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7章
段曉棠:“如果從文字、禮儀、藝術等方面來比較,羅馬與漢朝不相上下。否則漢朝皇帝也不會千里迢迢派遣甘英出使,顯然是知曉它的文明程度的。”
估計那會兒,羅馬離得遠,就欺負它不知道漢使在外頭是什么名聲。
尹金明滿臉疑惑道:“可我們現在都沒聽過什么大秦、羅馬�!�
他連西域的一些小國都知道好幾個,如果羅馬真的那么強大,怎么會一點名聲都沒傳過來呢?現在去西域,當地人對中原的代稱還是
“漢”,他們知道自稱漢的是哪個地方,是什么意思。
段曉棠微微沉吟片刻,神色變得有些凝重,緩緩說道:“因為羅馬亡了,徹徹底底地亡了。”
正主已經不可能再出來打假,所以后來周邊土地上才會出現那么多羅馬的“繼承者”。
遙遠的大秦,委實是孫安豐的知識盲區(qū),不由得問道:“怎么滅亡的?”
段曉棠想起吳越的“封口令”,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已的語氣變得平和一些,說道:“這是個很復雜的問題,以后有機會再同你們細說。”
說著,她手中的木枝從代表中原的地方一路蜿蜒向西。
“甘英就是順著這條路,踏上尋找大秦的旅程,今天我們管它叫做絲綢之路。”
“在西方,中原的絲綢與金等同�!�
所有人聽到這句話都沒有表現出異常的模樣,因為他們早已習慣布帛同樣是一種等價物。某些珍貴的絲綢錦緞,的確價格不菲,堪比黃金。
段曉棠詳細解釋道:“一兩絲綢可以換一兩金子,以此類推,一斤絲綢就是一斤金子�!�
林金輝聽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過往他只知道布帛按尺寸來衡量價值,哪曾想到有朝一日布帛會論重量,而且天平的另一頭竟然是金子。
林金輝瞬間心動不已,決定暫時拋下往后回老家開窯燒三彩的想法,他就該順著絲綢之路去大秦販賣絲綢��!
一時之間,周圍不知多少人生出新的發(fā)財念頭。
段曉棠的出行路線上點上幾個點,開始詳細講解,“甘英率領使團一行從龜茲出發(fā),西行至疏勒,越過蔥嶺,經大宛、大月氏,越過安息數座城池,最終抵達西海�!�
尹金明驚訝得瞪大了眼睛,說道:“四海之一的西海?”
段曉棠緩緩點頭,語氣中帶著一絲不確定,“可能是吧!”
孫安豐的眼珠子差點貼到沙地上的路線圖上,倒吸一口涼氣,“天子富有四海,江南毗鄰東海,嶺南鄰接南海,蘇武于北海牧羊�!�
他的眼睛怔怔地落在段曉棠隨手劃出的一個代表里海的圓圈上,再看到中間廣袤的土地,嘴里念念有詞道:“原來這就是西海��!”
東西南北海,都該是我們的!
段曉棠萬萬沒想到,右武衛(wèi)中最具有“開拓”精神的,居然是有些文弱的孫安豐。
倒不是他武德充沛,而是一點文人的強迫癥,東西南北中,必須得集齊了!
段曉棠略有幾分結巴地說道:“可不能亂來,這中間都是有主的。”
孫安豐不屑一顧,說得好像大吳近幾十年新占領的土地,過去是沒主的一樣。
段曉棠繼續(xù)說道:“甘英到了海邊,駕船者告訴他,想要到達羅馬城,需得在海上漂泊三年,且風大浪急,很可能船毀人亡。”
“甘英聽了,只能放棄繼續(xù)西行,返回漢朝。他也是迄今為止,正史上走的最遠的漢人�!�
孫安豐左看的段曉棠畫出來的“西�!保铱幢粯擞洺鰜淼拇笄厥锥剂_馬城,如果比例尺沒錯的話……
疑惑地問道:“這么點距離,需要航行三年?”
