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6章
1581章
誰排擠誰
吐利欲谷到底怎么死的,突厥人比對面的漢人還清楚。
吳越心中不禁泛起一股奇異的感受,呼圖比他更有流光最后一個突厥人血的決心。
當東方初露曙光,段曉棠再次滿身血污地歸來,越往營地深處走,就越感受到一種異樣的寧靜,或說是沉悶,仿佛連空氣都沉重了幾分。
先回來一步秦景,拉著段曉棠的胳膊往另一個方向走,語氣急促,“肖將軍不行了!”
戰(zhàn)場上,刀槍無眼,生死無常。姚壯憲日以繼夜的治療,南衙物資中無數醫(yī)藥灌下去,終究還是沒能救回肖建章的性命。
治得了病,改不了命!
林婉婉和太醫(yī)們聯(lián)手,讓肖建章免于背疽之禍,但只延長了半年的生命,他還是在這片烽火連天的戰(zhàn)場上,耗盡最后一絲生命力。
二人抵達肖建章養(yǎng)傷的營帳時,只見外頭已圍了一圈南衙的將官,神情肅穆。
武俊江壓低聲音,透露道:“王爺和范大將軍在里頭�!�
人還沒咽氣,回光返照,正交代遺言呢!
段曉棠環(huán)顧四周,果然發(fā)現(xiàn)那些平日里常露面的左候衛(wèi)將官,此刻都不在外頭守候。
突然,營帳內傳來一陣悲痛的哭泣聲,段曉棠不由自主地向前邁出了兩步。
肖建章去世了,是此次北征途中犧牲的最高階將領。
片刻之后,吳越掀開帳簾,眼圈微紅,強忍著悲痛,向眾將官宣布:“肖將軍殉國了!”
深吸一口氣,繼續(xù)道:“彥方,將備好的棺木抬來。”
古語有云,馬革裹尸還。但漢人更崇尚以棺槨入葬。
正因如此,南衙與馮睿晉面對太原王氏犯事的子弟時,才因那副金絲楠木棺而手下留情。
莊旭是個妥當人,大軍輜重準備得極為周全,連棺材都備下了幾副。雖非名貴木材,勝在結實耐用。
這倒不是為了彰顯南衙有抬棺出征的勇氣,只是以防萬一做個預備。
小兵可以就地掩埋,輪到高階將官,最好還是讓他們落葉歸根。
當然用不上最好,全當沖喜了。
往常薛留和相娑羅辦法事用的香燭、紙錢等物,都被存放在這些棺木中。每次取用都需開棺,不知他們二人對此有何感想。
營帳內傳來陣陣嚎哭聲,待段曉棠等人逐一進去致哀,就看到扈志隆趴在肖建章床榻前痛哭流涕。
大營沒有現(xiàn)成的壽衣,肖建章?lián)Q上的是他生前干凈的舊衣。
哪怕雙目微闔,依舊難掩蒼白,無不顯示他這段時日,經歷的苦痛和折磨。
軍情緊急,將官們致哀后,便各自返回崗位忙碌起來。
營帳內除了一副棺木,以及幾個暫時沒有軍事任務的左候衛(wèi)將官守靈外。就只有剛剛夜襲歸來的薛留,在靈前念誦《太上救苦經》。
范成明和莊旭不在,讓段曉棠對營中消息閉塞許多。
午食時瞅著空當,悄悄同武俊江打探道:“肖將軍臨走前說了什么?”
