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夏云卿雙眉一豎,疾言厲色地說道:“陛下,這件事鬧到今天這個地步,您覺得處死幾個惡奴,就能將事情平息嗎?臣知道平陽侯是國戚,可越是國戚犯了滔天大禍,百姓們就越憤怒。如果草草了結(jié)此事,怕是難以平息悠悠眾口!還望陛下三思!”
渝帝臉色微微一變,冷聲道:“那愛卿以為,要怎樣才能平息這場鬧��?”
夏云卿抱拳拱手,鏗鏘有力地說道:“百姓和朝臣們都希望陛下,能夠盡快將平陽侯父子抓捕歸案并按律懲處,以平民憤!”
渝帝不動聲色地聽完他的訴求,不悅地問道:“夏愛卿,你口口聲聲說劉炳文胡攪蠻纏、無理取鬧、顛倒是非黑白。你又何嘗不是如此?”
夏云卿皺著眉頭,不解地問道:“陛下此話何意?恕臣愚鈍!”
渝帝狡猾地看了他一眼,得意地笑道:“夏首輔,你一向公正無私。不過,這件事情你似乎急了些。你一直催著朕處理此事,朕始終置之不理,是因為你現(xiàn)在沒有確鑿的證據(jù),能夠證明這件事是平陽侯父子所為。那些惡奴早已認下這些罪名,你若此時想翻案,就得拿出更有利的證據(jù)。否則,朕只能按照當下的證據(jù),秉公處理了!”
夏云卿一怔,情緒立刻激動起來:“陛下,那些惡奴都是平陽侯的人,想讓他們認罪,還不是平陽侯一句話的事嗎!這樣簡單的道理,難道陛下想不到嗎?”
渝帝臉色一沉,一字字冷冷說道:“朕說了,想要處置平陽侯就要拿出確鑿的證據(jù)!否則,朕只能如此處理!”
夏云卿眼珠一轉(zhuǎn),立刻拱手說道:“既然如此,那請陛下授予臣審訊之職。臣愿意日夜不眠,查清這件事的事實,還天下人一個公道!”
渝帝卻微微一笑,擺擺手說道:“朕不會輕易處罰一個國戚,更不會讓一個國戚被拉到衙門中受審。這件案子可以調(diào)查,卻只能在暗中調(diào)查,不過……這調(diào)查的人,卻不能是夏愛卿。”
夏云卿雙眉一豎,急忙問道:“敢問皇上,為何不能是臣?”
渝帝勾了勾唇角,略有深意地說道:“因為朕知道,如果是你來查案,無論真相如何,平陽侯父子都必死無疑!正如讓劉炳文來調(diào)查此案,他一定會想方設(shè)法讓平陽侯父子無罪。你們雙方都與此案牽連太深,朕無法相信你們的審訊結(jié)果。所以你和劉炳文,都不能插手此案的調(diào)查!”
夏云卿立刻心領(lǐng)神會,沉聲反問道:“莫非,陛下想讓王肅來調(diào)查此案?”
渝帝沒有說話,他沉吟片刻,目光瞥見繡墩上端坐的羽楓瑾,忽然笑道:
“此案涉及皇室,又需要秘密查證,所以其中定會受到重重阻礙。朝中的大臣怕是都不妥。翊王,不如你來審理此案。你是皇室中人,又和平陽侯沒有什么利益關(guān)系,你來審理才最為合適!”
羽楓瑾一怔,連忙惶恐地站起身來,拱手道:“皇上,臣弟才疏學(xué)淺、又不洞朝政之事,怕難以擔此重任!此案關(guān)系重大,還望皇上另選賢明之人!”
“天子一言既出,怎可輕易收回!”渝帝的語氣生硬起來,神色也愈加嚴厲:“若讓朝臣審訊一個皇室宗親?豈不讓皇室顏面盡失!此事由你去才最合適!”
夏云卿也立刻一揖,道:“臣也以為,由翊王殿下審理此案最為妥帖!”
羽楓瑾側(cè)目瞄了夏云卿一眼,只好順水推舟道:“既然陛下信任臣弟,那臣弟定當盡心竭力查清此事!絕不辜負陛下的囑托!”
言念及此,渝帝神色難辨地看向夏云卿,問道:“夏愛卿對這個處置結(jié)果,可還算滿意?”
夏云卿躬身施禮,恭敬地說道:“陛下英明!”
渝帝隨即嘆了口氣,向二人擺一擺手,略帶倦意地說道:“朕有些乏了,你們都退下吧……”
夏云卿和羽楓瑾連忙齊齊一拱手,慢慢躬身退出殿去。二人相伴著一直走到宣德門外,夏云卿忽然站住腳,轉(zhuǎn)過身來向羽楓瑾拱手道:“請殿下留步!老夫有話要說!”
