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信已經(jīng)被翻來覆去看了很多遍，有些日期早的都毛邊了，垂下頭看的張及第一邊看一邊抹眼淚。
“別哭了，這些字你也看不懂�！�
他放下手里端著的臉盆，給老伴擰毛巾擦臉。
張及第揚起臉，淚更兇了：“你走開，我知道意思就成了�！�
她只看得懂小部分簡單的字，雖然向立華已經(jīng)盡量用簡單字眼寫了，但是看信還是需要兒女們給她念。
有些廠開了夜校給大家掃盲，張及第趁新鮮去過幾回，最后只能安慰自己認識幾個字就算了。
這會兒她是連蒙帶猜的看。
溫柔的用毛巾給老伴擦臉，向紅旗看著已經(jīng)長了皺紋的老伴，思緒萬千。
原來日子過得這么快，一眨眼，他就從毛頭小伙變成孩子都成家三個的中年人了。
張及第等擦好臉，幽幽嘆了口氣：“麗麗都不知道多少人來說親了，也不知道當時讓立華參軍是不是對的�！�
她想著還不如買個工作，手里的錢夠，這樣起碼兒子在身邊能日日看到。
向紅旗擰了毛巾，順手給自己也擦了全臉和脖子，一邊說：“立華那小子誰管的住，說得好像他就聽咱們的安排一樣�！�
張及第眼神暗淡下來：“也是�！�
幾個兄弟姐妹中，就向立華最野，從小漫山遍野瘋跑，偏偏嘴巴甜，家里誰都舍不得狠下心管教。
偷戶口本去參軍都做的出來，還指望什么不敢做呢。
“唉，他也跟麗麗一樣快17了，在軍中清一色老爺們，能有啥對象�！�
張及第犯愁，今天老三向立黨結(jié)婚，她可不就念著老四向立華么，哪怕有個曖昧對象都行啊。
可惜信里只有當兵的趣事，這小子指定報喜不報憂。
至于龍鳳胎中的麗麗雖然也快17歲，媒婆一茬接一茬沒停過，比美美都多，她只發(fā)愁向麗麗別一腳踏兩船就成。
張及第想起這事就念叨不停。
向紅旗沒管張及第的念叨，他問過工友們，老伴到了這年紀就是愛說話，還愛發(fā)脾氣，一天天挺暴躁。
他既解決不了向立華參軍的現(xiàn)狀，也干涉不了張及第的決定，干脆閉嘴。
他洗了臉，把水倒到洗腳盆，開始舒服泡腳。
張及第也不惱男人不說話，她只是習(xí)慣性找枕邊人傾訴，當家做主慣了，總要給另一半一點參與感。
“下次給他寫信，一定問問兒媳婦的事，在軍中沒談就給我回來探親，我給他好好琢磨�！�
無意識地伸腿進腳盆里跟著泡腳，張及第下了決定。
經(jīng)常夜班的向紅旗為了出席兒子的婚禮，日夜顛倒困的很，這會兒熱水一泡困意頓生，已經(jīng)耷拉眼皮小雞啄米。
兩人拾掇拾掇，睡了。
張及第決定的事大家都改不了，到了月底26號是周末，原住戶上午打掃干凈，交接了事情搬走了。
向立黨和安悠小夫妻倆早就收拾好家具東西，下午搬去住202。
一家人跟著幫忙。
甲烷廠的房子自然很近，從一棟樓的一樓搬到另一棟的二樓也方便。
向家人不少，兩三趟就給夫妻倆的東西安頓到202，套房比他倆剛結(jié)婚住的房間大些，看著還不是很滿。
就是沒收拾好，顯得有點雜亂。
不過這都是小事，慢慢整理就行，今天只需要床鋪鋪好能睡人，其他的等日后小兩口自個兒操心。
反正日子還長。
張及第放下兩個木凳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差不多都搬過來了，你們要是缺啥，再去家里拿也一樣的�！�
房間里面家具亂放，向麗麗從廚房洗手出來，側(cè)身讓過桌子，又跨過一箱衣服。
她把散落的頭發(fā)捋到耳后：“廚房我看了，缺煤爐和燒水壺，燒水喝方便，哥和嫂子可以慢慢添置�！�
平時夫妻倆在廠里食堂吃，周末回向家聚，沒什么急缺的廚具，甚至連水都可以在廠里接了回家喝。
但是之后生了娃總要配齊這些的，現(xiàn)在可以留意著。
向立黨點點頭，示意知道了：“嗯，先不急，等廠里出瑕疵品再說，那時候買便宜點。”
煤炭廠、鋼鐵廠都會有些“瑕疵品”，員工內(nèi)部購買很便宜，就是需要看準時機。
他們夫妻倆不急，自然可以慢慢等。
能省一點是一點，反正都是些小瑕疵，東西品質(zhì)也差不到哪去。
安悠一直記著齊家送重禮的事，看大嫂王春婷也在場，就說起這事：“大嫂，給你代工的齊大娘她家，是不是公公走了？”
王春婷有點腰酸，正捶著腰，隨口回答：“是啊，怎么了，她遇到白喜事，前兩天還催我上工呢�！�
她這些日子養(yǎng)得好，臉上總算恢復(fù)年輕時的肉，有了血色。
“我結(jié)婚的時候，她無緣無故給送了10元重禮，這次要托你給她退回去�！�
一般來說親叔伯兄弟才送這個數(shù)，齊家非親非故來上這么一份重禮，換誰都急著送回去。
王春婷看到弟妹遞過來10元，下意識看了看向麗麗：“這……”
被看的向麗麗渾然不知，她已經(jīng)轉(zhuǎn)身挽著娘的手出去了，兩人側(cè)頭說著什么，笑靨如花。
安悠渾然不覺大嫂的不情愿，以為錢給的太遠，王春婷夠不著，笑著把錢又往前伸了伸：
“我問過立黨了，跟齊家的人都不認識，收禮不好。”
隨大流給個幾毛，就當兩家互相認識了，十元可是臨時工將近一個月工資，哪能隨便收。
錢都到眼前了，王春婷只好無奈收下：“做什么急著還回去，興許人跟家里有來往呢�！�
安悠問過向麗麗跟齊家有沒有聯(lián)系，小姑子矢口否認，說以為齊家跟安家有舊才收下這禮。
她把頭搖的飛快：“那齊大娘還是給別人送禮吧，我倆問過了，都沒親戚關(guān)系�！�
這世道，小姑子不給添亂都能被稱贊，向麗麗在這個月的相處里，屢次幫單純的她解圍，已經(jīng)是很好了。
投桃報李，安悠可不希望給小姑子添亂。
而且婆婆在這虎視眈眈，誰會想不開操控小姑子的婚姻。
第105章
未來
王春婷勉強笑笑，就當自己不知情。
她把錢妥善放到口袋里：“行，我今兒就去辦交接手續(xù)，一定幫你帶到。”
本來兩人是想6月1號換回來的，這樣整月好算工資，省的扯皮。
可齊大娘家里突發(fā)白喜事，齊大娘作為兒媳婦要去守頭七，昨天下午勉強上了班，今天拖不得了，只能提前交接。
安悠松了口氣：“成，麻煩大嫂幫忙帶人情了�！�
王春婷勉強笑笑，和向立國回家。
她是家里這輩最小的，最大的侄子也才七八歲，跟向綿綿都差的遠。
家里沒有適齡青年，所以對小姑子小叔子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可向麗麗這個香餑餑太多人喜歡了，走不通嚴防死守的張及第，也打動不了沒開竅的向麗麗，自然就會有人另辟蹊徑。
齊大娘就是其中之一。
她兒子比向麗麗大一歲，偶然見到后一見鐘情。
再看麗麗的姐姐向美美，陳偉提親之后，被向美美旺夫旺得成了領(lǐng)導(dǎo)，姐姐都這么牛了，妹妹不會差吧。