武俊江抬頭望了一眼四周,確認沒有其他人能聽到,挑了一些能說的,小聲道:“肖將軍將家小托付給了范大將軍。”
段曉棠挑眉,武俊江點頭確認。
在南衙特色回避制度下,子弟在本衛(wèi)難有發(fā)展,只能改投他衛(wèi)。
從南衙二世祖?zhèn)兊姆植记闆r,就能大致看出哪些衛(wèi)營之間關系親近。
有兩種情況例外,親長犧牲或退休,子弟恩蔭入本衛(wèi)。叔伯照應,路子更寬。
范成達和莊旭都是這種情況。
肖家作為將門,肖建章身故后最重要的就是子弟的前途。
將家小托付給范成達,意味著他的兒子將來恩蔭入左武衛(wèi),而非他原本的左候衛(wèi)。
這個安排,著實有些出乎人們的意料。
段曉棠轉念想到,肖建章去世后,左候衛(wèi)的接任者將是蔣新榮,他倆不是一個的派系。
扈志隆拜將時日尚淺,資歷不足。
兵書有言,哀兵必勝。
今日左候衛(wèi)痛失主將,人死為大,往昔的爭執(zhí)與恩怨都隨風而散。如今回想起來,從前在戰(zhàn)場上并肩作戰(zhàn)的場景歷歷在目。
蔣新榮率領左候衛(wèi)在戰(zhàn)場上英勇奮戰(zhàn),用突厥人的鮮血祭奠肖建章。
兩支軍隊在戰(zhàn)場上激烈碰撞,不知道誰更瘋狂。
白智宸所部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終于南下和白雋匯合。
白雋帶著“新人”過營拜見吳越。
吳越直言不諱道:“肖將軍新喪,今日便不設宴了!”
白智宸驚訝不已:“肖將軍怎么就沒了!”
回想起新年宴飲時,他還曾讓肖建章多吃點好的,當時場景有多荒唐。
哪知道轉眼之間,人就沒了。
吳越解釋道:“肖將軍為國征戰(zhàn),殉國了!”
于情于理,白智宸等人都該去拜祭一番。一行人神情肅穆地前往肖建章的靈前致哀。
段曉棠的目光始終落在人群末尾的李君璞身上,他和其他人之間隔著一段距離,仿佛一道無形的鴻溝,顯得格外孤傲。
梁景春悄悄同靳武嘀咕,“李二郎這種能謀善戰(zhàn)的軍師,不該好好供著嗎?”0302
怎么看起來像是被排擠了一樣呢!
如果白智宸知道外人會有這樣的想法,非得大呼冤枉不可。
段曉棠勘破真相,二磧口攔截成功后,李君璞被問得煩躁之后,估計將同行的軍將“欺負”了個遍。
若真要說排擠,那也是李君璞單方面地在排擠他們。
第
1582章
除惡務盡
段曉棠終于找到機會,和李君璞單獨說話,他衣袍之上罩了一層烏黑的鐵甲,身姿挺拔,冷峻的面容在鐵甲映襯下愈發(fā)顯得堅毅。這般模樣,誰能看出他和這滿營的將官有何區(qū)別。
誰又能想到,他的本職是治理地方的縣令,只不過是邊郡縣令而已。
段曉棠以一種八卦的語氣,問道:“你怎么想到出兵二磧口的?”
她情報工夫不到家,想不出這個辦法;哪怕是將骨祿的生平打聽清楚,恐怕也想不到這一招。
李君璞語氣敷衍至極,“能掐、會算!”
果然是被問麻了!已經認命!
與其絞盡腦汁,費盡唇舌同人解釋,不如將一切推到玄學上頭去,落個清凈。
馮睿達風風火火地跑過來,一把大力攬住李君璞的肩膀,興奮道:“二郎,你們說什么呢?”
那股子熱乎勁兒,連戰(zhàn)場上的肅殺之氣都淡了幾分。
李君璞面無表情將頭轉向段曉棠,不緊不慢地說道:“你麾下薛六郎不是在終南山學道嗎?可隨身帶了道家典籍,我借一本回去裝相�!�
段曉棠微微一怔,尷尬地笑了笑,應道:“我待會去問問長生�!�
馮睿達是煞風景的好手,上下打量親表弟一眼,“你難不成還想學諸葛亮,搭個七星壇借東風?”