羽楓瑾微微一笑,抬手說道:“夏首輔不必客氣,有什么話您盡管說�!�
“好!”夏云卿也不客氣,直接開門見山地說道:“臣知道孝康太后對殿下有養(yǎng)育之恩。臣敢問殿下,如果您來審理此案,是否會因顧念舊情而刻意包庇平陽侯父子,卻不顧百姓的死活?”
一怔過后,羽楓瑾看著他溫和地反問道:“既然夏首輔信不過本王,方才又為何同意皇上的提議呢?”
夏云卿眼神有些搖擺,沉吟了許久,也沒有說話。
羽楓瑾輕聲笑了笑,不得不戳破他的心思:“夏首輔信不過本王,怕本王會徇私枉法。可夏首輔又不得不選擇本王,因為朝中其他人更讓您信不過,可是如此?”
夏云卿無奈地嘆了口氣,捻須說道:“殿下說的不錯,臣確實有這樣的擔憂!所以,還望殿下多想想那些無辜慘死的百姓,盡快查明真相為他們討回一個公道��!”
羽楓瑾的眸光暗了暗,沉吟道:“既然這是皇上的指派,本王定當盡心竭力去做好。只不過,首輔大人也明白這件事的錯綜復(fù)雜,既然有人想要掩蓋事實,那證據(jù)一定早被銷毀。所以,本王能不能查到首輔大人想要的真相,可不敢保證了。還望到時,首輔大人別冤枉本王是故意徇私枉法就好!”
聽他言盡于此,夏云卿也只好拱一拱手,無奈道:“殿下說的不無道理!是臣失言了,請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羽楓瑾向他一拱手,笑道:“無妨,本王知道夏首輔雖性子急躁卻為人公正。你放心,這件案子,本王一定會給大家一個交代的!告辭!”
待夏云卿的轎子走開,燕榮才從馬車上下來,上下打量他一番,關(guān)切地問道:“兄長,你沒事吧?皇上沒把你怎么樣吧?芳芳發(fā)瘋了似地來找我,說御守司的人把你帶進宮了,我就趕緊追過來了�?蓻]有皇上的宣召我進不去,就只能一直在這里等你!”
羽楓瑾心中一暖,一拍他肩膀,溫言道:“別擔心,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皇上不過是擔心我的病情,想見見我罷了!”
燕榮聽到這話,立時松了口氣,笑道:“那就好,那就好!那咱們趕緊回去吧!”
攙扶著羽楓瑾坐上馬車后,燕榮飛身上馬調(diào)轉(zhuǎn)馬頭趕回翊王府。
羽楓瑾卻打開了馬車前的小窗,吩咐道:“不要回府�,F(xiàn)在立刻去瀟湘別館!”
“怎么了?”燕榮一邊操控著韁繩,一邊問道。
“今日在宮中,我碰到了張亨和劉容,他們威脅我交出人證,看來他已經(jīng)知道人證在我們手中了!我們一定要在他們有所行動前做好防范!”
燕榮一皺眉頭,疑惑地問道:“張亨的手段還真是厲害,這么快就查到我們頭上了!不過,我們是哪里暴露了嗎?”
羽楓瑾目光一凜,冷道:“呵,你忘了嗎?除了咱們,還有一些人也知道此事!”
燕榮沉吟片刻,頓時驚覺道:“莫非是馬幫泄密?”
羽楓瑾沉著臉,寒聲道:“除了他們再沒有別人了。不過,咱們先別打草驚蛇。等有了證據(jù),本王再去向他們討要個說法!”
二人正匆忙趕往瀟湘別館時,張亨和劉容卻搶先一步,帶著金甲衛(wèi)堵在別館門外將其團團圍住。
在門外負責(zé)接待的貝小貝見來者不善,立刻迎上去陪笑道:“張爺今日帶著兄弟們來喝酒��?小的給您帶路!”
張亨一抬手“啪”地給他一耳光,怒罵道:“給老子滾開!喝什么酒,老子今日是來辦正事兒的!”
說著,他向身后眾人一揮手,厲聲道:“給我進去挨個房間搜!一個角落都不可放過!”
