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這還真是殊途共歸呢。
只是苦了大老鱉，四十多年前被捉住、在身上刻字給人慶生；去年夏天的時候落入一群頑童之手，差點(diǎn)被分而食之，入五谷輪回；現(xiàn)在又落到曹鼎手里，被活生生磨掉了龜殼上九個字，成了“祥瑞”。
大老鱉真可憐，也不曉得龜殼能不能感覺到疼……
如意短暫的同情了一下大老鱉——因為她今天就像牛馬一樣忙碌，而且忙了一天后，還要趕到東府給王嬤嬤交代今天辦的事呢！
活著真難，做大老鱉難，做人更難——因為人還要做事。
做人也好，做鱉也罷，都要受到生活的銼磨。
這時大廚房把王嬤嬤的晚飯份例送來了，潘嬸子告辭，如意留住她，說道：
“正趕上了，就一起吃晚飯吧，這么多菜我吃不完，你也不用頂著北風(fēng)去飯?zhí)贸酝盹�，潘嬸子請坐——秋葵！加雙筷子！再給潘嬸子添一碗飯！”
秋葵就是在紫云軒服侍打雜的小丫鬟，比三等丫鬟還低一級，每個月月錢只有二百錢——和以前的帚兒、抹兒一樣。
王嬤嬤給頤園的小丫鬟們?nèi)∶麡闼貙嵱�，一聽就知道是什么地位的丫鬟，比如灑掃的就是帚兒抹兒，其余的在三等以下的小丫頭子都是以蔬菜為名。
比如這個小丫鬟叫秋葵，此外還有蓮藕，茭白，豇豆，韭菜之類的。
秋葵連忙添了碗筷，說道：“潘嬸子坐下來吃吧，我們?nèi)缫夤媚锎俗詈蜌獾牧�，您別客氣�！�
如意也繼續(xù)比出一個邀請的姿勢，“快坐下來吃，天氣冷，再推辭飯菜就涼了�！�
潘嬸子見如意如此熱情相約，就大大方方坐下來，跟如意一起吃。
今天的晚飯是爆炒腰花、羊角蔥炒核桃肉、豆芽拌海蜇、炒白菜、蒸香腸還有酸筍湯，主食除了梗米飯，還有一疊鵝油湯面蒸餅。
如意一邊吃飯，一邊暗中留意潘嬸子的吃相，這個潘嬸子相貌平庸，高高的顴骨、黑紅的皮膚，但吃相舉止很是上得了臺面，幾乎不出一點(diǎn)聲音。
同樣是上夜的女人，蟬媽媽吃飯的時候有時會不經(jīng)意間砸吧嘴，但潘嬸子就不會。
這個潘嬸子不像是普通的上夜女人，她有威望、和曹鼎一家人是熟人、還和我母親、鵝姨她們一起坐席……
頤園真是臥虎藏龍，回頭我問問王嬤嬤，這個潘嬸子有什么靠山。
五菜一湯之外，還有一壺金華酒。
所以，飯后，如意說道：“潘嬸子，我晚上還要辦事，就不喝酒了，這壺金華酒你就拿去吧，寒冬臘月的，晚上上夜，喝點(diǎn)酒暖暖身子——秋葵，把這壺酒裝進(jìn)葫蘆瓶里，給潘嬸子帶去�！�
潘嬸子忙不迭的抱著裝滿金華酒的葫蘆瓶道謝。
如意在紫云軒吃過晚飯，送走了潘嬸子，就把今天的臺賬裝進(jìn)氈包里，拿著云頭通行紅牌，出了頤園，來到東府。
此時天都黑透了，北風(fēng)呼嘯，如意頭上戴著一個觀音兜，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只露出口鼻，她穿著王嬤嬤送的半舊灰鼠皮紅襖，袖子里還捂著手爐，走夜路的時候依然覺得冷。
到了東府，打聽王嬤嬤此時在大少爺院里，如意就徑直找過去了，王嬤嬤果然在此地，和魏紫在一起在炕上吃晚飯呢。
如意行了禮，乖巧的坐在靠近熏籠的一張椅子上，“你們慢慢吃，我在這里等著。”
熏籠的旁邊最暖和，如意乍然從冷的地方到了暖的地方，鼻子就像飛進(jìn)去了一根羽毛，引得她忍不住要打噴嚏。
如意趕緊拿出帕子，捂住口鼻，竭力降低聲音，打了個噴嚏。
唉，這一天真累啊，就像牛馬似的，牛馬還能無拘無束的打噴嚏，人都不能痛快的打個噴嚏。
王嬤嬤喝了一口銀耳枸杞湯，說道：“我夜里眼睛不行，你把臺賬念給我聽就行了。”
如意拿出臺賬，從頭開始念，王嬤嬤和魏紫都邊吃邊聽。