李君璞聲音沒有絲毫起伏,“我也略懂天文地理�!�
馮睿達懷疑,骨祿的大軍沒把好表弟打傻,但白智宸等并州大營的蠢貨快把他問傻了。
轉移話題道:“姓元的孫子呢?”
李君璞微微皺眉,語氣冷淡,“別說孫子,和咱家沒關系,平白玷污血脈�!�
向身后望一眼,“馬上就來了。”
高規(guī)格的俘虜,吳越肯定得見見。
說不定又發(fā)掘出一個新信使,呼圖如此暴躁,可不舍得讓自已人去送信。
不一會兒,吳越升帳,骨祿領著幾個突厥王庭貴族入內。右手抵在胸口,身體微微傾斜,用略有些生疏的漢話問候道:“突厥葉戶骨祿,見過大吳河間王�!�
吳越輕輕抬手,“葉戶請入座�!�
高規(guī)格的俘虜,就該得到“公正”的待遇。
這背后,自是有著他的盤算。
吳越頃刻間就想到好幾種骨祿的正確使用辦法,比如以他的名義起兵,清君側之余,順便將呼圖、昆都等人一起除去。
或者吳杲順勢給骨祿封個可汗,長居長安,一旦草原生變,他這個質子就能返回王庭繼承可汗之位,順便扶植幾個親大吳的勢力。
骨祿的繼承權和威信,可比吐利欲谷強多了。
吐利欲谷雖然沒有將那份至關重要的“平安信”送回去,但吳越和白雋已經通過各種方式,讓突厥大軍曉得骨祿“投降”這一消息。
管他真投降還是假投降,如今不能為突厥所用是事實。
對呼圖而言,骨祿投降是比戰(zhàn)死更難接受的結果。
呼圖若是對漢人的史書有所了解,就該知曉,早在春秋時期,許多質子都是由出質的國家送回母國繼承王位。
吳越沒必要在此時折辱骨祿,按照吳含生上一段短暫的婚姻關系,這應該算是他的便宜侄外孫?
骨祿年紀三十許,錦袍辮發(fā),臉龐寬闊,眼睛卻小。按照中原漢人的審美,怎么都不可能稱之為俊朗。更何況年老已經升天的阻卜。
骨祿是大吳的俘虜,但吳越和白雋給他的是“貴客”待遇,只希望他賓至如歸。將來能為大吳和突厥關系“彌合”作出突出貢獻。
吳越展示了自已的善意,確認骨祿已經領會到了,隨手就將人打發(fā)了。沒把人推出去砍了,已經是他最大的克制了。
骨祿既然會說漢話,想必能懂一點漢人之間的客套吧!
骨祿被請離,將官們依次入內。
原本多是將領們在帥帳內議事,今日情況特殊,不少低階校尉也擠了進來。
長安城內無論囚犯游街示眾,還是秋后問斬,都有不少百姓圍觀。
今日他們集聚于此,亦是為了看熱鬧。
麻成天拎著一個被五花大綁,嘴被破布塞著的人進來,如拎著一只待宰的羔羊。他將那人狠狠扔在帥帳中央,使其跪在地上,然后抓著那人的頭發(fā),讓所有人都看清楚他的面孔。
黃須黃發(fā),鼻青臉腫,壓根看不出本來相貌。
所有人一致看向白智宸,動私刑了?這壓根不是沙場搏殺能弄出來的傷。
白智宸心頭大呼冤枉,元昊慶臉上的傷不是他弄的,腿更不是他打折的。
明明都是李君璞干的。
與其說白智宸率領一支偏師,不如說是白雋將堂弟抵押給各路邊緣軍將當人質,博取信任。
他們一路上沒遇上大敵,算是拿著朝廷的軍餉出來發(fā)些小財。
李君璞掛著參軍的名,但少有插手軍務,頂多私下給桑承志出點主意。
日久見人心,李君璞雖寡言少語,但一路下來,諸將都知道他是個心里有譜的。尤其在一眾野路子將官的對比之下,更顯得清秀無比。
當白智宸聽從李君璞的建議,決定賭一把,帶著大軍趕到二磧口,剛喘勻了氣,骨祿的潰軍就撲到了跟前。
說實話,當時雙方都有點慌。
好在并州大營兵力占優(yōu),且剛休息了一陣,最終取勝。
白智宸呆愣在戰(zhàn)場之上,不知該第一時間竊喜即將到來的榮華富貴,還是跪地磕頭痛哭流涕,告祭亡父在天之靈,兒子給你報仇了!
