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葫蘆街說是一條街,其實就是個不大不小的胡同,離內(nèi)城說不上太遠,卻也不近——再近了就不是尋常百姓可以住的地方了,那里坐落的都是王公大臣們的宅子。
福照大院是一個常見的四合院,里面總共住著三戶人家,算上葉北枳和池南葦,那就是四戶了。
葉北枳看著這個地方點了點頭——夜凡倒是個明白人,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所以找了這么個地方。
“葉公子?”福照大院門前早就有人在此侯著了,見葉北枳二人過來,便走過來發(fā)問。
葉北枳打量了一眼這人,點了點頭:“是我�!�
“我家主人吩咐小的在此等候�!边@人躬了躬身子,“葉公子這邊請。”說著,帶頭往里行去。
“這里就是二位的住處了�!边@人把葉北枳他們帶到了一間屋子前。這屋子里外共兩間房,門外還有著一塊小小的菜地,不過此時只有雜草在里面生長。
葉北枳沖著人點了點頭,推開門走了進去。屋內(nèi)顯然是已經(jīng)被人提前收拾好了,并不顯得雜亂,家具也是一應(yīng)俱全。
那名下人此時走了過來,從懷里摸出厚厚一疊銀票遞給池南葦:“這是主人讓我轉(zhuǎn)交給葉公子的——總共紋銀千兩,我家主人說了,若是不夠他再托人送來�!�
“夠了夠了,代我謝謝你家主人�!背啬先旊p手接過,客氣地說道。
“那小人就告退了�!毕氯宋⑽㈩h首,離開時還帶上了房門。
“嘖嘖——”池南葦在屋里四下打量著,“那夜凡可真是大方,又送房子又送錢的他到底欠你多少錢?”
“他欠我一條命�!比~北枳把包袱放在床上打開,將里面的衣物一件件拿出來放好。
池南葦看著坐在床上的葉北枳,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小臉突兀地一紅。
“我來吧�!背啬先斀舆^葉北枳手中的衣物。
葉北枳順手遞給了她,站起來走到門外。
隔壁的門開了,走出來一個穿著花棉襖的老太太——那是他們的鄰居。
老太太正在吃力地搬著一架躺椅,一抬頭就看到了葉北枳。老太太沖葉北枳笑著點了點頭。
葉北枳眨了眨眼,走過去接過來老太手中的躺椅。
“搬哪兒去?”葉北枳問道。
老太太笑呵呵的:“呵呵呵——小伙子人真好放院子里就行啦�!�
葉北枳替老太把躺椅放好,老太太躺上去,愜意地打了個哈欠:“呵——謝謝你啊小伙子呵呵,人老了,就想曬曬太陽”
“嗯�!比~北枳點了點頭。
“啞巴——我們得去買”池南葦此時走了出來,看到院子里的老太太不禁一愣,“嗯?這位是?”
“哦呵呵——好俊俏的小姑娘”老太太樂呵呵的,“我年輕的時候可沒你這么漂亮。”
池南葦被說得滿臉通紅:“大娘你說笑了——”說著,拽了拽葉北枳袖子:“這位是——?”
葉北枳搖了搖頭:“不認識�!�
“我說你們是才搬過來的?”老太太指了指葉北枳他們屋。
“是的,剛剛才來�!背啬先敶鸬�。
老太點了點頭:“嗯我也才搬過來不久,我兒子把我接過來住滴�!�
葉北枳轉(zhuǎn)頭問池南葦:“你剛剛叫我作甚?”
“啊,對對對,”池南葦終于想起還有這一茬兒,連忙說道,“我們得出去買點菜,不然晚上可沒飯吃�!�
葉北枳剛要點頭,那邊老太太卻忙不迭接口道:“別忙活了,晚上就到老太那去吃,給你們嘗嘗我的手藝。”
葉北枳眼珠子一轉(zhuǎn),看向老太。
池南葦揮著手:“不好吧大娘這,方便嗎?”
“嗨——有什么不方便的?”老太太一擺手,“反正我也是一個人吃,多幾個人熱鬧!”