如意把二小姐房里領(lǐng)用的東西全部念完之后，還補(bǔ)充說了今天紅桃登門找茬的事情，“……我就這樣用規(guī)矩來壓她，紅桃最后按照小姐們的份例，修改了各項炭的數(shù)目�！�
還問道：“王嬤嬤、魏紫姐姐，我看大小姐和二小姐在承恩閣的時候打打鬧鬧，親熱極了，兩位小姐還選擇都住梅園，寧可住的擠一點(diǎn)，也不肯分開住，可見兩人感情之好�！�
“可是為何二小姐的大丫鬟紅桃對我們有這樣大的敵意，在搬家的時候就想給我下馬威呢？”
如意鬼精靈，她當(dāng)然曉得紅桃為啥子針對她��！
如意就是明知故問。一來，是為了告狀，述說紅桃的不是。如意這個年紀(jì)，正是熱血沖動的，被人打了臉，就要立刻還回去，都不帶隔夜的。
二來，是邀功，在上司面前展現(xiàn)自己處理事情的能力。
果然，魏紫說道：“想必是枇杷的緣故，枇杷的表姐是周夫人房里的大丫鬟白梨，白梨和紅桃關(guān)系很好，就像我和大小姐房里的姚黃一樣�？赡苁羌t桃看枇杷被你欺負(fù)，就伺機(jī)報復(fù)唄。”
如意說道：“我沒有欺負(fù)過任何人，是枇杷先欺負(fù)胭脂，她還想欺負(fù)我呢，被我反過來罵哭了，這又不是我的錯。”
純血的原配黨王嬤嬤沒好氣的說道：“有其主必有其仆，一屋子水果，就沒幾個好的。這個紅桃搬到頤園了，還想在我的地盤找事，真是皮癢了，看我不揭她的皮。”
這不是指桑罵槐，差不多就是指桑罵桑了。
魏紫從中說和，說道：“二小姐還是不錯的，別為打老鼠摔了玉瓶，且看在二小姐的臉面上，先不跟這個紅桃計較�！�
如意嘴上說道：“就是就是，紅桃只是針對我，給她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在王嬤嬤面前放肆�！�
如意心道：紅桃就是以大欺小，故意找茬。
王嬤嬤聽了，瓷勺輕輕碰了碰湯碗，“打狗也要看主人呢，這個紅桃氣焰太盛，不把她壓一壓，將來在頤園還不知會鬧出什么事來，什么東西，還敢學(xué)螃蟹，在頤園橫著走不成，這可不是東府，有周夫人罩著�！�
魏紫朝著如意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別撥火了，趕緊扯點(diǎn)別的。
如意已經(jīng)達(dá)成了給紅桃上眼藥的目的，見好就收，就轉(zhuǎn)了話題，說道：“十里畫廊鏟冰的事情已經(jīng)被臘梅姐姐解決了，上夜的女人們都說干完這個月，灑掃的差事就堅決不干了，臘梅姐姐說要從東西兩府再召進(jìn)來十幾個灑掃的，最晚小年補(bǔ)齊——王嬤嬤，招人的事情該怎么辦？”
王嬤嬤說道：“身兼兩職確實吃力，帚兒的事情過后，外頭現(xiàn)買進(jìn)來的我是不敢再用了，少不得還是從東西兩府里矮子里面找高個，招個十幾個女人。東府這邊，我明天就跟我姐姐來福家的打個招呼，要她送來六到八個人，西府那邊——算了，在來喜家的面前，你的面子還不夠，少不得我起個帖子�！�
此時兩人已經(jīng)吃的差不多了，魏紫趕緊鋪了帖子，如意磨墨，王嬤嬤口述，魏紫執(zhí)筆，寫帖子。
王嬤嬤說道：“來喜家的，頤園現(xiàn)缺灑掃上的婦女六到八人，西府如有相貌端正，身健無惡疾，出過水痘，人品優(yōu)良，年歲十二到四十五歲，家生子優(yōu)先，若是外頭買來的，需在府里十年以上，已經(jīng)有婚育，于小年之前送到頤園�！�
“小丫頭子月錢二百，媳婦子月錢三百，過年月錢翻倍，冬天都有五百錢炭補(bǔ)，夏天都有五百消暑補(bǔ)貼，包吃包住，一年四季發(fā)八套衣裳，看病吃藥都是官中�！�
“切切相盼，頤園王善家的�！�
魏紫寫下來之后，王嬤嬤還要如意又念了一遍，確定沒有問題了，就拿出一枚私章蓋在帖子上。
王嬤嬤說道：“你明天親自拿著帖子去西府，找大管家娘子來喜家的，她看了帖子就明白了，這點(diǎn)面子還是會給我的�！�
“是�！比缫獍烟臃胚M(jìn)氈包里，心想：西府！我明天順道抽空去四泉巷看我娘和鵝姨、鵝姐夫他們！
誰知王嬤嬤就像如意肚子里的蛔蟲似的，立馬就說道：“可別想著回家，紫云軒一堆事不等人的�！�
如意心中在咆哮：我就是想回家看看都不行啊啊啊啊��！
如意臉上笑嘻嘻：“這是自然，既是分了房，當(dāng)了差，自是要忠心在前，為主子辦事要緊，其他都要靠后�！�
魏紫聽了直笑，“王嬤嬤，您聽她說的話，照著您的模子刻出來的，簡直是個小王嬤嬤�！�
??[45]第四十五回：說世情嬤嬤嘮家常，打燈籠竹馬接青梅:第四十五回：說世情嬤嬤嘮家常，打燈籠竹馬接青梅如意聽魏紫夸獎自……
第四十五回：說世情嬤嬤嘮家常，打燈籠竹馬接青梅
如意聽魏紫夸獎自己，還拿王嬤嬤作比較，忙道：“不敢不敢，我比王嬤嬤差遠(yuǎn)了，就是鸚鵡學(xué)舌罷了，聽王嬤嬤說的多了，我就記下來了�！�
“魏紫你別聽這丫頭的謙辭，這丫頭猴精鬼精的，嘴上這么說，心里不知在嘀嘀咕咕什么呢�！蓖鯆邒邌柕溃骸叭缫�，還有什么事情？一道說了，你趕緊回去，夜路不好走。”
“這個嘛……”如意搓著手指，看著魏紫嘿嘿笑。
魏紫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要自己回避呢，畢竟不是一個房里當(dāng)差的人了，分了房，自己現(xiàn)在是“外人”，要避嫌的。
如意現(xiàn)在做的事情，就是魏紫以前干的差事，魏紫當(dāng)然曉得作為心腹丫鬟要謹(jǐn)慎小心的道理，于是魏紫說道：“嬤嬤喝茶，您今晚在這里歇息，依然是睡以前的值房，我看看小丫頭們收拾好了沒有�！�
魏紫走了，王嬤嬤喝著金桔桂花茶，“什么事情這么神秘，連魏紫都不能聽，趕緊說吧�！�
如意就把今天去松鶴堂找臘梅求援的事情說了，“……一開始，事情都很順利，什么十里畫廊鏟冰，臘梅姐姐幾句話就解決了。但后來在三小姐房里的支出從哪個府里的帳上支，臘梅姐姐說了句西府的小姐，為何要東府來養(yǎng)，芙蓉姐姐臉上就不好看了，好一陣數(shù)落臘梅姐姐呢�！�
“芙蓉姐姐的意思是老祖宗用自己的錢養(yǎng)孫女怎么了，這家里老祖宗最大，東府的錢就是老祖宗的錢，難道老祖宗花錢，還要手心朝上，找東府大老爺要不成？這是東府養(yǎng)西府的小姐嗎？這分明是老祖宗養(yǎng)自己三個親孫女。”
一聽外甥女被芙蓉教訓(xùn)了一頓，王嬤嬤嘆息道：“臘梅好日子過久了，犯了忌諱，這話就不應(yīng)該說。論理，既分了家，長房給老人養(yǎng)老就是了，長房的錢當(dāng)然是長房的，沒理由去養(yǎng)弟弟的女兒�！�
“可咱們這等外戚人家，沒有咱們老祖宗生了太后娘娘，這些年又在宮里陪伴，咱們張家能有今天的好日子？無論東西兩府，就是分了家，大事都得是老祖宗說了算，這錢自是老祖宗的，只是這話不好明面上說。”
按照封建倫理，講究三從四德，女子婚前從父，婚后從夫，夫死從子，女人就像一個物件，一輩子都得屬于某個男人，是附屬品，但總有例外，老祖宗的誥命是昌國公太夫人，不是壽寧侯太夫人，在名分上并沒有從子，地位遠(yuǎn)遠(yuǎn)高于長子壽寧侯。
且張家是外戚，家族榮耀是女人帶來的，不是男人，老祖宗不受夫死從子這條規(guī)則的限制。
但是呢，女子三從四德，夫死從子是封建社會的普遍規(guī)則，明面上不能挑戰(zhàn)這個規(guī)則，張家老祖宗也不能除外。