齊大娘的兒子也想有個旺夫的老婆，于是跟齊大娘說只看得上向麗麗。
他想追人，偏偏追求的時候向立黨車接車送，完全沒有空子鉆。
托媒人說親吧，把腿跑細了張及第也不答應(yīng)。
正巧齊大娘跟王春婷是要好的同事關(guān)系，就想著托王春婷這個大嫂把這事敲敲邊鼓，要是成了兩人關(guān)系更近一步。
雖然齊大娘已經(jīng)退休，可她男人是煤炭廠后勤主任，大小是個官。
王春婷能把這事說成，齊家自然少不了她的好處。
可惜，安悠她不接招。
王春婷和憔悴的齊大娘交接了工作數(shù)據(jù)，雙方確認無誤，她才拿出10元給了齊大娘。
“齊大娘，這是弟媳給你家老爺子的禮，你拿回去吧�！�
一聽到這個數(shù)字，齊大娘嘆了聲。
“還是沒同意�。恳膊恢滥阈」米右覀�什么樣的天仙配�！�
她語氣里帶著酸味。
女人早晚要嫁人，她齊家也不是什么狼窩虎穴，向麗麗就不能看看齊家的條件，花落她家嗎？
王春婷只當自己沒聽出其中含義：“還小呢，沒開竅，反正老爺子這事也要守孝一年，得空了再說吧。”
手臂上綁了麻布的齊大娘搖搖頭，神色憔悴：“我不管了，看他自己的造化�！�
她現(xiàn)在哪有心思管兒子。
婆婆剛走一年多，老爺子也走了，中午睡一覺走得無聲無息。
還是家里小孫子去鬧騰想吃糖，才發(fā)現(xiàn)老人已經(jīng)涼了。
因為去得急，沒留下遺囑，家產(chǎn)讓齊家?guī)仔值芄纺X子都快打出來了，根本沒空管兒子的婚事。
齊大娘交代完就想回靈堂，突然想到什么又轉(zhuǎn)過身說：“忘了跟你說，領(lǐng)導(dǎo)這個月底退休，巧大嘴升領(lǐng)導(dǎo)了。”
“��？！怎么是她！”王春婷震驚出聲，臉色帶了苦澀。
同情的看了她一眼，齊大娘愛莫能助：“組里幾個人里她工齡最長，領(lǐng)導(dǎo)退下來自然就是她升官�！�
“完了，哪還有好日子過�！�
她跟巧大嘴不和幾乎是人盡皆知，王春婷頭疼，還沒上班就不想上班了。
兩人各自回家，頭疼著自己的難題。
向綿綿也陷入了煩惱。
作為一個12歲小女孩，她從沒有擔(dān)心過自己的婚姻問題。
因為在現(xiàn)代人的意識里，這才小學(xué)畢業(yè)的年紀，不管同不同意，都是三年起步最高死刑。
而六十年代不同，16歲就要下鄉(xiāng)，12歲開始說親好像也沒那么早。
……個屁�。�
在學(xué)校后院墻角，向綿綿把某個春心萌動小男生的告白悍然拒絕，趴在課桌上腦瓜子痛。
要好的手帕交秦萬萬也趴在課桌上，跟她面對面：“干嘛呢，這么沮喪，你媽媽不讓暑假出去玩？”
“不是，就累了趴一下�！�
秦萬萬眨眨眼，眼神好奇地問：“行吧，趴會兒唄，你想考哪個學(xué)校？跟你姐一樣上中專嗎？”
一般6歲上一年級，五年小學(xué)畢業(yè)11歲，大多數(shù)人初中畢業(yè)才13歲。
向綿綿沒考慮過這個，她一直以為66年開始就可以擺脫讀書生涯，被系統(tǒng)告知平行時空后也沒想過考什么學(xué)校。
縣城里就兩所學(xué)校，中專和高中，還想什么呢？
“考上哪一個就讀哪一個唄�！毕蚓d綿撥了撥自己桌上的鋼筆。
她雖然想躺平，可這個社會學(xué)歷還是挺重要的，能讀下去就讀下去，反正自己考得上，家里也供得起。
