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直至閣中油盡燈枯，沒有小妖來添火，天色晚了，長平收起繡針和絲帕，恍恍惚惚的穿過廊下紅木道想要回房。
??不知為何，在木廊中，她突然沒有忍耐住，暗暗抽泣起來，眼淚沾濕了她拿來掩面的袖子。
??接下去的幾日，長平又病倒了，嚇壞了一群小妖，頭頂銅盆，拿著白毛巾，在她床邊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伺候她，生怕山陰大人回來，看到這副狀況，馬上要?dú)⑺鼈兊念^。
??已至夜深時，長平睜開眼睛，她側(cè)過頭時，從額頭滑下溫?zé)岬拿�，喉嚨疼痛不已，但并未發(fā)熱，實(shí)在用不著冷敷，但這些小妖怪不懂醫(yī)術(shù)，只知道什么都往她身上招呼，拼命想救她。
??長平知道自己病的不嚴(yán)重，看著屋內(nèi)一眾或捧，或頂著器具的小妖，綠面獠牙，奇形怪狀，有的瞌睡了，有的還拼命強(qiáng)撐著，她只覺得頭痛不已，柔聲讓它們趕緊去休息吧，她這邊不礙事的。
??小妖們紛紛睨她幾眼，低頭嘰里咕嚕了一番，似乎是由于她這個人類女人對它們沒有震懾力，比起可能因?yàn)檎疹櫜恢�，害愛妾大人死掉而觸怒山陰大王，導(dǎo)致自己丟了命，它們更覺得自己該待在這里，小妖們毫無自知之明，不知道自己根本沒法在人類病人危急時提供什么幫助，還以為自己從人類那學(xué)來的拙劣手段就是生病時所有能做的了，一定有效。
??畢竟妖怪是不生病的，只有導(dǎo)致人生病的妖怪，從沒見過在病床前伺候人的妖怪，它們現(xiàn)在的模樣實(shí)在是很滑稽。
??長平無法命令這些小妖，只能和它們大眼瞪小眼地在閨房中對峙了一會。不知何時起，外頭似乎突然刮起風(fēng)來，吹得窗子震蕩響動，有個藍(lán)皮尖牙的干瘦小妖嘀嘀咕咕，爬上窗臺，要將窗鎖扣嚴(yán)實(shí)。
??猛然間，整座錦繡城突然暗淡了一下，妖風(fēng)呼嘯，像是有一股劇烈颶風(fēng)劃刮過窗邊，木窗被震得大開，小妖被撞飛，從窗臺滾落下來，倒在地板上，蜷成一團(tuán)瑟瑟發(fā)抖。
??“大王”這趴在地上，瘦骨嶙峋的小妖哆嗦了很久，才顫巍巍，瑟縮地說，“山陰大王，回來了�！蹦歉憋柺荏@嚇的模樣，就像見到了什么很恐怖的東西似的。
??長平已經(jīng)從床上起身，她還穿著白色的里衣，撥開擋路的小妖們，就來到了像落葉般顫顫擺動的窗前，可當(dāng)她將頭發(fā)撥至耳后，向外看去，依稀也只能看到混濁的黑夜，線上燈籠暗淡無光，街道景象模糊，沒有看到山陰的身影。
??妖仆則紛紛驚恐緊張不已，“山陰大王回來了！”長平?jīng)]來得及披上外裳，就奔出了臥房，在紅木樓梯上一路奔下，整座錦繡閣樓都很昏暗，長平彷徨地四下張望。
??在她身后，擁擠的跟著一群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小妖，有股如幽魂的紅色霧氣，龐大到將整個錦繡城上空籠罩，逐漸濃重著，當(dāng)長平抬起頭看向天空時，有什么東西倏然奔騰而下，沖過她的身側(cè)，在紅廊里一路穿行，飛快地沖入了廊側(cè)的房間。
??房門重闔緊閉，聲響巨大，在顫動的雕花木門之下，有股非常詭異、濃烈的紅霧緩緩溢出，像是有什么在里面喘息。
??長平小心踱步，來到廊道的拐角，扶著承重柱，看著那間房門，小妖們嘰喳擁擠，突然推出一個代表，一只長得和饑民一樣的，肋骨凸出，腹部凹陷的，畏縮瘦小的丑陋妖怪。
