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深邃眉眼,無形裹挾的逼人氣質(zhì),讓岑沛安那句想要詢問對方身份的話噎在喉間。
茶室包廂,岑沛安坐在茶桌一邊,垂下眼眸,盯著面前的茶盞。
“我叫高眠,是沈捷的母親�!备呙吆喍涕_場。
“您好。”岑沛安禮貌回應(yīng)。
和岑沛安想象中溫婉形象大不相同,她穿著灰色的打底羊毛衫,半長頭發(fā)挽起,身上有種不懼歲月的從容,氣質(zhì)更是出眾,透著少見的剛毅和干練。
“我剛從空天院出來,還沒來得及換身衣服�!备呙叩恍�,“不過倒也不會談太久�!�
一支香焚完,屋內(nèi)攏著幽香,岑沛安站起來同人道別,轉(zhuǎn)身走出茶室。
路上行人不多,岑沛安口袋手機震動,他摸出手機,是沈捷的信息,問他什么時候下班。
岑沛安盯著屏幕出神,直到光亮熄滅,他裝回手機,在公交站牌邊坐下。
岑沛安靠在站牌上,仰頭望著紛揚而落雪,短暫的思緒空白后,他伸進口袋拿出一張名片,手指反復(fù)摩挲著邊角處的彎折。
“現(xiàn)在只有我能幫你。”
“這是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無論對你還是對沈捷都好�!�
“我希望你能好好考慮,然后給我一個答復(fù),這是我的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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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等
第48章
軟肋
晚九點,天黑得徹底,道上車輛稀少,一輛黑色奧迪停在路邊,左前側(cè)車胎干癟。
沈捷站在路邊,單手插腰,背對著車身打電話,他言簡意賅,幾句掛斷回到車旁。
“下來吧,讓老談來處理�!鄙蚪莅衍囬T拉開。
“我們等他嗎?”
“不等�!鄙蚪菡砗盟膰恚嗣亩�,“我們先去吃飯�!�
啟辰年終總結(jié),各部門的復(fù)盤全需要岑沛安跟進,他最近下班晚,雪天路滑,沈捷不放心,接送他下班,結(jié)果今天車子剛開出園區(qū),車胎就爆了。
沈捷預(yù)定的餐廳離這兒有段距離,可一時半會兒打不到車,倆人只能順著馬路往商業(yè)街走。附近多是大排檔小館,岑沛安早餓得不行,又擔(dān)心沈捷吃不慣。
他一路望著街邊小店,從招牌到內(nèi)里環(huán)境,一家一家地對比,最后停在一家小面館前。
岑沛安問他,“你能吃習(xí)慣嗎?”
沈捷跟著停下,不解地看了眼招牌,反應(yīng)了幾秒,才明白過來,岑沛安是在顧及他的身份。
“吃得慣�!鄙蚪莸托Α�
他早些年在縣級市做書記,下鄉(xiāng)視察工作,和農(nóng)民,環(huán)衛(wèi)工人同吃同住,那時候連街頭小面都難有,多是田埂道邊一個饅頭夾著老鄉(xiāng)自家腌制的咸菜。
即便是那時,沈捷也未曾有一點架子。
外面寒風(fēng)凜冽,里面暖氣倒是開得足,玻璃上一層水霧,靠里有張空桌,上一桌客人剛走,老板娘正在擦拭桌面。
岑沛安解下圍巾,在他對面坐下,點了兩個家常小炒,兩碗面,一瓶白酒,又要了兩個酒杯。
臨近年底,沒什么生意,店里只剩下岑沛安他們這一桌,趴在收銀臺后面的小姑娘,從椅子上爬下來,一小步一小步,蹣跚著往前挪。
“糖糖,別動�!崩习迥镎Z氣有些著急,又恍地想起還有客人,她沖岑沛安尷尬地笑笑,放下手里的東西,把跪撲到地上的小女孩抱回椅子上,小聲教育她,“誰讓你亂跑的�!�
一瓶白酒見底,岑沛安雙頰暈著潮紅,他有些醉意,看沈捷的時候,會不自覺地半瞇起眼睛。
沈捷去結(jié)賬,老板看到他起身,趕忙出來。沈捷走到收銀臺前,那個叫糖糖的小女孩抬眼,葡萄大的眼睛,圓溜溜的,懵懂地看著他。
“多大了?”沈捷付完錢,伸手捏了捏小姑娘的小辮子,問她。
老板面相憨厚,聽口音不像本地人,他在圍裙上背背水,笑著說:“糖糖,叔叔問你話呢�!�
小女孩扭捏地躲到老板身后,探出一雙眼睛,藏不住的好奇,“五歲。”
說是五歲,卻比平常五歲的孩子要瘦小一些,她剛從椅子上下來,沈捷就發(fā)現(xiàn)了異樣。
這么大的孩子最是活潑調(diào)皮的時候,她卻走得慢,步子不利索,像是腿腳不好。
“孩子上學(xué)了嗎?”