“你一個人?”池南葦疑惑地問道�!安皇沁有你兒子嗎?”
“哼——那小子公務(wù)繁忙,”老太嘴里雖然哼哼唧唧,卻也不像生氣,“不管他,我們自己吃�!�
“你兒子是當官的?”池南葦聽出來了。
老太笑呵呵地點頭:“是啊——我兒子,我兒子可是狀元!”
“好厲害!”池南葦確實驚訝了,沒想到鄰居家居然住了個狀元。
“大娘,還未請教——您貴姓�。俊背啬先攩柕�。
“我?我姓于�!庇诶咸蛄恐耍澳悄鷤兡�?”
“我叫池南葦,他叫葉北枳。”池南葦指著一旁的葉北枳,“他不愛說話,你不用理他�!�
“哦呵呵——挺好挺好,”于老太還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樣,“你們小兩口是來京城做什么呀?”
“咳咳——”葉北枳被口水嗆著了。
池南葦小臉騰地一下就紅了:“于大娘你別亂說——我們不是”
“呃?”于老太張了張嘴,有些愕然,拍著自己的嘴說道,“哎喲——莫怪莫怪,是我老太婆多嘴了�!�
京城的天氣是要比蜀地要更冷一些,風(fēng)一吹過,于老太搓了搓手:“哈,這天怪冷的老太我還是回屋去吧。”
老太太踱著步進了屋,留下葉北枳和池南葦站在院子里,有些尷尬。
“晚上,晚上你睡里屋�!比~北枳抬眼看了看還紅著臉的池南葦,“我睡外面�!�
池南葦點了點頭,不敢看他。
“我出去一趟�!比~北枳說了這句話就徑直走出了福照大院,他也覺得氣氛太尷尬了。
池南葦望著葉北枳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有些發(fā)愣。
心里有些東西,像是一張薄薄的窗戶紙,被人不經(jīng)意間就挑破了。
第八十一章——走投無路蘇立之(shukeba.)
第八十一章——走投無路蘇立之
走在大街上的翰林郎蘇亦有些心神不寧。
當朝為官不過數(shù)日,他就已經(jīng)充分體會到了什么是為官之道。
書里教會了他禮義廉恥,卻沒有教他爾虞我詐。
今年的這一場戰(zhàn)爭似乎和以往都不盡相同,透著一絲詭異的氣味。于是他去了他的老師——禮部尚書顧流云府上。
戰(zhàn)爭乃家國之事,身為閏朝之臣,翰林郎蘇亦覺得自己應(yīng)該了解這件事,然后去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然后他便被自己的老師罵了出來。
老師最開始是說:此事水太渾,你莫要插手,做好你的翰林郎便是。
被老師這樣一說,蘇亦更覺得事有蹊蹺,遂道:“戰(zhàn)爭并不是朝堂之事,而是國家之事,百姓之事”
“——這就是朝堂之事!”禮部尚書顧大人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大喝了出來,怒視著蘇亦,“今年這場仗——我說了不算,也不是你小小一個翰林郎說了算的!”