論起操舟的本事,江南大營敢說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西海上的舟者,是靠手劃船的嗎?
段曉棠聳了聳肩,“西海說是海,其實就是個湖。”只是大了億點點。
孫安豐見過江南湖泊連片,許多大湖只站在岸邊看,的確有無邊無際之感。追問道:“有多大?”
段曉棠滿不在乎地說:“比你家瘦西湖大多了,說它是海也不差!”
孫安豐反應過來,驚訝道:“所以根本不用航行三年?”
段曉棠點了點頭,“是滴!”
李開德恍然大悟,大聲說道:“甘英被騙了!”
如果甘英不被騙,是不是就能成功抵達大秦,在史書上譜寫新的篇章。
不過這時沒人對甘英求全責備,出使他國,能平安歸來,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之一了。
第
1680章
歸隱田園
這個世界很大,大到絕大多數人窮盡一生,都無法用腳步去丈量。
李君璞靜待段曉棠給下屬們講完那些仿若天方奇譚的故事后,兩人一同走到一處偏僻的角落。
李君璞微微皺起眉頭,眼中帶著一絲不解,開口問道:“同他們說這些,有用嗎?”左右不過是多了一段茶余飯后的談資。
段曉棠唇角微微抿起,輕輕揚起下巴,目光堅定地反問道:“你覺得井底之蛙快樂嗎?”
以李君璞的脾氣秉性和人生經歷,答案必然只有一個,“不快樂!”
段曉棠兩手一攤,“你看,不就是這樣嗎?”讓他們知曉這些,是為他們打開一扇看世界的窗。
李君璞不欲這些微末小事上計較,話題一轉說起,“長安的事我都聽說了,林娘子此刻應無大礙,至于其他的事,等你回長安再做計較�!�
李家將門出身,對某些特殊時刻的“特權”知之甚詳。
他的話和呂元正所說的大致相同,但從他口中說出,透露的意味卻大不相同,多了幾分感同身受的理解。
段曉棠輕輕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嗯�!�
她不可能立刻飛回長安,救小伙伴于水火。只要自已在軍中安穩(wěn),祝明月和林婉婉在長安才能安穩(wěn)。
段曉棠左思右想,最后還是將心中的疑惑壓下去。
李君璞敏銳地察覺到她欲言又止的模樣,主動問道:“有什么事想問,直說無妨。”
段曉棠抿了抿嘴,神色有些糾結,隨后謹慎地組織起語言,緩緩說道:“當初你大哥和表哥被楊胤暗算,導致兵敗�!�
刻意沒提元宏大的事,畢竟那時李家人恐怕也不知道其中有他的手筆。
段曉棠說得委婉一些,“你們有沒有覺得不公平、很失望,想著就此退出朝堂、軍界,歸隱田園。”都沒敢提更激烈的反應,比如反抗之類的。
既然得不到一個公道,那就使出炒魷魚大法,老子不伺候了!
李君璞輕輕地側過臉,認真打量段曉棠幾息,嘴角微微上揚,帶著一絲調侃的意味問道:“你以前都是這么對你上司的?”一不高興就回家種地。
段曉棠怔愣些許時候,有些沒底氣地應道:“嗯。”
李君璞雙手負在身后,意味深長道:“那你上司脾氣不錯,挺好說話的。”
段曉棠眼睛一閉,仿佛在拒絕接收這種“贊美”,只要想到996福報,她的拳頭就不由自主地握緊了。
李君璞想到段曉棠曾經對上司的種種怨念,其中某些手段,堪稱相恨又相殺。不得不補充一句,“楊胤和其他人的脾氣可沒這么好�!�
馮李兩家若是像段曉棠說的那般,一口氣退個干凈,說不定就被趕盡殺絕了。
所以李君玘和李君璠不得不遠走他鄉(xiāng),李君璞只能在長安苦熬,馮睿晉不得不當著可有可無的兵部郎中,馮睿達官職被擼后,也得繼續(xù)混在紈绔圈子里,努力昭示自已的存在感。
就連馮睿業(yè)常年受傷痛折磨,也不得解脫,只能強撐下去。誰的心里沒有一肚子的苦水呢!
