一一指過紙上八字，
“壬申年九月那位，應(yīng)為大吉。其余的，
次吉或相?沖皆可�！�
待洛溦閱完，
幕僚又要回紙條，徑直在手里團(tuán)了，放進(jìn)口中嚼了咽下。
洛溦猜得出張貴妃的目的，
但這件事，委實有些?難辦。
“玄天宮為皇族合婚，
皆是由五行?署操辦，我如今只?在觀星殿，根本接觸不了這些?內(nèi)容�！�
她這段時?間，從扶禹那里了解過玄天宮的各署分工。
玄天教溯源而上，承襲是戰(zhàn)國鄒衍所創(chuàng)的陰陽五行?術(shù)，博大而宏辯，泛涉堪輿、星占、卦卜，甚至基于五行?輪的醫(yī)術(shù)。
玄天宮內(nèi)的職權(quán)分工，亦是相?當(dāng)細(xì)化。像齊王那樣極有可能成為大乾儲君的皇子，婚事關(guān)乎國運，更是慎之又慎。
洛溦如今只?堪堪開始認(rèn)星星，離掌握星占星運術(shù)還差了十萬八千里，更不可能影響到五行?署的推演結(jié)論。
幕僚見?洛溦不愿配合，口氣強硬起來：
“小人只?是替貴妃娘娘帶話。娘娘說了，不管用?什?么?辦法，她的交代都?必須辦到！還請宋姑娘，多考慮考慮父兄的前程�！�
他走近了些?，“眼下江北道一帶流民集聚、瘟疫不斷，戶部和東倉都?正缺人手送賑災(zāi)糧藥過去?。聽說此前去?那邊的人，十個有九個都?回不來�！�
“宋姑娘，可聽明白娘娘的意思了？”
幕僚意味深長地盯了洛溦一眼，抱拳拱了拱手，隨即轉(zhuǎn)身離開。
洛溦原有的好心情，一下子煙消云散了。
她參與不到占卜的過程，唯一能按張貴妃要求給出占卜結(jié)果的辦法，只?能是想法子偷偷更改。
但這……也幾乎沒?可能辦到！
洛溦想起從前妙英提點過自己，張貴妃手段強硬，容不得下面的人辦事不利。如今沈逍拒婚不娶，宋家這顆棋子對貴妃而言，已經(jīng)大有成為棄子的趨勢。
倘若再辦不成眼下這件事，如今在張竦手底下就職的父兄，多半會受刁難。
張家擅長操控官場，只?需安排個明升暗貶的調(diào)令，將她父兄遣去?流民災(zāi)亂之地，到時?若要再使什?么?手段，哪怕取人性命，都?自有千百種法子掩蓋！
或者?，她可以去?求太后？
但上次沈逍把?自己從太后跟前帶走，顯然觸了那老太太的逆鱗。
此刻去?見?她，等同羊入虎口。
又或者?……
她可以去?求沈逍幫忙？
但那人原就看不起她父親，自己今日又害得他心上人摔傷。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他怎么?可能幫她？
洛溦心事沉沉，走回了璇璣閣。
到了閣門?口，發(fā)現(xiàn)扶禹已經(jīng)等在了那兒。
扶禹道：“宋姑娘總算回來了！小人剛回玄天宮，聽說姑娘帶著傷就去?了司天監(jiān)，本想過去?找，又怕路上錯過，正猶豫呢！”
洛溦有些?提心吊膽，“太史?令也回來了嗎？”
扶禹搖了搖頭，“太史?令回了長公主府，只?遣了小人回來�！�
雖然沈逍什?么?也沒?吩咐，但扶禹琢磨著，太史?令讓自己回來，或許是想讓他看看宋姑娘的情況。于是他先去?鄞況那里問清楚了洛溦的傷勢，讓人傳話回了長公主府，又命人提前開啟了升輪的水流機關(guān)。
洛溦問：“公主沒?事吧？”
扶禹道：“沒?事�！�
長樂醒來之后，只?隱隱記得自己是因為雨天地滑，失足摔了一跤。
她沒?鬧騰，宮里自然也就沒?有追究。
扶禹引領(lǐng)洛溦乘升輪上了樓。
“姑娘既然傷到了膝蓋，這幾日就好好休息。若需上下樓拿書什?么?的，只?管吩咐小人就好。”
洛溦此刻心思全然不在養(yǎng)傷上。
她問扶禹：
“上次你跟我介紹了一下玄天宮各署的分工，類別有些?多，我總還覺得有些?不清不楚的。比如圣上選秀、皇子納妃，那些?待選閨秀的八字都?是先送到五行?署，由他們測，對吧？”
“對，但凡皇室宗親候選的合婚八字，都?送去?五行?署。”
“那……五行?署測完，就直接回呈禮部了嗎？”