話音剛落,身后數(shù)十名金甲衛(wèi)便氣勢洶洶地沖進門去。門內(nèi)頓時傳來大呼小叫的吵鬧之聲。
許多酒客和歌姬嚇得轉(zhuǎn)身就往門外跑,卻被守在門外的金甲衛(wèi)攔住,一個都不肯放過。
酒客們被掃了興致,一個個開始對這些不速之客罵罵咧咧,張亨和劉容帶著金甲衛(wèi)將他們狠狠踢了一頓,叫罵聲立刻停歇。所有人都不敢再造次,只能縮在角落中膽戰(zhàn)心驚地,看著金甲衛(wèi)如蝗蟲過境一般,一邊找人一邊搜刮著瀟湘別館。
有小廝偷偷去通報花芳儀,她從樓上姍姍來遲地走下來,一見到眼前的陣仗,立刻就明白了張亨此行的目的。
“呦,張爺如此聲勢浩大,應(yīng)該不是來喝酒聽曲兒的吧?”花芳儀翩然走到他跟前向他嫣然一笑,說話軟聲細語,姿態(tài)千嬌百媚。
張亨笑瞇瞇地看著她,不懷好意地說道:“不好意思了,老板娘!有人舉報你這里窩藏了逃犯,我奉命前來抓人。打擾之處,你可要多擔待了!”
第一卷
鴻雁
第二十五章
針鋒相對夜未央(一)
花芳儀心中冷笑,臉上卻故作風(fēng)情,嬌嗔道:“張爺,奴家記得這抓逃犯的事兒歸人家御守司管啊。怎么守衛(wèi)京城的金甲衛(wèi),也管上這檔子事兒了?”
張亨一根手指抬起她下巴,冷哼道:“小娘們兒,知道的還挺多��!怎么,不是御守司的人就不能搜捕犯人了?”
花芳儀看見他的眼中滿是殺意,便收起了笑容,溫順地說道:“張爺這是哪兒的話,你要搜便搜,奴家怎么敢反對呢�!�
花芳儀表面上強裝鎮(zhèn)定,心里卻有些慌了:她知道張亨一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才敢明目張膽地大鬧翊王的地方。若自己再挑釁他,便只有死路一條!
見到花芳儀眸中的懼色,張亨得意地冷冷一笑,
故意向手下高聲喝道:“給我好好地搜、仔細地搜、一個角落都別放過!今日老子定要搜到那名逃犯!”
花芳儀連連退了幾步,一直退到較遠的地方,才穩(wěn)了穩(wěn)心神,立刻向站在不遠處的貝小貝使了個眼色。
貝小貝趁人不備忙跑過來,小聲問道:“老板娘,您沒事吧?可有什么吩咐?”
花芳儀勉強露出一個寬慰的笑容,遂輕聲道:“沒事兒!我可是翊王的人,他不敢殺我的。我已經(jīng)派人去通知殿下了,想必他很快就到。你速去讓雪雁為寒煙姑娘裝扮一下,將她混入檢查過的歌姬中。讓她撐到殿下回來,切不能自亂陣腳!否則,誰也保不了她!”
貝小貝看了一眼兇神惡煞的金甲衛(wèi),擔憂地問道:“可是……如今讓她出來不是自投羅網(wǎng)嗎?”
花芳儀冷聲道:“眼下的情況,想要藏一個人已是不可能!看張亨這架勢,今天不搜出人來誓不罷休。我們只能賭一把了!”
“好!小的這就去!”貝小貝人小鬼大、十分機靈,拿著一個酒壇裝作給眾人斟酒的模樣,在金甲衛(wèi)的人群中竄來竄去,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此時已是暮色四合,夜風(fēng)刮來一片云遮住了皎月。別館門外兩排大紅的燈籠,在幽暗的夜色中散發(fā)著清冷的光。照例前來尋歡的客人,馬車還未停穩(wěn),就被堵在門外虎視眈眈的金甲衛(wèi),嚇得調(diào)頭倉皇離去。
幾聲馬兒的嘶鳴催走了云朵,冷月重現(xiàn)清輝。一輛華貴雅致的青蓋玉路馬車,在威風(fēng)凜凜的金甲衛(wèi)面前穩(wěn)穩(wěn)停下。
一身白袍的燕榮飛身跳下馬背,一掃眾人兇惡的臉龐,轉(zhuǎn)身打開車門將羽楓瑾從馬車上扶下來。
“殿下,別館出事了!應(yīng)該是張亨來找人了!”他嘴唇微動,用腹語向?qū)Ψ椒A報眼前的狀況。羽楓瑾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一語不發(fā)地走進門去。
“站住!金甲衛(wèi)在辦事,任何人都不許進!”他剛走到門口,就被兩個不知死活的金甲衛(wèi)攔下。
羽楓瑾沉著臉,緊抿著唇?jīng)]有說話。
燕榮則一步搶過去,指著二人大罵道:“睜開你們的狗眼好好看看!翊王殿下你也敢攔著,你們的狗頭還要不要了?”