??長平垂眸看去，看到那只小妖膽膽怯怯地摸到了門邊，應(yīng)該是畏懼于后面那些沖它露牙威脅的其他小妖，它顫抖著瘦瘦的手，要去敲敲門。
??就在餓死小鬼干枯的手指就要敲到門扉上的時候，門突然就像被風(fēng)吹動似的打開了，這是一股猛烈的風(fēng)，誰也沒反應(yīng)過來，一條猶如紅霧凝聚而成的，又像是滴著血液的爪子伸了出來，瞬間卷走了餓死小鬼。
??門驟然關(guān)閉，長平捂住了嘴，聽到從那個房間里，下一秒就傳來仿佛骨頭和血肉被碾碎的惡心聲音，以及小鬼讓人脊背發(fā)涼的，膽寒發(fā)豎的高亢尖叫，傳遍了整座閣樓。
??接著就驟然安靜了，只有滴滴答答的，濕潤的，如同肉塊在牙齒和食道里相互擠壓摩擦的聲音，好像有一種龐大的怪物在進(jìn)食。
??小妖們集體高聲尖叫，像是明白了什么，它們驟然散開，紛紛慌不擇路地逃離，還偶爾撞到一起，互相踩踏。
??長平比它們高不少，雖然在混亂中被擠到了墻邊，還是及時抓住了一只小妖，“那是，那是山陰嗎？！”她急忙問道。
??小妖只一心想逃跑，差點(diǎn)要咬她，但又猛然想起不可以，長平又問了好幾遍，它哆嗦個不停，半天才明白，連連瘋狂點(diǎn)頭，哀泣地看著她，希望她放它逃生。
??“愛妾大人也快逃吧！”小妖尖聲警告，“要趕緊逃！”
??長平松開了手，她轉(zhuǎn)頭看到不遠(yuǎn)處的地板上，那陰風(fēng)掠過的地方，?有一灘暗紅的濕跡，與身后那些凌亂逃竄的小妖們不同，長平反而向前走去，她蹲在地上，用帕子擦，整張帕子都濕透了。
??她意識到這是血。
??長平抬頭看向那個紅霧彌漫，緊閉的房間，里面的咀嚼聲已經(jīng)停了，一只小妖的尸體骨血沒能滿足它多久，似乎又開始蠢蠢欲動。
??他受傷了，他太餓了。
??長平猶豫了一下，提起裙擺轉(zhuǎn)身快步跑開。
??一時間鳥獸散盡，沒有妖敢接近那個房間，整條廊道空曠無人。
??長平來到廚房，這地方為負(fù)責(zé)雜役的小妖怪的身型量身定做，對她這樣的成年凡人女子而言，矮且擁擠，鍋碗瓢盆都擺的很低，長平在一排排柜子里找了半天，找到一些腌肉和牛腿，還有一個大鍋，里面在燉著糨糊般的雜湯，長平從來沒吃過這種東西，或許是給閣樓里的雜役小妖們吃的吧。
??她把這些東西盛到食盒里，一層層，迭得高高的，她搬了好幾次，才將這些食盒全都搬到了廊道中，在那個房間前。
??長平站起身，猶豫再叁，那個小妖被抓進(jìn)去的景象還猶在眼前，但她還是鼓起勇氣，敲了敲門，她的手腕發(fā)顫，敲門聲音微弱。
??一股猛烈力道從門后涌來，長平幾乎馬上就要閉上眼睛，唯恐自己被撕碎，但房內(nèi)驟然安靜，門沒有打開，她更沒有被抓走，依然好好的站在廊中。
??“山陰，我給你帶了吃的東西，你餓嗎？”長平大著膽子，忍住顫抖說道。
??房內(nèi)有一會沒回應(yīng)，長平幾乎感到彷徨的時候，一個就像重傷之人般艱難的，嘶啞粗噶的嗓音傳來，這聲音讓長平感到十分陌生，但那確實(shí)是山陰的聲音，他仿佛如夢初醒，“阿平？我要阿平進(jìn)來�！�
??長平忍住眼淚，慢慢推門，她沒有受到阻礙。
??一進(jìn)房間，鋪面而來的就是濃稠的，強(qiáng)烈的血腥和妖氣，幾乎遮蔽了她的雙目，將她刺痛，看不清房內(nèi)的狀況，長平還記得重要的食物，在門檻處探著身，把沉重的食盒一個個搬進(jìn)屋子里。