這就是如意支開魏紫的原因，王嬤嬤的親外甥女說“錯話”被訓(xùn)斥了，面子上過不去，越少人知道越好，其實臘梅說錯話了沒有？從封建論理上，還真沒有說錯啊，但是芙蓉說錯了嗎？也沒有，芙蓉說的另一樁事實。
如意忙道：“但是臘梅姐姐很聰明的，很快找補(bǔ)，說東府都是老祖宗的，錢當(dāng)然也是。托詞說東府錢庫虧空，開支艱難。什么今年要過一個窮年、大少爺?shù)幕槎Y要等明天收完春租才能辦的體面等等，芙蓉姐姐就說，錢的事情老祖宗和侯爺已經(jīng)解決了云云�！�
“然后，芙蓉姐姐就要我回紫云軒，后來她和臘梅姐姐說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就是給您提個醒，臘梅姐姐今天吃掛落了�！�
真是個機(jī)靈的丫頭，一口氣把這么復(fù)雜的事情交代的清清楚楚，利害關(guān)系也都點(diǎn)出來，王嬤嬤點(diǎn)點(diǎn)頭，“你回去轉(zhuǎn)告臘梅，就說是我說的，東府那些亂賬一定要丟著不管不問，她爹娘都解決不了的事情，她能解決了？”
“要她只管頤園的事情，服侍老祖宗出門就行了。以后她爹娘做什么，說什么，你一概不理會，做好她的本分就行了，既分了房，當(dāng)了差，心里只有主子，忠和孝都是給主子的，生身父母都要往后退一步，方是為奴的本分�！�
“現(xiàn)在東府有些事情，連我也看不太清楚了，東府錢庫偌大的虧空，要怎么解決，我也不知道，只能過一天算一天�！�
“至于大少爺?shù)幕槎Y，如果東府實在拿不出錢來辦的體面，少不得拿出王夫人的嫁妝來貼補(bǔ)一些，總不能委屈了咱們未來的大少奶奶，被人笑話�！�
如意忙道：“我今天從上夜的潘嬸子那里聽到一個新聞（注：在明代的語境下，新聞就是奇聞趣事，和現(xiàn)代新聞?wù)f法不一樣）。我們西府曹鼎曹管事獻(xiàn)了祥瑞大老鱉，龜殼刻著長命百歲，吉祥如意，我們西府侯爺一高興啊，就把皇上剛賜的一個大塌房寶源店給了曹鼎，要他去通州張家港寶源店當(dāng)掌柜呢。”
“潘嬸子還說，皇上給東府賜的是寶慶店，也是一個有四百多間倉庫的大官店，或許是這個寶慶店，補(bǔ)了東府錢庫的大窟窿�！�
王嬤嬤聽了，啞然失笑，“你畢竟年紀(jì)還小，不懂得外頭的買賣行市。塌房確實賺錢，尤其是通州張家灣的塌房，可現(xiàn)在是冬天，運(yùn)河都凍住了，通州張家灣現(xiàn)在是淡季，幾乎沒有什么生意，要賺錢，得運(yùn)河化了凍，南來北往的船只齊聚張家灣，貨物裝進(jìn)塌房，才有得賺啊�！�
“遠(yuǎn)水解不了近渴，怕是要等明年春租收起來的時候，才能盼到塌房賺的錢呢�！�
“再說了，東府錢庫的大窟窿，不是一個塌房就能補(bǔ)上的。收入要穩(wěn)定長久，還是得靠田莊，以農(nóng)為本嘛，只是今年夏天大旱，秋租收不上來，東西兩府一下子都吃緊了，不得已，向皇上奏請了兩家官店塌房，以后偶爾再遇天災(zāi)，就不怕了。行商賈之事，終究不體面，不得已而為之罷了�！�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如意說道：“原來是這樣啊，王嬤嬤見識多廣，是我異想天開了，差點(diǎn)又鬧笑話——哦，對了，我覺得潘嬸子舉止言語，和別的上夜的女人們不同，她背后應(yīng)該有靠山吧？”
王嬤嬤笑問道：“潘婆子跟你說過她家漢子是干什么的嗎？”
如意說道：“馬夫啊�！�
王嬤嬤說道：“這個潘婆子太自謙了，她漢子可不是普通馬夫，她漢子叫做潘達(dá)，管著東府馬廊，馬廊里至少有三四十匹馬和騾子，城外的馬廠里，還養(yǎng)著五十來匹騾子、馬匹預(yù)備著輪換呢，油水可不低�！�
“從馬嘴里摳吧摳吧，再把漂亮的駿馬偷偷借給別人充充場面、騾子給人拉幾趟車，每月可不少掙，早就在外頭買了房子，潘家是個小財主呢�！�
見識多廣王嬤嬤嘴里的“小財主”，那肯定不是一般有錢了，在如意看來，應(yīng)該是大財主才對。
真是真人不露相啊，難怪潘嬸子能去曹鼎家吃席呢，都是富婆！
如意依然有些不解，“既然潘嬸子不缺錢，和曹嬸子一樣過著富婆的日子，為何還要來頤園上夜？現(xiàn)在這大冷天的，我匆匆從頤園趕到東府，穿再多也冷，上夜就更冷了，有錢人吃這個罪，何苦來！”
如意心道，我要是有這些錢，大冬天就在窩在炕上玩我的娃娃們，何必受著這個罪！
長夜漫漫，王嬤嬤慢悠悠跟著如意說著家長里短：
“就說你還小嘛，等你將來嫁了人成了家，身后有一大家子的事情等著你去操持，你就曉得為什么潘婆子要來上夜了�！�
“這女人吶，你在家里操持一家人吃喝拉撒，打點(diǎn)的再妥帖，在外頭看來，甚至在家人看來，都是吃閑飯的閑人，不干家務(wù)做什么？”
“家里人吃著你做的熱飯，穿著你洗干凈的衣服，地上，炕頭上每天打掃的干干凈凈都是應(yīng)該的，你從早忙到晚，還一文錢都賺不到�！�
如意說道：“以潘家的財力，雇幾個人做家事總該可以吧？”
王嬤嬤反問道：“你在家里做家事嗎？”
“��？”向來口齒伶俐的如意一下子結(jié)巴了，“我……我也做一些……就是……就是做的不多，我想干點(diǎn)什么，我娘就說，放著我來，你去找胭脂玩吧�！�
王嬤嬤說道：“這就對了，不做家事的人，不曉得家事有多么瑣碎，從早到晚的一堆事，第二天，還得把這一堆事重新做一遍，做一輩子——得天天吃喝拉撒不是？”
“別說潘婆子這種小財主了，即使是豪門大戶人家，也不是雇人就能徹底放手的，還是得自己操心，否則，要被下人反過來拿捏�！�
“潘婆子在家里煩得很，說操持家務(wù)比上夜還累，又沒得錢拿，還不如來頤園弄個差事，說出去是伺候老祖宗，多體面，她漢子也不好說什么。夜里吃點(diǎn)酒，和一群女人說說話，再漫長的長夜也就過去了。再說上夜是上一休二，又不是天天上夜�！�
如意感嘆道：“原來有人在頤園當(dāng)差，不是為了月錢打賞，就是不想回家操持家事�。 �
你的目的我的目的，人人都不一樣。
王嬤嬤笑道：“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鉆錢眼里去了�！�
如意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心想不為賺錢我大冬天夜里跑來跑去的作甚，不就是賺錢讓我和娘有好日子過嘛。
這時，門外有個丫鬟說道：“王嬤嬤，王管事在外頭等您，說知道您今天到了東府，特來接您回家住。”
這個王管事就是王嬤嬤的相公，王善，一直管著先侯夫人王氏的嫁妝田地和鋪?zhàn)印?br />
王嬤嬤隔著門說道：“你跟他說，我已經(jīng)睡下了。”
“是。”丫鬟應(yīng)下走了。
如意心想：哦，又一個不愿意回家的已婚女人，不曉得王嬤嬤不回家是什么原因呢？
你的原因我的原因，大家不一樣？
如意正思忖著，王嬤嬤端起金桔桂花茶，問她：“還有什么事情嗎？”
王嬤嬤不想讓如意窺探到自己的家事，于是端茶送客。
如意說道：“還有一樁事，就是聽鵜館和梅園原先的丫鬟婆子以后聽誰的話？從那里領(lǐng)月錢？”
王嬤嬤說道：“三位小姐都大了，要學(xué)會當(dāng)家理事，聽鵜館所有人都聽三小姐的，月錢以后會發(fā)到三小姐那里，從三小姐手里發(fā)下去�！�
“梅園住著兩位小姐，二小姐從東府帶進(jìn)來的房里的丫鬟婆子自然聽二小姐的，也從二小姐那里領(lǐng)月錢�！�
“大小姐居長，除了二小姐的人，其余所有人都聽大小姐的，月錢也從大小姐手里支。”
如意說道：“我明白了，以后紅霞胭脂等梅園舊人都聽大小姐的便是了，梅園的梅樹和仙鶴，也都?xì)w大小姐管。從這個月開始，我就不用算梅園和聽鵜館的月錢，以后也不用管這兩個地方的事了�！�
如意一下子就抓住了有利于自己的地方，這兩個地方分給三位小姐們，不歸王嬤嬤管了，我還少了一部分活呢！
真是太好了！
王嬤嬤點(diǎn)點(diǎn)頭，“就是這個意思，老太太想要三個孫女學(xué)會料理日�，嵤�，等三位小姐們搬進(jìn)來，各房管各房的，缺了什么，或者領(lǐng)月錢，都直接從頤園官中里支去，不用來紫云軒找我了，倒也省事——還有其他事情嗎？”
如意說道：“臺賬上的那些事情已經(jīng)說完了�！�
王嬤嬤說道：“既然如此，你還杵在這里做什么？快回承恩閣，明天紫云軒還得你去當(dāng)班�！�
如意告辭，轉(zhuǎn)身走了。
王嬤嬤突然又道：“回來�！�
如意忙道：“嬤嬤還有什么交代？”
王嬤嬤說道：“說了這么久的話，你手爐里的炭應(yīng)該滅了吧，換上新炭再走，這寒天臘月的，皮都不凍破了你的�！�
如意用火鉗換新炭，心想又是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吃的這一套。
如意換炭的時候，王嬤嬤說道：“明天我要跟著媒人、侯爺、大少爺?shù)热巳c陽伯府提親，中午肯定留在伯府吃酒，下午或者晚上的時候就回紫云軒了，你晚上不用來東府找我。”
如意應(yīng)下，這回告辭時王嬤嬤沒再說什么。
天冷，如意怕凍手，來東府的時候就沒有打燈籠——因為捧著手爐取暖，就沒有空出的手掌燈，好在臘月初九的夜里沒有云朵遮月，憑著月光也能勉強(qiáng)看著路。
如意是從東府后門里走出來的，路上的雪鏟的很干凈，如意腳下的羊皮小靴踩著青石板路噔噔作響。
如意獨(dú)自走在狹長的小巷，不由得有些害怕，于是加快了腳步，先是快走，而后跑起來了，希望早點(diǎn)回到頤園。
如意跑著跑著，看到前方有一點(diǎn)光亮，以為遇到了打更的人，心中就不怕了。
走著走著，覺得不對，打更的人會敲梆子，前面的光亮處沒有聽到梆子的聲音。
不會是鬼火吧？
恐懼涌向心頭，如意停住了腳步，心想要不折返回東府，厚著臉皮找王嬤嬤借宿一宿——反正在承恩閣的時候，她們也在一起睡過一夜。
如意正在打退堂鼓的時候，光亮處傳來的聲音，“前面是如意嗎？”
是吉祥的聲音。
如意忙大聲道：“是我呀！”
吉祥提著一盞氣死風(fēng)羊角燈籠快步跑過來，“我看你一直沒回頤園，就來東府后門這里瞧瞧，怎么忙到這么晚�！�
原來吉祥這幾天都在東門該班，他吃晚飯的時候看見如意背著氈包從頤園出來去了東府，一直到落了鎖，都不見如意回來，有些擔(dān)心，就提著燈籠過來找。
如意看到吉祥，頓時覺得比看見打更人還壯膽，心里暖暖的，說道：“今天紫云軒一堆事，件件都要給王嬤嬤回明白了，不知不覺就晚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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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晚上加班，總算把顆粒度對齊了！青梅事業(yè)已起飛，竹馬還在看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