秦萬萬怏怏然把頭枕在手臂上：“你知道嗎，李雪、喬琴還有陳欣欣，都不打算讀了，就我們和胡盈參加中考。”
她聽到的時候，震驚極了。
向綿綿比自己收到告白還詫異，坐直了身體：“不是吧，咱們班里統(tǒng)共六個女生，一半都不讀了？”
別看時下宣傳婦女頂半邊天，其實大多數(shù)資源還是向男性傾斜，只是比較隱蔽。
之前三年饑荒就把脆弱的平衡打破了。
這個班級里，小學(xué)時還是勉強男女對半分的學(xué)生比例，一個個退學(xué)，逐漸成了三十多個男孩和六朵金花。
可現(xiàn)在竟然還要縮減，不是馬上中考了嗎，半年都等不了？
秦萬萬也很憂傷：“分數(shù)大概率考不上中專，大家都說讀高中沒什么用，她們家里負擔(dān)重，就回家照顧弟弟妹妹了。”
就像當初的向美美，初中畢業(yè)在家照顧一大家子人。
中�？刹幌袢蘸蟛皇軞g迎，甚至覺得是混混、太妹聚集地，這時候中專是專門學(xué)手藝的，很受各個工廠、部門的歡迎。
中專畢業(yè)生只要安穩(wěn)讀書，手藝還可以，基本都能得到介紹信，直接入職專業(yè)對口的工作。
高中就不同了，你出來還是自己找工作，頂多比初中畢業(yè)生多點優(yōu)勢，多讀兩年干嘛呢？
這不是浪費家里資源？
向麗麗就是得到過學(xué)校的介紹信，可以直接入職甲烷廠，只是擔(dān)心有人說嘴是通過陳偉的關(guān)系入職，干脆就去現(xiàn)場考試了。
保送的她也想看一下甲烷廠的測試流程，不至于被別人甩下一截。
考不上中專，學(xué)不了手藝，高中確實就相對遜色一些，女孩子就沒了書讀。
不像男生，哪怕考不上中專，家里也會支持他們讀高中，為了找工作能優(yōu)先錄取。
第106章
讀書艱難
赤裸裸的現(xiàn)實就是，女孩做不到拔尖那一波，那就只能回家奉獻自己。
向綿綿想了想這幾天幾個女孩子的異常沉默，感嘆：“也難怪她們?nèi)齻�這些天消沉，原來是這樣啊。”
秦萬萬嘆了口氣，語氣里滿是物傷同類：“不過能讀完初中也挺好了，說親的時候是個優(yōu)勢�！�
在向綿綿眼里，這就是人小鬼大，姨媽都沒來的女孩，說什么親事？
她看了看窗外的景色，無所謂的說：“我們才多大，說親也太早了吧。”
秦萬萬眨眨眼：“正常啊，你還記得小學(xué)畢業(yè)沒讀了的尹夏嗎？她定親了，好像就比我們倆大半歲吧�！�
12歲半，這年紀定親？
瘋了吧。
她二姐向美美出嫁的時候，16歲的年紀都覺得太小了，結(jié)婚那么早對身體不好，12歲簡直沒眼看。
向綿綿不敢想象，只能張嘴結(jié)舌看著秦萬萬：“……尹夏才多大，她家有病吧？”
再怎么著急，女孩子沒發(fā)育好就是傷身體，都沒成熟怎么孕育健康的下一代？
16歲她還能忍忍，12歲至于嗎？
咋，學(xué)大青朝早婚，十一二歲滿臉稚嫩的兩小孩結(jié)婚，生一個死一個？
別說什么這年代平均壽命不高，為了下一代早點出生所以早婚，那都是不顧身體的損耗，能有幾個好下場。
秦萬萬無力地坐起來，嘴巴撅著：“誰知道她家怎么想的呢，太早結(jié)婚對身體不好，書上都寫了。”
兩人都是震驚中帶著痛惜。
作為同學(xué)，一個同齡女孩子12歲就要面臨婚姻，可能從此是不同的人生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