蘇亦咽了口唾沫不敢說話,他從沒見過老師像今天這樣生氣。
禮部尚書顧流云氣得吹胡子瞪眼,良久才深呼吸了一口氣,緩緩出聲:“立之為師是為你好這事你不要再過問,你若卷進來,頃刻間便是粉身碎骨”
“朝堂之上,腥風(fēng)血雨猶勝于江湖”顧大人擺了擺手,“你走吧。”
“學(xué)生”蘇亦看了看坐在上面那個身影,咬了咬牙,“告退�!�
蘇亦是個聰明人。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是沒法再去碰這件事,所以他選擇明哲保身。
同時也正因為他是個聰明人,所以他想要弄清楚這件事背后到底藏著什么——他最不喜歡的就是事情的發(fā)展超過他的掌控之外,只有洞悉全局的人,才能在關(guān)鍵的時刻決定下一步棋該怎么走。所以他開始收集翰林院里的先生夫子閑談時的只言片語,甚至連那些還在念書塾的公子小姐的討論也沒放過。
雖然這些話皆是風(fēng)言風(fēng)語,真實性不高,但歸納下來也還算是在慢慢地向事情的真相靠近。
但是,得出的結(jié)果卻讓這個翰林郎不寒而栗。
幾天下來,蘇亦白天處理翰林院公務(wù),晚了就整理收集得來的信息,竟是有些忙得不可開交,很多時候都是直接就在翰林院里夜宿了。
蘇亦伸了個懶腰,把毛筆在筆架上放好。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推開椅子站了起來,已經(jīng)是日落時分了。
“三天沒回家了”蘇亦揉著額頭喃喃自語,“娘又該說我了——買些菜回去吧。”
蘇亦父親早逝,幾乎是他娘一個人把他拉扯大的,母子倆日子清貧,相依為命。不過蘇亦倒也聰明,此子從小聰慧過人,如今更是一舉越過龍門,高中狀元。蘇亦對其母尤為敬重,朝廷的任命一下來,他便將其接來了京城居住。
蘇亦來到街上,此時正是人多的時候。行人熙熙攘攘,蘇亦不愿久待,匆匆買好了菜就往家的方向走去。
走過了繁華人多的主街,蘇亦察覺出來不對勁兒了。他用余光往身后一瞟,果然,一名男子就跟在他身后不遠處。
跟蹤?監(jiān)視?
蘇亦心里沒來由地一緊。
看來自己暗中調(diào)查的事被發(fā)現(xiàn)了。
是來殺我的人?!
冷汗瞬間打濕了蘇亦的后心。
會是誰的人?東廠?錦衣衛(wèi)?
或者蘇亦瞳孔驟然縮緊,他想到了一個他最不愿意想到的人——他的老師,禮部尚書顧流云。
怎么辦?
說不緊張是假的。蘇亦也是第一次遇見這種事,他自知之明還是有的,自己終究到底也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蘇亦不動聲色地咽了口唾沫,像什么也不知道一般,繼續(xù)往前走著。
蘇亦裝作不經(jīng)意般的回了一下頭,發(fā)現(xiàn)那人還是不遠不近地吊在自己后面。那人看起來根本就不考慮隱藏自己的行蹤,就這樣光明正大地跟在后面。
會不會是我想多了?這人不是來殺我的?——蘇亦眉頭緊皺腦門冒汗。
希望是我多慮了。
蘇亦加快了步子,想趁著人還比較多甩掉身后那人。
轉(zhuǎn)過一個街道的轉(zhuǎn)角,蘇亦一下把身子靠在墻上,大口喘著粗氣,精神前所未有的集中——他太緊張了。
蘇亦緩了口氣,稍稍平復(fù)了一下心情。他慢慢地,試探著地伸出頭往來時的路上看去。
——那人居然還在后面!
他肯定是來殺我的!肯定是的!
蘇亦呼吸又開始變得粗重了起來。他甚至看到自己望向那人時,那人還不緊不慢地和自己對視了兩秒!
逃!
蘇亦腦子里冒出這么個念頭。這個想法剛冒出來就一發(fā)不可收拾,像野草一般瘋長了起來。
蘇亦撒腿就跑!
這里離家很近了!我回到家躲起來!我就安全了!
蘇亦這樣對自己說著。
突然他猛得停住了腳步。
不對,我不能回家娘還在家里。我不能拖累娘親,不能將娘親置于險地不能回家。
我得我得殺了他!
一個想法在蘇亦的腦海里成型,蘇亦的神情也開始變得堅定了起來。
這里是葫蘆街的轉(zhuǎn)角處,人已經(jīng)很少了,轉(zhuǎn)過這個拐角,走不到半條街就能到福照大院。
蘇亦靠著轉(zhuǎn)角處站著,盡量把自己的身子全部都藏在墻后,他手里握著根不知從哪撿來的木棍,此時正拿在手里不停地一緊一松。只見他抿著嘴唇,鬢角被汗水打濕,黏在了臉頰上,不過他的神情卻很專注,呼吸被刻意的抑制到幾乎不發(fā)出聲音。
轉(zhuǎn)角的另一邊,一個身影毫不知情地慢慢朝這邊走來。
“嗒,嗒,嗒”
腳步聲越來越近,蘇亦屏住了呼吸,握緊了手中木棍。
身影轉(zhuǎn)過街角——出現(xiàn)在蘇亦的視野中!