兩位金甲衛(wèi)聽到翊王的名諱,踟躕地相互看了一眼,才不情愿地讓出一條路,讓燕榮護著羽楓瑾走進去。
別館內(nèi)被金甲衛(wèi)搞得人仰馬翻、雞飛狗跳,哭喊聲響成一片。
羽楓瑾剛一邁進門,花芳儀便如蝴蝶般翩然飛過來,淚眼中漾著幽怨般嗔道:“殿下!您可算來了!咱們別館都要被張統(tǒng)領(lǐng)給拆了!”
說著,她的玉指跟著眼神向旁輕輕一點,給他們指了指,正坐在大廳中翹著二郎腿喝著酒,一臉得意的張亨。
燕榮一把將花芳儀拉到身后,故意揚聲喝道:“芳芳,你說!誰有那么大的狗膽,竟敢在王爺?shù)牡乇P上撒野?今日定有王爺給你做主!”
這句話飛進張亨的耳中。他放下酒杯緩緩起身,大搖大擺地走到二人面前拱一拱手,挑釁般笑道:“殿下,真是不好意思。牢中跑了兩個犯人,有人見到他躲到這里來了,所以我便帶人過來搜一搜。失禮之處,還望殿下多擔待了!”
燕榮一聽這話,登時火冒三丈地斥道:“監(jiān)獄的逃犯,什么時候輪到你們金甲衛(wèi)管了?張亨,我看你就是故意來鬧的!”
張亨卻斜眸睨著他,洋洋自得道:“燕榮,我知道你功夫不錯!不過,今日我可是帶著金甲衛(wèi)來的。只要我一聲令下,你再好的功夫,也雙拳難敵四手。到時候若真?zhèn)说钕拢蓜e怪我了!”
燕榮逼近他身旁,寒聲問道:“張亨,你到底要干什么?”
張亨冷冷一笑,毫不遮掩地說道:“我要干什么,你們心里明白得很。人證的事既然我好說好商量,你們卻不識抬舉,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燕榮臉色驟變,咬牙怒喝道:“張亨,你如此膽大包天,就不怕我們告訴皇上嗎?你可知今日皇上已經(jīng)……”
“燕榮�!币恢背聊徽Z的羽楓瑾,忽然出聲制止:“既然人家公事公辦,咱們再攔著就不合適了。芳儀,準備一壺茶,本王要在這里看著他們搜人�!�
說完,他找了一間還算整齊的包廂坐了下來。燕榮冷冷瞪了張亨一眼,便緊隨其后追了上去。
不過一會兒,花芳儀端著一壺茶和幾盤點心挑簾而入。她身后緊跟著一位滿頭珠翠的歌姬。進門后在花芳儀的眼色下,歌姬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到羽楓瑾身旁坐下,然后怯生生地為他斟了杯茶。
羽楓瑾稍稍抬起眼簾,看到歌姬的面孔先是一怔。隨即他微微勾起唇角,從她顫抖的手中接過茶杯,又安慰似地輕拍了一下她的手背。
見他明白了自己的安排,花芳儀頓時嫣然一笑:“既然殿下滿意,那今日就讓她陪您吧。”說罷,她輕輕捏了捏歌姬的肩膀,然后挑簾而出。
與外面的人仰馬翻相比,這間名叫“忘塵谷”的包廂內(nèi),卻洋溢著閑適又寧靜的氣氛。扮做歌姬的寒煙姑娘,一語不發(fā)地為羽楓瑾斟茶,她斟一杯羽楓瑾就喝一杯,兩個人雖然沒說一句話,卻配合地十分默契。
別館中的金甲衛(wèi)忙活了半天,才氣喘吁吁地跑到張亨面前稟報:并沒有找到可疑的女子!
張亨頓時臉色一沉,忍不住在大廳中插著腰跺腳大罵,嚇得歌姬和客人們都抱成團兒,縮在角落里瑟瑟發(fā)抖。生怕他一怒之下會大開殺戒!
一瞥之間,怒火中燒的張亨瞥見包廂內(nèi)閑云雅致的二人,狐疑的目光便立刻黏在羽楓瑾身旁的寒煙身上,再也挪不開了。
隨后,他的腳步也跟著目光追了過去。他大步?jīng)_進包廂內(nèi),一把抓住寒煙的肩膀,冷道:“轉(zhuǎn)過來讓我瞧瞧!”
寒煙全身一顫,死死咬著牙才不讓自己哭出來,目光瞥向一旁的羽楓瑾。
羽楓瑾輕輕啜了口茶,一字字沉聲道:“松——手——!”
“你說什么?”張亨側(cè)目看向他咬牙問道,手中的力道卻并沒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