“上不了�!崩习蹇酀匦π�,嘆了口氣,聲音哽咽道,“她雙腿先天殘疾,走不了路,學(xué)校怕?lián)?zé)任,都不敢要�!�
沈捷視線不動聲色地向下,看見小姑娘褲子膝蓋以下全是灰塵,想來是在地上搓磨的。
沈捷有些不忍,“不回家過年?”
“回,過完小年就回�!�
“遠嗎?”
“遠,臨江市,要坐十幾個小時的火車�!�
“你們是臨江人?”
“是啊,來榆京好幾年了。”
岑沛安趴在桌子上,腦子昏昏沉沉,沈捷幫他穿上衣服,彎腰給他戴上圍巾,他貪戀那點溫?zé)幔孟掳洼p輕蹭了蹭。
店里客人走完,老板娘出來收拾,她撤下碗盤,擦拭桌子上的油污。墻角的抽紙盒放不平整,她用手壓了壓,拿開看到下面壓著一千零七十塊錢。
“孩子他爸,這桌子上怎么有錢��?”
老板怕是哪位客人落下的,急慌慌出來,看到桌號,猛地想起剛剛和沈捷的對話,他嘴里“哎喲”一聲,接下現(xiàn)金往外追,他站在店門口,目光四下徘徊搜尋。
空蕩的街道飄起雪花,沈捷攬著他往回走,岑沛安一股賴勁,不肯好好走路。
沈捷拿他沒辦法,走到他面前半蹲下,雙手護在他腿兩側(cè),“上來�!�
岑沛安趴到他背上,雙手環(huán)抱他的脖子,吐出的氣息灼熱均勻。他清醒一些,埋進沈捷的側(cè)頸,冷不防開口。
“沈叔。”
“嗯�!�
“你剛剛為什么要給他們留錢?”
岑沛安在店里的時候,腦袋暈暈乎乎,栽在沈捷懷里,看他掏出錢包,把里面零零整整的現(xiàn)金都湊出來,壓在桌子上面。
沈捷托著他的屁股,把他往背上托了托“他們不容易�!�
氣氛沉默半刻。
沈捷出生名門,又位居高位,展現(xiàn)出的姿態(tài)也是倨傲矜貴,薄情寡義。但他今天這番舉動,又讓岑沛安有些許動容,其實他完全沒必要做到這個份上,可他偏偏做了。
在這段漫長的沉默中,岑沛安一時間不知道,究竟是他過去對沈捷抱有偏見,還是沈捷隱藏得太深。
“冷不冷?”
“不冷�!�
話音落罷,好一會兒都沒人接話,岑沛安枕在他肩上,側(cè)過腦袋,盯著近在咫尺的喉結(jié)。
冷風(fēng)下,喉結(jié)滾動起伏利落,慣有的不近人情,又摻著似有若無的禁欲。
一陣酒勁上來,燒得岑沛安面紅耳赤。
芳姐雙手握在身前,在客廳來回踱步,見沈捷進門,忙迎上去。
“沈先生,您回來了?”