??在房間深處，床簾遮擋，妖氣最濃烈的地方，山陰躊躇，煩躁地喘息，發(fā)出血肉翻滾的聲音，好像對她這樣磨磨蹭蹭感到格外不安。
??終于，長平將最后一個食盒放在一旁，她將房門關(guān)上，室內(nèi)頓時暗下來，幾乎黑得不見五指，但是充盈在房中的腥紅妖氣，就像是自然發(fā)光般，有如實(shí)質(zhì)似的，讓她更清楚地看清了山陰的所在。
??周圍都深黑一片，在簾子后頭，有一個龐大無比的形態(tài)，散發(fā)著強(qiáng)大的熱氣和妖力，這種恐怖感是無法言說的，長平就這樣在黑暗的房中，向它走去，她別無選擇。
??“我我給你帶了食物�！遍L平在床簾前停步，躊躇地低聲說，她低著頭，不愿意看簾后的陰影。
??“靠近點(diǎn)，阿平�！鄙疥幩粏〉卣f，對她所提的食物置若罔聞。
??長平握緊了手掌，指甲刺著掌心的肉，她沒有馬上照做，在樓中這些年，從那些大大小小的妖怪們私下的竊竊私語里，她曾聽說，人肉比妖肉鮮美得多，更能助長妖怪的力量和傷勢恢復(fù)。
??但最終，她還是伸出了手去，撥開了簾子，長平看到一只像是燒焦的，滴血的手，伸向了她。不，這不像是手，也分不清到底是身上的哪個部位，不像人身上的器官。
??它張開被黏連血肉層層包裹的內(nèi)里，露出一顆像是珍珠般的，小小的潔白藥丹，在室內(nèi)黑暗和妖氣繚繞下熠熠生輝。
??“這個給阿平�！焙焹�(nèi)的怪物固執(zhí)，平靜地說。
??長平躊躇了一下，伸出手指，將它收下，這藥丹觸手生溫，馥郁芬芳，只是握在手中就使她心靜氣平，仿佛聽到仙樂和白鶴的鳴叫。
??“這是蓬萊的仙藥，把它帶在身邊，滿月之夜服下，你就可以長生不死�！鄙疥幩宦曊f。
??富商權(quán)貴趨之若鶩，叁皇五帝求而不得，如今它就靜靜躺在長平白皙柔軟的掌心中，長平垂眸看著這枚仙藥，深深屏住了呼吸。
??但很快，長平就將目光移開，來到簾中的怪物身上，“你受傷了對么？現(xiàn)在感覺如何？”她傾身問，態(tài)度柔和鎮(zhèn)定了許多，她知道他不會傷害她，也沒失去神智。
??濃烈的妖氣輕輕浮動，簾布被撩起一點(diǎn)，讓長平看清了其中大妖真身的冰山一角，血腥，恐怖，扭曲，丑陋，猶如戰(zhàn)場尸山或是亂葬崗的堆砌，萬般言語都難以形容這褻瀆的存在。
??“現(xiàn)在，喂我東西吃，我的愛妾。”山陰恢復(fù)了傲慢，鎮(zhèn)靜而理所當(dāng)然地吩咐道。
0125
妖與其愛妾（）
??在焦骨遍地，浩大荒蕪的妖界中，層巒迭嶂，陰霧毒物密布，此處喚作西山，是一位妖王的領(lǐng)地。
??于崎嶇山脈環(huán)繞之中，一座綺麗、艷紅的樓城死靜矗立，陣風(fēng)吹過，紅幡浮動，就如閣樓欄中妓子的眼角般，散發(fā)著幽暗而糜爛的紅。
??紅顏枯骨，血肉噬人。
??這是錦繡城，由層層尸骨迭成的享樂之地，妖王山陰的住所。
??城內(nèi)妖鬼來往橫行，群魔亂舞，各種奇異珍寶在妖販間轉(zhuǎn)手，詭異離譜的美食擺在酒樓中，這本就是法理和人倫的例外之地，只遵守妖界的法則，什么也不稀奇。
??但就在這樣的地方，竟擺了個算命先生的攤子。
??乾坤朗朗，白旗黑字，竟然就擺在主城閣樓大門側(cè)邊，長平將轎子的紅簾撩起來，睨見一眼，心覺稀奇。
??她今日出行，只因樓中食材不足，馬上就要供不起山陰的胃口了。往日這些小事都由奴仆負(fù)責(zé)，但如今，因?yàn)樯疥庁?fù)傷時的兇殘，樓內(nèi)一堆小妖雜役，竟然都被嚇破了膽子，逃的逃散的散，再不就是躲起來。