扶禹道：“不一定，要看所涉婚事的重要程度。若只?是普通選秀，或者?皇子納個側(cè)室，單由五行?署測過八字即可，但若之后要封妃位，就要再經(jīng)卦卜。遇到封后、或者?親王迎娶正妃，程序就更復(fù)雜些?，卦卜結(jié)果最后要由五行?署上交太史?令，讓太史?令以星宗命理術(shù)核準(zhǔn)后才能回呈�！�
洛溦一聽最后還要通過沈逍核準(zhǔn)，當(dāng)即如霜打?茄子般的蔫了。
這么?層層把?關(guān)的，她如何去?插手卦卜結(jié)果？
“那……”
她最后問道：“從八字送到五行?署，完成所有卦卜，再上交到太史?令手里，一般需要多少時?日？”
“人數(shù)不太多的話，一般七日左右�！�
七日……
洛溦在心里算了算，自己的星圖考試就在五天后。
也就是說，考試結(jié)束的兩天內(nèi)，五行?署就要把?結(jié)果呈報給沈逍。
那她根本就沒?有多少時?間，去?準(zhǔn)備或者?轉(zhuǎn)圜貴妃交代的任務(wù)。
洛溦回到處所，一夜難眠。
翌日起身，強迫自己將心緒平定下來，先好好準(zhǔn)備五日后的星圖考試。
景辰畫的那張“故事圖”幫助很大，洛溦將上面的畫作反復(fù)看過幾遍后，星宿的位置很快就印進(jìn)了腦海。
白日認(rèn)真看圖，夜里又上穹頂比對星空，重新嘗試描畫星圖，果然感覺速度快了許多。
如此依樣而行?，連續(xù)幾日來往于住所與穹頂之間，不斷觀察記錄方位度數(shù)，直到將星宿位置爛熟于胸。
她有把?握，考試那晚就算陰云密布，也能準(zhǔn)確無誤地把?星位給畫出來！
可就只?是……張貴妃讓她辦的那件事，依舊遲遲還想不出對策。
到了考試當(dāng)天上午，洛溦下了璇璣閣，去?鄞況那里取腿傷的藥。
鄞況正在讀郗隱的回信，讀得火冒三丈，見?洛溦過來，對她道t?：
“待會兒我配幾味藥給你，你幫我做進(jìn)糕點里，我快馬寄給師父，讓他老人家好好在茅廁里待上幾天！”
洛溦哪兒敢接這種活：“我可不干，他現(xiàn)在上了年紀(jì)，茅廁里待久了要出事……”
小時?候有次給飯菜的巴豆下多了，差點兒沒?讓郗隱拉得腿軟，掉進(jìn)茅坑里。
鄞況絲毫不心慈手軟，陰測測道：“他年輕時?試過很多藥，體質(zhì)跟旁人不同。我這有幾味藥，藥力比巴豆更猛，藥效作用?在他身上卻是細(xì)水長流�！�
他將“珍藏”取出，逐一給洛溦講解一遍毒性，問道：“如何？你覺得哪種放糕點里，味道比較合適？”
“都?不合適！”
洛溦讓鄞況絕了念頭，自己心中卻有主意一閃而過。
她悄悄順了些?藥，對鄞況道：
“不能幫你報復(fù)師父，但我能做些?好吃的給你，要吃嗎？”
鄞況以前吃過洛溦做的飯菜，念念不忘，“那當(dāng)然�！�
洛溦趁熱打?鐵，“那我以后能隨時?用?你藥房的小廚房嗎？”
鄞況點頭，“隨便�！�
小廚房平時?主要用?來制作藥劑，廚具不多，做不了什?么?太華麗的菜肴，但稍微精致些?的點心還是沒?問題。
洛溦翻找了一下食材，拿糯米粉蒸了一大鍋山藥紅棗糕。
待棗糕熱氣騰騰地出了屜，她先留了一小盒給鄞況，又另外裝了一大盒，讓藥房小僮送去?司天監(jiān)給歷法署的曹學(xué)士和吏員，特別叮囑讓上次幫忙找星圖的景郎君，一定吃上兩塊。
最后，又仔細(xì)選了些?滋補類的藥材，碾磨成粉，重新又蒸煮了兩鍋膳食。
一直忙活到天已全黑，方將剩余兩鍋中的食物裝好，小心翼翼地拎著，回了璇璣閣。
這一晚，明凈無云，星月滿天，觀星考試顯然會如期進(jìn)行?。
洛溦上到穹頂，遠(yuǎn)遠(yuǎn)便瞧見?沈逍已經(jīng)坐在了觀星案后，沉靜執(zhí)筆而繪。
好多日未見?，他眉目仿佛又清冷了些?，聽到聲?響，連眼也未抬一下。
洛溦上前行?禮：
“太史?令�！�
她將食盒放到旁邊的小幾上，揭開蓋子，討好笑道：
“我知道太史?令今夜要來，特意做了些?點心小食。這個是紫蘇膏，里面有紫蘇、肉桂、陳皮、甘草，再加蜂蜜、良姜，尤為潤肺。穹頂上風(fēng)大，吃點這個，可以防風(fēng)寒之癥。”
又端出一盞熱飲，“這是仙人飲，里面用?了蒼術(shù)、棗姜和杏仁，有明目之效。太史?令夜觀星象，眼神勞累，用?此湯飲亦可舒暢些?。”
