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吳阿姨也把筷子放下了,小聲說:“沒得好了……”
王婕一語不發(fā),低頭吃飯。
來到書房,許正鋼把門關(guān)好,坐在皮椅上,拿著煙抽。
許輝開門見山,“我想借點錢�!�
許正鋼臉色不變,“借錢?”
“嗯�!�
“借多少�!�
許輝猶豫了一下,“五十萬吧……”
許正鋼煙一停,“五十萬?你要這么多錢干什么?”
許輝說:“我去外面住�!�
“你現(xiàn)在也在外面住�!�
“我是說不回來了�!�
許正鋼自顧自地抽煙,許輝又說:“錢當(dāng)我借你的,你可以給我打個欠條,我五年之內(nèi)還你。”
許正鋼沒說話,過一陣,好笑似說:“不回來了……”他忍不住罵了一句:“這家都他媽成什么樣了?”
許輝低著頭,看地面。
許正鋼一拍桌子,聲帶火氣�!澳阏f你這幾年都干了什么?學(xué)不好好上,書不好好讀,日子也過不明白!你都多大了?我在你這么大的年紀已經(jīng)開始養(yǎng)一家子人了!”
許輝垂著眼,聽著父親的訓(xùn)斥。
許正鋼越說越氣,“你不想學(xué)習(xí)我不逼你,你最起碼把家照顧好,有個男人樣!你看看你現(xiàn)在!”許正鋼直接站了起來,“你再看看這個家,爸爸要求高么?你說我要求高么��?”
許輝忽然抬頭,眼角帶著倔強。
“又不是我不想!”
許正鋼:“那是什么��?誰不給你機會了,誰不——”
話說了一半,書房門被咣地一聲推開,王婕站在門外,目眶欲裂,緊緊盯著許輝。
“我么?”她輕聲,顫抖地說,“我不給你機會,你是這意思吧�!�
吳阿姨在后面緊拉著王婕,“算了算了,別氣啊,咱們下去�!�
王婕甩開吳阿姨,也不看許正鋼,拍著自己胸口,大聲地質(zhì)問許輝:“是不是我?!你是不是說我不給你機會�。俊�
“媽了個逼的!”許正鋼再也忍不了,桌上撿起一個煙灰缸,泄憤似地使勁往地上一砸,碎片四散。
轉(zhuǎn)身就走。
下樓聲噔噔,像是一秒鐘都不想多待。
很快,樓下咣當(dāng)一聲響,大門關(guān)上,二樓的人都聽見了院子里汽車發(fā)動的聲音,但也都像沒聽見。
王婕慢慢走過來,站到許輝面前。
許輝個子比她高很多,她仰著頭,聲音異常輕柔。
“許輝,你知道我跟你爸的事情吧�!�
許輝側(cè)過頭,王婕不給他逃避的機會,“我跟你爸青梅竹馬,我跟他一塊長大的,他一文不值的時候是我陪著他熬過來的,是我……等他有錢了你那個媽就湊上來了,給你爸灌醉有了你�!�
許輝往門口走,被王婕拉住。
“你媽剛死的時候你爸說怕你接受不了,我就帶著小恒沒名沒分在外面生活,一直到你上初中了才嫁進來。小恒因為沒有爸爸,從小受了多少委屈,可他從來沒抱怨過。他那么乖,那么喜歡你,他那么喜歡你——”
胳膊上的力拖著他,許輝大聲說:“放手!”
王婕的聲音越發(fā)凄厲,像索命一樣。
“他那么喜歡你!熬了好幾天給你做生日禮物,你怎么忍心!你就那么容不下我們!是不是我們真欠你們母子的,是不是啊——!你說我不給你機會,你給過我么,我求求你也給我們一次機會行不行,我?guī)『阕�,我們不來了,我們再也不來了——�?br />
“放手!”
許輝到底一個大小伙子,甩開王婕就要奪門而出。
吳阿姨在門口堵著,許輝伸手去撥,一個空當(dāng)?shù)墓Ψ蛴直煌蹑甲プ ?br />
她拉著許輝的身體轉(zhuǎn)過來,與自己面對面。
他撞進那雙衰老的眼睛里,許輝忽然打從心底害怕起來。
“我不會原諒你,你把我們一生都毀了。”王婕一字一句地說著,滿嘴血腥,好像要把余生的力量全部融進這些詛咒中。
“你但凡還是個人,就該自己去下地獄。”
許輝顫栗地抽出雙臂,王婕在他身后說:“你不配過好生活,你不配……”
許輝大步下樓,到最后幾階一躍而下,猛地推開大門,冷風(fēng)灌入腦髓,他才覺得活了過來。
地上是兩道明顯的車轍,那是剛剛許正鋼離開時留下的。
許輝腿長,步子奇大,腳下生風(fēng)地往小區(qū)外面走。
晚上六點半,正是準(zhǔn)備晚飯的時候,走在路上,隨處都能聞見菜香。
鍋碗瓢盆,柴米油鹽,滿滿的人間景象。
許輝跑著離開小區(qū),盲目地走在大街上。身邊的車一輛一輛地從身邊馳過,大家火急火燎,匆忙地前往下一個目的地。
好像只有他一個人,不知要前往何方。
女人聲音追著他,一遍又一遍地在腦中回響。
“你但凡還是個人,就該自己去下地獄�!�
“你不配過好生活……”
“你不配……”
北風(fēng)吹著,汗散盡。
許輝頭皮發(fā)麻。
環(huán)顧四周,在這嘈雜繁復(fù)的大千世界里,有那么一瞬間,他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
翻出手機,許輝手指打顫,極快速地撥出一個號碼。
他知道這個時間白璐不會接電話,可他還是忍不住。
聽著那十幾聲均勻的聲響,一直到掛斷,許輝的心漸漸穩(wěn)定下來。
這是他自己找到的方式,一種安神之藥,一處躲避之所。
他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他也不想探究。
在這個簡單純粹的年紀里,沒有什么事需要理由。
攔下一輛出租車,許輝坐在后座上,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路燈和枯樹。
手機還在掌心,可攥得沒有之前那么緊了。
到家的時候八點多,他腦子很亂,沒有馬上回屋,換了身衣服在家門口的小路上來回走。
不時看表。
他在等著十點,那時白璐會接電話。
時間慢得不像話,許輝隨手揪了樹叢上一片葉子,吹了一口氣將其送走。
夜晚寒涼,已經(jīng)隱約能看見白色的哈氣。
葉子還沒落地,身后傳來聲音。
“許輝!”