“去死——��!”蘇亦睚眥欲裂,只聽他一聲大喝,高舉的木棍沖著來人當頭砸下!
“砰”的一聲悶響,木棍砸在這人揮來的手臂上,瞬間就被彈飛了出去。
蘇亦只覺眼前一花喉嚨一緊,自己就被擒住了咽喉,像只雞崽一般被這人提到了半空中。
——吾命休矣!
葫蘆街街角,兩個身影在夕陽下靜立不動,一個站在地上,一個被提在半空。他們的影子被夕陽拉得長長的,就像一副荒誕的剪影。
葉北枳看著手中的這個書生,他覺得很苦惱。
他在買了東西回來的路上就遇上了這書生打扮的人,巧的是這人居然和自己同路。這倒是沒什么,奇就奇在,這書生也不知什么毛病,總是鬼鬼祟祟地回頭看一眼自己,又或者時而快走,時而奔跑。最離譜的是,他居然還想躲在街角偷襲自己?
葉北枳看著臉色已經(jīng)漲成豬肝色的書生,苦惱地歪著頭。
這人到底殺不殺?
第八十二章——尷尬的晚宴(shukeba.)
第八十二章——尷尬的晚宴
蘇亦覺得自己快窒息了,他努力地掰著那只鉗住自己脖子的手,可那手卻真的像只鐵鉗一般,紋絲不動。
黑暗一陣陣地襲來,蘇亦覺得下一秒自己就會暈過去。
就在此時,拐角處又閃出了一道倩麗的身影。
“呃啞巴?”
池南葦眨了眨眼睛,看著眼前的葉北枳和被他拎在半空中的那個男人,神色愕然。
“你這是?”池南葦指了指蘇亦。
葉北枳看了看池南葦,池南葦看了看他,然后兩人一起看向半空中的蘇亦。
“他偷襲我�!比~北枳用空出來的那只手抓了抓臉。
“他?”池南葦疑惑地看著蘇亦,“看這打扮好像就是個書生吧?”
“嗯”葉北枳點了點頭,“他不會武功�!�
蘇亦眼冒金星,已經(jīng)聽不清楚這兩人在說些什么了,他想起了自己小時候住過的破屋,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吃過的咸菜,想起了自己高中狀元那一天的鞭炮聲,最后想起了自己年邁的老母親。
真是沒想到,自己還沒等到站在朝堂上意氣風(fēng)發(fā)的那一天,今日卻要在這天京的小胡同里默默無聞地死去。
“要不把他放了吧?”池南葦抿了抿嘴唇,“看他也不像什么壞人怕是有什么誤會。”
葉北枳看了看池南葦,想了想才點了頭,將手中男子扔到了地上。
蘇亦正在回憶自己短暫的一生,突然就覺得脖子上一松,然后腳就觸到了實地,腿軟之下一屁股就摔到了地上。
“嗬——咳咳——”趴在地上的蘇亦來不及去想發(fā)生了什么,下意識地大口吸氣,然后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嗆出來的淚水模糊了眼眶,他抬頭看去,只看到一男一女兩個朦朧的身影背對著他,正往前走去,甚至都沒有回頭看他一眼。耳邊還能隱約聽到他們的說話聲傳來。
“你怎么出來了?”
“于大娘做菜沒有蔥了,我出來買點�!�
“嗯�!�
“倒是你,你不是說出來買東西嗎?買的東西呢?”
“嗯�!�
“神神秘秘的不說拉倒�!�
難道自己搞錯了?這人不是來殺自己的?蘇亦沒來由地感到一股荒誕——這難道算聰明反被聰明誤?
蘇亦覺得用自作自受來形容應(yīng)該會更貼切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