??只能由她出面，親自去錦繡城中的幾座酒樓，要求供奉佳肴，越多越好，盡快送來主閣樓。所幸那些經(jīng)營酒樓的妖怪們雖詫異，但也都遠(yuǎn)遠(yuǎn)地見過她，知道她的地位，對夫人的命令都忙不迭地奉承著，最后一個酒樓甚至給她安排了八抬大轎，送她回主閣樓。
??到了主樓大門前，長平下了轎子，不由在意地看了一眼那攤子，她能模模糊糊地猜出，妖界的妖怪，除了那些修煉而成的妖精，其他的要么是生前是人，要么來源于人的愛恨貪癡，因此，即便成了妖怪，它們也愛集群而居，模仿人類習(xí)俗，弄得有模有樣。
??雖然，由于多年作為妖怪，不知不覺間，都會無法避免地逐漸偏離人性，在長平看來，已經(jīng)有許多地方，很是不成規(guī)矩，更顯恐怖。就如她今日去的那幾座酒樓，雖然表面上還能維持著富麗堂皇，但一旦掀開菜盤，或是去廚房瞥一眼，簡直就是另一番煉獄圖景。
??但她是第一次看到算命的攤子，妖怪是蔑視天命、仙道的，因?yàn)樗鼈儽旧砭褪且C瀆的存在，自然不可能像凡人那樣求神問道，面前的攤子顯然也是門可羅雀，顧客寥寥，長平感到很稀奇，不禁放慢了腳步。
??那算命攤子大喇喇地?cái)[在樓門一側(cè)，懾于大妖的妖氣，從沒有哪個小妖敢靠山陰的主閣這么近，攤子上插著旗子，上書八個大字指點(diǎn)迷津，安身知命。
??“有道是生死有命，天道不可違，姑娘要算一卦嗎？”攤主問道，他的聲音悠揚(yáng)自在，就像山間的朧霧。
??長平這才注意到這位算命先生，藍(lán)衣，白面，手持紙扇，一副斯文俊俏的書生模樣，“請坐�！彼忝壬鎺θ荩谜凵仁疽獾�，長平在攤前坐下。
??見長平遲疑，算命先生開口道，“仕途、財(cái)源、婚姻、疑慮都可問，請姑娘說來�！�
??可長平不是來算命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坐下來了，她思慮片刻，并不開口，便又站了起來，要往大門走去，一副對江湖騙子沒什么興趣的模樣，“哎，姑娘留步。”算命先生急道，俊臉上顯出幾分訕訕，顯然沒想到她一點(diǎn)都不買賬。
??長平回頭，“姑娘的生活難道就沒什么煩惱嗎？”算命先生悠然道。
??“你或許是新來此地吧，這兒這座樓左右，是不許擺攤的。”長平好意提醒道，山陰的脾氣暴躁，不喜歡陌生的妖怪靠得太近。尋常的小妖只是嗅到大妖的氣味，就知道避讓，長平從沒見過有哪個妖怪敢坐到這里。
??“姑娘真是個心善之人�！彼忝壬炊α�，不知到底有沒有明白長平的話中之意，“請?jiān)饰覟楣媚锼阋回�，不收分文。�?br />
??長平只好站著，看他擺弄著簽筒，幾個呼吸過后，算命先生就再度開口，“家中是否有人，身體抱恙？”
??“這”長平半扶袖子，纖纖手指在袖中只露半截，欲言又止。
??“不必憂心，待姑娘回去后，他自然已經(jīng)好了�！彼忝壬鷮⒑炞臃呕赝仓�，神情自若。
??長平松了口氣，“謝謝先生�！本鸵D(zhuǎn)身離開。
??“我再送姑娘幾句話�！彼忝壬f道，“這妖魔行陰域，凡人走陽道，兩者本互不干涉，人妖殊途，陽壽有別，本就有緣無分，而若強(qiáng)求，此乃逆天而行。若是執(zhí)意而行，枉逆天道，必命命相抵。請姑娘思量�！�
??長平?jīng)]想到會聽到這樣一番切膚入骨的話，忍住顫抖，“那那該如何？”
??算命先生要她攤出手來，長平照做，只見他用合攏的折扇在她手中畫了一個復(fù)雜的圖案，像是什么道文符咒，“如此，便可了，但請姑娘切記，這只手，除你自己以外，不可讓其他任何人看見，家里人也不行。”