沈逍停下手中的筆，移來視線。
幾日不見?，女孩像是瘦了許多，單薄地立在月影夜風(fēng)中，一雙明眸楚楚殷切。適才行?動間步履雖緩，但或是因為擺弄沉重食盒，到底還是能讓人瞧出膝蓋的傷沒?有好全。
他瞥開眼，漠聲?道：
“我沒?病，留給你自己用?�！�
洛溦聽他口氣冷漠，像是還……拐彎抹角罵她有病，心中不覺忐忑。
雖然長樂公主現(xiàn)下記憶錯亂了，但當(dāng)時?剛跌下樓、人還清醒時?，倚在沈逍懷里口口聲?聲?說是自己推的她。
沈逍那么?在意公主，就算現(xiàn)在拿不出證據(jù)懲罰自己，也必然不會給什?么?好臉色。
她將湯盞放下，牽裙跪到了沈逍身側(cè)：
“那日公主摔傷，真不是我推的她。只?是怪我說話沒?分寸，惹得公主動怒想打?我，然后我怕懷里的書被打?到，就伸手擋了一下，誰知就讓公主腳下失滑……”
洛溦抬起右手手指，“總之我發(fā)誓，這就是當(dāng)時?實情，若我有半句假話，我就……”
沈逍握著筆，截斷她：“你不必說了�！�
洛溦張了張口，又怕再引沈逍動怒，只?敢垂眸輕聲?囁嚅道：“真是那樣的……”
她垂低了頭，眼睫輕顫，嘴角緊抿的弧度糾結(jié)著一絲無奈。
沈逍面無表情地沉默了會兒，放下筆，伸出手，似乎想將女孩從地上拉起來，可指尖剛剛探出，便又收了回來。
良久，開口問道：
“長樂，跟你說什?么?了？”
洛溦見?沈逍像是肯聽自己解釋了，忙抬起頭：
“公主告訴我，說貴妃娘娘一直給圣上吹耳旁風(fēng)，要給太史?令早日定下婚期。但因為太史?令不想……不想成親，所以就讓我進(jìn)了玄天宮，以侍奉玉衡為由，絕了出嫁的可能�！�
她想起景辰教自己的話，“我沒?想到公主竟會打?聽到圣上和貴妃娘娘之間的私語，一時?驚訝，就說了幾句不敬之言�！�
這件事捅出來，沈逍要是個聰明人，就該知道為長樂遮掩，大事化小，不再追究了吧？
夜風(fēng)忽起，拂動少女額前的一縷碎發(fā)，打?著卷兒地掠過了眼眸。
那雙明亮清澈的眼睛，此時?多了幾許略帶焦急的迫切，一瞬不瞬地抬望向他。
是想……向他求證嗎？
沈逍將目光從她的那雙眼睛上挪開。
“那不是什?么?私語。”
他不帶什?么?情緒地說道：“宮里皆知，我以你在玄天宮修習(xí)為由，拒絕了圣上為我擇選婚期。”
洛溦怔住。
那些?關(guān)于婚事的討論不是私語？并且還宮里皆知？
這樣的話……
景辰教她拿這事做要挾的招數(shù)，還能行?得通嗎？，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夜光案面的柔柔熒色，映照在洛溦難掩失望的面容上。
沈逍重新握起筆，捏在指間，許久，緩緩落下：
“你先畫星圖吧�！�
洛溦回過神，起身移到自己的觀星案后，坐下，取過紙筆，慢慢在石案上鋪開擺好。
沈逍掃了眼刻漏，“戌中了，你有一個時?辰的時?間�！�
洛溦狐疑地朝他偷瞄了一眼。
沈逍這是不準(zhǔn)備再追究公主受傷的事，直接就讓她考試了？
是景辰的那招到底起了些?作用?，還是沈逍覺得要拿自己修習(xí)當(dāng)拒婚的擋箭牌，多少得盡快教她點東西？抑或者?，他通曉天機，早就算出她其實是個好人、沒?有推過公主，就不跟她計較了？
洛溦思緒胡亂，卻也無暇細(xì)想，潤了潤筆，抬眼望向星空。
戌中，左起一二，天市左垣一。
她飛快垂目，筆尖在星圖上迅速點畫。
還好練了這么?多天，單是瞄上一眼，心中便已有大概位置！
饒是如此，還是不敢大意。
洛溦全神貫注，連呼吸都?是緩緩的。
一百二十一個區(qū)域，從最西北的天市垣，再到東面明亮的井宿三，然后繼續(xù)往下……
沈逍也繪著星圖。
身畔少女神情專注，下筆流暢，畫完了第一輪，又開始用?朱砂標(biāo)出星運變化。
一點兒的猶豫，都?沒?有。
他想起這幾天六樓的燈燭，整夜通宵達(dá)旦地亮著。
甚至有兩晚遇到陰雨，她仍舊去?了住所旁的露臺，舉著傘，仰望夜空，手里指指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