段曉棠恍然大悟,她從前混的是職場,李家混的卻是官場、權力場,不是收拾好個人物品,說走就能走的地方。
不必李君璞再細細解釋,段曉棠都能想到,若兩家子弟一氣之下徹底退出來,楊胤會做出什么事來,不言而喻。
這年頭,死一個官員和死一個普通百姓,引發(fā)的震動截然不同。
雖然兩家都是有爵之家,和一般的庶民百姓有云泥之別,但當他們失去僅剩的權力,那和待宰的牛羊有何區(qū)別。
他們兄弟幾個在官場苦苦支撐,既是心里憋著一股不服氣的堅持,也是在自保。
學段曉棠回家種地?他們除了做官和領兵打仗就沒學過別的的本事,除了一把子力氣,對稼穡之事一竅不通。
真去種地?他們能餓死自已!
李君璞揭開殘酷無比的現實,語氣沉重地說道:“這年頭,進不得,退更難得!”
段曉棠當真歸隱四野莊,一身本事無法施展就不說了。她家不似其他人,廣結姻親故舊,徹徹底底的獨行俠。
若段曉棠退出南衙,先不說吳越會不會同意,兩個姐妹的人身安全和那些產業(yè),能否保住都成問題。
段曉棠不禁長嘆一聲,這年頭,進了官場和簽了賣身契差不多,不要俸祿都不成了。
李君璞點到即止,語重心長地說道:“你總得有點倚仗,往后才好‘便宜行事’��!”
讓段曉棠就此忍讓下去,她估計憋不住。雖然吳愔的身份,給他造了一個堅硬的王八殼子,但以三人的奇思妙想,說不定有些報復的招數呢!
段曉棠撓撓臉,心中無奈,說得容易做起來難。她現在除了想把吳愔一刀宰了,實在想不出其他有效的報復法子。
李君璞深知,與其讓段曉棠在這時候愁腸百結,鉆牛角尖,不如轉移她的注意力。
“左右現在我們遠在千里之外,萬般手段都無法施展,你不如想想,阿照的事兒該怎么辦?”
段曉棠滿臉疑惑,重復道:“阿照?”
心里納悶,他能有什么事?
李君璞提示道:“他現在還頂著秦照的名字呢,回了長安總該有個說法吧!”
名字可以頂替,但臉瞞不住人,吳杲就曾見過盧照。
段曉棠更加疑惑了,“這不是他們和王爺、范二商量嗎?”
從這一路上的表現來看,估計他們商議的結果還不錯。
段曉棠當然不會認為,躲藏在齊州、大傷初愈的盧照,千里迢迢來并州,為征伐突厥效力,是因為單純的愛國情懷,別無所求。
別說盧照有沒有這么高尚的節(jié)操,現在也不到國家傾覆的時候,犯不著他挺身而出。
有秦景和葛寅照拂,他在齊州做一個自由自在的游俠不好嗎?
李君璞說道:“你就不問問?”
段曉棠義正嚴辭道:“這是他的私事�!�
雙方利益交換各取所需,她可以牽線搭橋,但實在不該牽涉其中過多。
第
1681章
封號之事
李君璞差點氣笑了,段曉棠熱心的時候是真熱心,但見外的時候也是真見外。不能因為這涉及吳越和盧照之間的利益交換,就果斷的避開吧!
都不知道該如何評價,傻大膽的時候,膽子比天大。謹慎地時候,又過猶不及,純粹是自已嚇自已。
李君璞正色道:“你是他上司,該敲邊鼓的時候得敲。”
在這件事上,段曉棠會偏向哪方不言而喻。
段曉棠撓撓頭,以前這種事多是由范成明從中勾兌,以他那個小喇叭性情,段曉棠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都會知道。
但如今范成明留守后方,連帶著段曉棠的消息渠道都不通暢了。
段曉棠盤算道:“軍功肯定要給他兌現�!�
請功表已經遞上去,吳越和呂元正這兩人在這方面向來不虧待手下,半點都不會打折扣�?杀R照的訴求肯定不止軍功這么簡單。
段曉棠不禁問道:“你說還有什么?”