??話畢，男子一拍折扇，轉(zhuǎn)手揮扇一展，遮住自己的面龐，只露出一雙通透的黑眼。如若不然，哪怕姑娘您幸得齊天之壽，怕也是痛苦一生，萬年悔恨。
??長平仔細(xì)看著自己的左手，上面干干凈凈，什么痕跡也沒留下，她抬頭又想發(fā)問，卻發(fā)現(xiàn)面前什么也沒有，她對著紅墻，沒有攤子，也沒有算命先生，只自己孤零零地站在道上。
??她懷著心事回到樓中，回過神來，先去敲了敲山陰房間的門，開門之前，還記得將左手藏在袖子里，房門應(yīng)聲而開，屋中滲著股駭人的血腥味，地上四處是尸骨和殘?jiān)�，湯盆傾倒，碗筷亂扔，這都是前些日子留下的佳作，山陰不耐煩她喂的溫吞，最后還是自己動手，吃得又急又狠。
??山陰盤腿坐于房中，已然又是一副俊俏少年模樣，身上破衣爛衫，體格削瘦，啃著最后一根腿骨上的肉渣，面前的食盒里滿是殘?jiān)呛 ?br />
??看來除了長平給他帶來的廚房食物，山陰還又出去抓了幾只小妖，長平從屋外踏進(jìn)，山陰狹長的眼眸就瞥來，“回來了？”
??“菜肴馬上就送來。”長平點(diǎn)點(diǎn)頭。
??山陰卻對這不太感興趣了，他現(xiàn)在傷勢好了許多，早已沒那么餓了，“坐到我的身邊來。”山陰說道，每當(dāng)他端起架子，就有一副陰冷的少年氣質(zhì)，這大概也是他的妖魔本質(zhì)。
??長平照做，見到面前食盒里，死不瞑目的可憐小妖的殘骨，她忍不住說，“沒必要吃它們的�！�
??山陰不以為然，“留著它們有什么用？一群蟲豸，還不如阿平待我好�！奔饧獾闹讣夤雌痖L平的下巴。都不如長平待他忠心，見他受傷了就紛紛逃竄，不敢接近他，山陰冷笑。
??長平仔細(xì)看著湊過來的山陰，凝望他細(xì)致蒼白的面龐，他的模樣已經(jīng)大致恢復(fù)如初，既如清俊少年，又帶著股妖氣。如今她端詳他，便更加心生感慨，像妖魔那樣丑陋扭曲的真身，是如何化作這般俊美的男兒的。
??山陰看出她眼中的神色有異，本如調(diào)情般湊近的曖昧頓了頓，他的面色冷下來，突然退開了些，“我哪里不對？”
??長平?jīng)]明白他的意思。
??“鏡子給我�！鄙疥幚渎暤�。
??長平只好從腰間荷包里找到一面小銅鏡，交給他，山陰接過，看了許久鏡中的自己，這才稍緩了些冷戾。
??“怎么了？”明白自己的面貌沒什么地方變丑，山陰的腔調(diào)又變得有些慵懶，隨意把小銅鏡往地上一扔，懶懶地將手腕擱在立起的一條腿上，擺出了個隨性的姿勢。
??“我在想，妖魔化身究竟是怎么回事，也能變成其他的模樣嗎？”長平猶豫道。
??“各有本事�！鄙疥幒喡缘卮鸬�，顯然對這興趣不大，只有以迷惑人為生存手段的妖怪，才會對此的鉆研更多，上至七八十的老嫗，下至襁褓稚兒，變化多樣，而尋常的大妖，也不是都喜歡變成人身的，大多有個自己偏好的身型樣貌，也不喜歡百般更換，就如人換衣服一般，有各自的風(fēng)格喜好。
??“那那你也有其他樣子嗎？”長平遲疑不決地問。
??山陰一挑眉，顯然不明白她的問題意義所在，“我現(xiàn)在的模樣不好看嗎？”他直白地問，毫無羞怯和遲疑，注視著她的瞳膜殷紅，眼珠雪白，顯得冰冷而非人。
??“沒有，好看的�！遍L平說，山陰的面龐沒有表情，但能感受到他已經(jīng)有些不耐煩，不明白長平這番話到底有什么意義，他驟然起身，要往屋外走去了。
??“就是稍顯幼小了些�！遍L平在他身后，失落地低語。
??“跟我出去曬曬太陽�！鄙疥幙赡軟]聽見，拉開門說道。