“什么事?”
“太太晚上過來了�!�
“我媽?”沈捷把睡著的岑沛安抱到沙發(fā)上,輕放下,壓低聲音問,“她來做什么?”
“沒說,等了兩個小時,見你一直沒回來就走了,讓我告訴你,回來不管多晚都給她回個電話�!�
沈捷看了眼時間,心里隱隱發(fā)慌,他嗯了聲,想了想,還是把岑沛安抱回房間,掩上門走到書房。
一通十分鐘的電話,沈捷沉著臉出來,眉頭緊皺,心煩意亂得厲害,回臥室看了眼岑沛安,拿上車鑰匙出門。
“沈先生這么晚還出去?”
“我回趟大院�!鄙蚪蒉D(zhuǎn)身,停頓了片刻,回過頭聲音溫緩一些,“給他煮點醒酒湯,看著他喝下去。”
“嗯�!�
院里雪壓迎客松,夜幕下冷空氣縹緲,高眠坐沙發(fā)主位,肩上搭著披肩,坐姿挺拔。
車子熄火的聲音隱約傳來,她循著聲音往外看一眼,沈捷徑直進來,禮儀規(guī)矩忘得一干二凈。
客廳氣氛一時沉郁。
沈捷抑著不悅,盡量放平語調(diào),“媽,這么晚叫我回來做什么?”
“叫你回來當(dāng)然是有要緊事�!备呙吣抗饴湓谒奸g,“你過兩天陪美玉去量體做套禮服。”
“你讓我回來就是因為這件事?”
“是�!备呙咛岣呗曇�,心里早有打算,“還有就是聊聊你和美玉訂婚的事情�!�
沈捷不耐地看向其他地方,良久未能發(fā)出聲音。
“媽,我已經(jīng)和你說過了,我和美玉不可能,我對她根本就沒有那方面的意思�!�
“感情可以慢慢培養(yǎng)嘛�!�
“培養(yǎng)不了�!鄙蚪菪臒庠辏麃G下車鑰匙,靠在沙發(fā)上,揉了揉極倦的眉間,“你明知道我鐘意的是誰,還偏要美玉嫁給我,你這不是害美玉嗎?”
“你這說的是什么話,我怎么舍得害美玉�!备呙邍@了口氣,“兒子,這事兒是你甄叔叔先開的口,我問了美玉的意思,她點頭,我們才敢定下來�!�
“你們定下來?這事不應(yīng)該先問我的意見嗎?”沈捷氣得發(fā)笑,“媽,你不要再逼我了�!�
“我不是逼你,也不是和你商量,叫你回來就是通知你,你去也好,不去也好,這事兒你做不了主。”高眠態(tài)度強硬,她伸手在桌面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頗有壓人氣勢,“這個家還輪不到你起勢�!�
沈捷抬眼,眉宇間怒氣十足,眼看母子倆要爭執(zhí)起來,一道渾厚有力的聲音打破僵局。
“高眠�!鄙蛟仆姆块g走出來,在她身邊坐下,抻了抻睡衣的袖子,安撫性地拍了拍她腿,“你先回房間休息吧。”
“云庭...”
“去吧�!�
高眠擔(dān)憂,看了沈捷一眼,從沙發(fā)上站起來,沈康迎面出來,母子倆眼神交匯示意。
只是沈康還未走到客廳,沈云庭便說:“你也回去休息�!�
客廳只剩下沈捷父子倆。
沈捷斟酌,開口道:“爸�!�
“嗯�!鄙蛟仆ッ娌桓纳�,氣氛卻是壓抑的,“和你媽吵什么?”