李君璞有禮貌地抬眼向上看了一下,忍住沒翻白眼,說道:“當然是為他的亡父正名。”是名是實也是孝。
他就知道段曉棠想不到這一層,一個連給父祖追封都能推出去的人,又怎么能理解大吳
“孝子”
們的心思呢?
段曉棠冷嘶一聲,感慨道:“這有點麻煩了!”
但凡盧茂不是被吳杲瞎指揮拖累死的,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憑盧照在戰(zhàn)場上如此出色的表現,給他父親翻案簡直輕而易舉。
但現在問題的關鍵點卡在最高決策者吳杲身上,以段曉棠對他的了解,讓他承認自已的無能和失敗,比讓他死還難受。
李君璞感慨道:“說難也不難!”
“禍水東引”道:“要不,我們去問問?”
段曉棠果斷道:“行�!�
兩人雷厲風行,說干就干,當即抬腳就往秦景和盧照的營帳走去。
通報之后,兩人走進營帳。
段曉棠開門見山,問道:“戰(zhàn)后你們怎么考慮的,阿照還姓秦嗎?”
委婉了,但委婉得不多。
盧照聽到這話,先是呆愣了一瞬,隨后說道:“長安認識我的人很多。”
上次去長安,他雖然沒有像孫安世那樣,化身花蝴蝶,游走于各方勢力之間。但見過、拜訪過的人也不少。
尤其是上次東征高句麗,許多隨御駕去遼東的官員都見過他,瞞是瞞不住的。
段曉棠問道:“那你家的事兒是個什么說法,我能不能幫上忙?”
盧照不曾想段曉棠特意前來,是為此事。示意陳黑去帳篷外守著,然后小聲道:“家里的爵位暫時拿不回來,但王爺答應說服陛下,將我父親禮葬�!�
吳越能做到也就這一步了,余下的只能等沒那么忌諱的新君上位再說。
當初秦彤當機立斷,將盧茂的尸體和棺木拋在靈堂之上。
人死如燈滅,幽州不可能故意去折辱一具尸體,但身后事想要多體面也不大可能。
活人更重要,但這件事對母子倆而言,一直都是一個心結。
段曉棠連自已的身后事都不在意,遑論別人的。不過一個改葬而已,出點香燭紙錢,找些吹拉彈唱不就行了嗎?
疑惑道:“這很重要?”
李君璞見狀,不得不掰開來說,“代表陛下顧念舊情,過去的事兒翻篇了。”
盧茂獲得他應有的國公和幽州大營主將的葬禮規(guī)格,從此盧照就是清清白白的功臣子弟。
盧茂再冤枉也是兵敗,李君玘不也差點被推出去砍了嗎?
不過這事也分人,楊守禮捅出那么大簍子,依然榮華富貴加身。
說到底,不過是君王的一念之間。
皇帝可以寬宥不懂事的外甥,卻無法原諒辦砸事的臣子。
段曉棠摩挲著下巴,心里清楚自已有幾斤幾兩,在葬禮上不出亂子就已經算是萬幸了。
答應道:“等回并州,我把范二拉來,讓他去拱一拱王爺,把你父親的葬禮拉到最頂格�!�
河間王府這些年的經歷,沒人比吳越更懂里頭的門道。
盧照拱手道:“那就多謝了!”
李君璞心底另有一重隱憂,“你回幽州主持葬禮嗎?”
盧照忙不迭地搖頭,當著知心朋友的面,他沒必要說謊。“我不回去�!�
他生于幽州長于幽州,但故鄉(xiāng)此時于他無異于龍?zhí)痘⒀�。哪怕有皇命和秦景的保護,他也未必能全須全尾的歸來。
盧照有孝心,但沒必要拿自已的小命去賭。
他可是獨苗,金貴得很!
李君璞微微頷首,“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