??在廊間的院子前，山陰懶懶地躺在臺階上，長平坐在他的一側(cè)，任他將腦袋擱在她的膝上，長平剝著碗中的石榴，將幾顆晶瑩剔透的石榴籽喂入山陰的嘴里。
??“你的手怎么了？”山陰一撩眼皮，懶洋洋地發(fā)問。
??長平蜷了蜷裹著紗布的左手，“繡花時傷到了，不要緊的�！�
??“我看一下�！鄙疥幷f。
??“沒幾天就好了，沒什么好看的�！遍L平不自在道。
??山陰抓住長平的手，先是看了看她的手背，然后翻過來，盯著她的掌心，厚厚的紗布蓋住了她的手掌。
??長平咬唇屏息，看著山陰的神色，看不出有什么變化，山陰抬手要揭開她的包扎，長平連忙抽回手，山陰不滿地嘖了一聲，眼中浮起煩憎，看起來很是兇戾。
??長平習(xí)慣了他陰晴不定，脾氣乖戾，知道他其實(shí)不會對她怎么樣，便也有膽子無視他了，山陰生氣時，長平一扭身不配合，悶悶地鬧起別扭，山陰反而變成不知如何是好的那一方了。
??“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蔽蓓斏蟼鱽硪魂囆β�，山陰陰冷地望著出聲地。
??只見一道黑影落地，長平定睛看去，發(fā)現(xiàn)這竟然是一位英俊挺拔的青年男子，他一身翩翩黑衣，但卻冠發(fā)雪白，鼻梁深邃，投下黑影陰郁，雙眸暗褐，唯有瞳仁深黑。
??這名男子顯然是個妖怪，但那氣質(zhì)，足以讓長平覺得他簡直是世上最俊美的男子，這想法莫名其妙，但卻不知為何地狠扎于她心。
??他含笑望著她，看起來十分溫柔友好。
??“黑狐，來我這做什么？”山陰沉下臉色，陰紅的血色逐漸浮現(xiàn)在空氣中。
??“聽聞山陰兄喜得仙藥，小弟特來慶賀�！焙D(zhuǎn)向山陰，便收斂了笑意，顯得肅穆而高傲，儼然是大妖怪間講話的神態(tài)，只微微作揖，“也想，有機(jī)會觀禮。望山陰兄成全�！�
??“你從哪里聽說的？”山陰冷冷道。
??“山中自有我的親族，小狐貍可是嘴碎得很，但山陰兄不必?fù)?dān)憂，我已訓(xùn)誡過它們了�！焙诤f道。
??長平起身，打算去后廚，煮些茶水招待客人，她想來者大概是山陰的故交，雖然他們之間有些相互施壓的氣氛，可沒有不死不休地打起來，或許有各種原因存在，這對妖怪而言，已很不易了。
??在大妖之中，這就已經(jīng)是很友善的相處了。
??果然，等到長平回來時，山陰和黑狐已經(jīng)分別盤坐于矮桌前，看似冰冷，但又融洽地共處著，雖然一位英挺黑衣男子，一位白皙妖冶少年郎，對比起來實(shí)在不像是凡人間故年舊交的尋常景象。
??長平放下茶水，為他們斟上，黑狐公子向她微笑著道謝，山陰卻十分古怪地睨了她一眼，這兩個大妖便互相敬茶一番。
??“傷了手就不要忙這些，去歇著吧�！鄙疥庨_口道。
??長平點(diǎn)點(diǎn)頭，起身撫平裙裾，就退去后屋了。她對妖怪間的談話也沒太大興趣，想也知道都是些打殺掠奪的丑惡話題，她在宴會上聽得多了。
??“真是稀奇。”黑狐卻盯著長平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長廊后，露出一絲難以言表的笑容。
??“什么？”山陰陰沉地望著對面的狐妖，他最厭煩這種狐貍玩意的心眼，說話拐彎抹角的。
??“感慨你用情之深，實(shí)在非我等所能比擬的�！焙诤嬲\說道，這么多年，竟然還是處子，換作是他，可受不了。
??“你是什么意思�！鄙疥幝牫鲆唤z隱晦之意，只覺莫名其妙，他冷下臉，覺得這狐貍在嘲笑他，妖魔間對人類用情有天然的鄙視，山陰對他有此態(tài)度也不意外，但山陰絕不允許任何妖怪用長平的事來調(diào)笑輕蔑他。