“她自作主張讓我和美玉訂婚。”
“這是好事。”
“爸,我和美玉沒有感情基礎(chǔ)�!�
“怎么?有喜歡的人?”沈云庭看似不經(jīng)意,心平氣和地笑笑,“要是有比美玉合適的就帶回來看看,要是沒有就聽你媽的安排�!�
氣氛劍弩拔張,陷入一陣死寂。
沈捷不愿和他氣勢爭高下,頗有低頭退讓的意思,“我根本不喜歡美玉�!�
“喜不喜歡都不重要,合適就行�!鄙蛟仆ナ附晃�,“過去催你結(jié)婚,你總推辭說事業(yè)為主,現(xiàn)在既然你自己說不要仕途了,那就把家安了�!�
言外之意再明顯不過。
“爸。”
沈云庭抬手打斷他,目光同他對視,古稀之年,身板依然硬朗結(jié)實,氣度非凡。
“沈捷,孰輕孰重,應(yīng)該不需要我再和你強調(diào)�!�
“我不能和美玉結(jié)婚�!鄙蚪莶徽诓谎冢拔也幌矚g女人�!�
“我說過了,這都不重要,只要美玉不介意就行。”
沈捷懶得再多言,他雙唇緊抿,從鼻腔里長舒出一口氣,疲倦閉上眼睛。
“沈捷,沒有人是絕對自由的,每個人都有身不由己。”沈云庭語重心長,“無論你現(xiàn)在坐在什么位置,有什么成就,有多大勢力,我都希望你能明白,這一切的機會和平臺都是家族給你的,在你仰仗權(quán)勢的那一刻,你就該明白,未來終將有一天會變成枷鎖�!�
沈捷依舊保持緘默。
“你在交通局,公安廳和檢察院做的小動作,我知道得一清二楚,我不說,是因為我了解你,相信你,相信你不會輕率沖動,但你在港城的行事太讓我失望了�!�
“爸,竟然你都了解,就更不應(yīng)該再逼我。”
“我這是在勸你。”沈云庭說,“聽你媽的安排是給你最體面的臺階,眼下的局面你覺得尚且可控,但是如果你執(zhí)意不聽,我覺得結(jié)果不會是你想要的�!�
“你在威脅我?”
“話我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了。”
沈云庭說罷站起來,走出幾步回過身,看向沙發(fā)上的人。
“沈捷,軟肋就是在給別人創(chuàng)造威脅你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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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不會為難沛安的
第49章
戒指
沈捷回大院常趕逢年過節(jié),家里備的衣服多是家居服。轉(zhuǎn)天早上,他穿著深色高領(lǐng)毛衣,鋒芒全斂,在餐廳從容落座。
高眠坐在餐桌左一位置,戴著眼睛看報紙,視線追著他坐下,摘下眼鏡問:“考慮得怎么樣?”
沈捷頓住夾菜的手,他嘴里干嚼兩下,陷入沉思,最后擱下筷子。
“我可以陪美玉去試禮服,但是我有兩個條件�!�
“你說�!�
高眠輕笑,她放下報紙,母子倆四目相對,視線在半空交匯,隱隱的對峙冷意。
“小年夜我要在上榆七路的公園籌辦一場煙花秀,層層審批都需要我爸那邊點頭�!�
高眠望著他,到底是母子,輕而易舉看破他的意圖,卻沒急于反駁。俗話說解鈴還須系鈴人,既然因岑沛安而起,那就得由他做一刀兩斷。
高面思索片刻,她點頭,“好,那第二個條件呢?”
“我要回去住�!�
“只有這兩個條件?”
“是。”
“好。”
冬日晝短夜長,燈火昏昏,沈捷在大院吃過晚飯,高女士履行諾言,允許他回去。
獨棟安靜卻也冷清,路上行人寥寥,這兩天他不在家,岑沛安估計也不會留在這,所以他不急于回家。
沈捷把車停在路邊,周遭瞬間沉寂下來,他雙手握著方向盤,望著遠處暗紫的天,心亂如麻。
從地下車庫出來,沈捷微怔,電梯門合上撞了下他肩膀,他才后知后覺地跨出一步。
岑沛安盤腿坐在地毯上,手邊扔著兩本書,正看電影,豌豆蜷縮著睡在他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