許輝轉(zhuǎn)過頭,看見一個男孩站在身后不遠處。
他走過來,身材消瘦,人很精神,穿著一身深藍色的秋季校服,右前胸上有一個圓形圖案,里面是一個昂首的飛鳥。
六中的�;�。
“哦……”走得近了,許輝認出他�!皡清��!�
吳瀚文過來,對許輝笑笑,“好久不見了啊。”
許輝點點頭。
吳瀚文:“住得近,但是我們放學(xué)時間不一樣�!�
許輝輕笑一聲,“嗯。”
吳瀚文被這一笑晃神,拎書包的手不自覺地緊了。
他還跟以前一樣。
不,他比以前更甚。
許輝看起來并沒有什么想對吳瀚文說的,簡單打了招呼,又抬手看表,轉(zhuǎn)身往另外的方向走。
他穿著深灰色的針織衫,背影纖瘦干凈,吳瀚文看著他漸漸進入黑暗,腦中飛速地決策著。
眼神聳動。
“許輝,我有事跟你說!”
目光還留在抬起的手腕上,他嫌棄指針轉(zhuǎn)得太慢……許輝在小路岔口站住腳。
回頭,輕聲。
“嗯?”
☆、第27章
????媒體近年一直報道環(huán)境問題,嘮嘮叨叨地說著溫室效應(yīng),全球變暖。
????可今年的初雪卻比往年都要早。
不知是不是老天也喜歡戲劇性。
周日的上午,雪就開始下了,天灰蒙蒙的,云層密集,見不到太陽。
北方下雪太平常,同學(xué)們對詩意的初雪一點感覺都沒有,只顧悶頭做題。
吳瀚文今天遲到了。
“哎,到底開始懈怠了不是。”李思毅搖頭晃腦地說。
白璐停下筆,看著旁邊空了的座位。
在她的印象里,吳瀚文并沒有請過假。
有一陣鬧禽流感,全校戒嚴,每天早上老師帶著口罩在教室門口量體溫,一個一個過塞子,那天吳瀚文感冒,稍稍有點發(fā)熱,學(xué)校老師讓他回去,吳瀚文死都不走,最后還是有人錄了老師上課錄像,他才老實回家養(yǎng)病。
轉(zhuǎn)回頭,白璐在書桌下面拿出手機,編寫一條短信。
“中午我過去。”
寫完之后,她點開通訊錄,之間在“忍冬”的名字上,輕輕一點。
發(fā)完之后,白璐接著做題。
卻有一絲分心。
許輝第一次回短信回得這么慢,這么短。
一個字——
“好�!�
白璐抬頭,看見窗外雪花漫漫。
還沒有來暖氣,屋里也沒有空調(diào),坐在窗戶邊,冷到骨頭里了。
一直到中午放學(xué),吳瀚文也沒有來上學(xué)。
白璐背著書包往外走。
僅剩的溫暖在抵抗,氣溫在零度來回徘徊。
第一場雪留不住,落到地面就化了,路面上潮濕泥濘。
白璐沒有打傘。
她帶了傘,在背包里,可她懶得拿。
在這樣一個日子里,她做什么都覺得沒力氣。
過了馬路,走進小巷,白璐來到許輝家。
門沒有關(guān),白璐進屋,發(fā)現(xiàn)窗簾又拉著。
今天跟之前不同,本來就是陰天,再拉著窗簾,屋里昏暗得好像深夜。
電視上放著電影,沙發(fā)上隱約躺著人。
白璐走到窗戶邊,手搭在窗簾上,就要拉開。
“別……”
身后沙發(fā)上傳來沉悶的聲音。
白璐手在窗簾上一撥,許輝像個見不了光的地鼠一樣,貓著頭,小聲說:
“別別……”
白璐手停下,又把窗簾蓋緊了。
轉(zhuǎn)身往回走,一半的時候許輝又說:“也別開燈……”
白璐在黑暗里看著他。
許輝聲音很小很小,打著商量一樣。
“就這么說吧……”
白璐走過去,“怎么了�!�
她看不清許輝的臉,可聽聲音,感覺他有點不對勁。
“沒事�!痹S輝從沙發(fā)里坐起,人好像迷迷糊糊的。
白璐走一步,差點被地上絆倒。她低頭看,地上橫七豎八倒了一堆空酒瓶。
“昨晚朋友來了?”
許輝干什么都比平日慢半拍。
“沒……”
白璐:“總不是你自己喝的�!�
許輝不說話。
白璐彎腰把瓶子都撿起來,放到一邊,“你多少酒量我知道。”
許輝低著頭,兩只手虛虛地握在一起。
“嗯,我什么事你都知道……”
白璐簡單收拾了一下后,坐到旁邊的沙發(fā)上。
她漸漸適應(yīng)了黑暗,也看清了黑暗里靜靜坐著的許輝。
這樣的黑將安靜無限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