??“我的事情輪不到你來置喙，不想死就安分些。”山陰說道。既然這黑狐已經(jīng)知道不死藥的事，山陰自然不可能將他放走，任由消息走漏。
??在滿月之夜，禮成之前，山陰必須確保長平和藥的安全，直到長平把仙藥吞下肚，這事才算完。
??“自然�！焙诤笆值溃靼咨疥幰呀�(jīng)允許他借住于錦繡閣樓，甚至有機(jī)會觀禮，他露出一絲微笑。這是一個屬于狐貍的笑容。
0126
[星際]天壤之別
??你在干癟的睡袋中醒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沒有任何裝飾的鋼鐵墻壁，透出股冰冷，這里明明是你的家，但給你種監(jiān)獄的感覺，四方而狹隘，只有一個過道差不多的空間。
??下巢的居住建筑，只注重實(shí)用，忽略了對一切舒適和人類心理的安慰考量。
??生存是第一要義，在這樣的世界里，這就已經(jīng)是良好的條件了，你有自己的房間，有生活用水，定量的電力，一日兩餐的食物，甚至在重病時，可以得到一罐潔凈的氧氣和抗生素。
??你沒有什么好抱怨的，每座巢都負(fù)擔(dān)著數(shù)十億居民的生存，你所在的這座巢都，運(yùn)轉(zhuǎn)正常良好，設(shè)施和守衛(wèi)都沒出過大岔子。
??你每天都感激自己沒有因?yàn)橹醒胪L(fēng)井和空氣濾凈器停擺而陷入休克死亡，感激電力的輸送和食水的配給，感激你所住的巢都在帝國軍團(tuán)的保衛(wèi)下安然無恙。
??你從底巢中來，那里的生活簡直才是噩夢，你永遠(yuǎn)不想再回憶。
??你同樣對這座巢都每一日的安全，都心懷慶幸和感恩，你永遠(yuǎn)不想死在戰(zhàn)爭中，混沌與蟲族的大軍沒有入侵到這顆星球。
??你聽說過巢都陷落時的景象，整座巢都建筑，從高聳入云的塔尖開始坍塌，殘余的居民都落入蟲族之口，或者被活生生作為母體寄生。
??或是混沌的侵蝕，無力抵抗，從空間開始坍縮，無邊無際的黑暗，靈魂和肉體都被卷入亞空間中，更是飽受折磨，不僅見識那些超出人承受力的景象，還被其中的魔鬼和邪物腐蝕玩弄。
??你將水龍頭關(guān)上，就著鐵質(zhì)洗臉盆里，?那一小灘泛黃的水洼洗漱，你先打濕了毛巾，接著用杯子舀起水，漱口刷牙，幾分鐘后，你吐掉嘴里哪怕和牙膏混在一起，也壓不下去鐵銹味的水，用濕毛巾擦了擦臉和嘴。
??你接近有裂痕和幾塊腐蝕的鏡面，看著自己蒼白，枯瘦，營養(yǎng)不良的面龐，不是因?yàn)槟阌卸鄲勖�，只是，根�?jù)帝國的條例，你需要每日檢查自己的身體狀況，看有沒有病變或是畸形的發(fā)展趨勢，一旦察覺，需要及時上報(bào)。
??好在，你的皮膚和骨骼，看起來都依然正常，沒有腐化和癌變的癥狀，只是過瘦了，不然，你會比現(xiàn)在好看許多。
??你放松下來，盯著鏡中的自己，深吐了一口氣。
??在這空曠，冰冷的早晨，你突然意識到，有點(diǎn)值得開心的事，這種情緒很陌生，忽如其來，并非是那些對生存的感恩，而是另外一種。
??你想了起來，隱約覺得自己昨晚做了個美夢。
??在夢中，你有了安然和美好的感受，那種感覺是多么的甜蜜，就像數(shù)日未進(jìn)食半滴糧水，被饑荒折磨的餓殍，舔到一舌柔和的甜味，吃到一口馥郁的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