李君璞卻是一臉冷漠地扶著劍,走到一群俘虜中間,精準無比的挑出目標人物。
冷笑道:“今日于二磧口阻截全因我畫策�!�
元昊慶只覺得眼前的年輕人相貌有些眼熟,還未及多想,李君璞收斂表情,一字一頓道:“我姓李行二,家兄諱君玘,我還有一個表兄姓馮�!�
元昊慶聞言,瞳孔猛地瞪大,似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
李君璞說罷,毫不留情,拳頭直沖元昊慶面頰而去,人直接被打倒在地。元昊慶在地上掙扎兩下,腦袋抖動,嘴里吐出一口血來,中間混著兩顆牙齒。
其他人一看李君璞同俘虜動起手來,立刻上前查看情況。
一看被打的人是誰,當即就不管了。
現(xiàn)在仍然留在并州,并且握住軍權的人,不說和元家結下血海深仇,至少是沒得著好的。想要他死的人如山如海,想要他活的人一個沒有。
李君璞拳打腳踢發(fā)泄一通,到底理智尚在,沒拔劍將元昊慶捅個對穿。
隨即轉身走到白智宸面前,主動請纓道:“白將軍,屬下過往在長安任職,主治安緝盜,刑訊之事略有涉獵,不如將元昊慶及其親兵交給屬下審問,察其罪行,糾其同黨�!�
除惡務盡,報仇亦如是。
第
1583章
如何說動
馮家為了報仇,連總角少年都出動了,李君璞更沒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白智宸現(xiàn)在腦子都是懵的,大功臣有所請求,只有答應的份,機械地點點頭,算是應下。
吳越沒見過元昊慶,隨口問道:“驗明正身了嗎?”
白雋只多年前見過元昊慶數面,印象早已模糊,“讓其他并州將官看過,是本人�!�
該走的程序必須得走,吳越扭頭看著左手邊一眾南衙將官,“有認識的嗎?”
元昊慶過往只是在長安露面少,又不是不回長安。
他不得替元宏大交際聯(lián)絡、催討糧餉嗎?
最終還是幾個紈绔站出來,承擔重任。
靳武嘴角一撇,不屑道:“就是這副胡人模樣�!�
元家祖上是鮮卑人,但這么多年聯(lián)姻通婚,大多數人外表都看不出來,唯獨元昊慶的外貌“格外突出”,成了眾人辨認的標志。
骨祿等突厥高級俘虜,除了行動不得自由,無法佩戴兵器之外,姑且算是禮遇。
反倒是元昊慶麻布、繩索加身,被捆得嚴嚴實實,生怕他尋了短見。
是尊重生命嗎?不,是想他落得一個最慘烈的死法,以泄心頭之恨。
吳越隨意地擺擺手,示意將人拖出去。
元昊慶掙扎不已,口中“嗚嗚”地叫著。
似是要辯解,又似在求饒,可沒人理會他的掙扎。
吳越毫不在意道:“將死之人,狂悖之言,有什么好聽的!”
他可沒忘了,元宏大臨死之時,特意惡心了吳杲一把。
作為被寄予厚望的長子,元昊慶的做派想來和他的父親差不多。
吳越不打算臟了自已的耳朵。
帥帳內的都是自已人,吳越緩緩開口說道:“白將軍,可否詳細介紹一番二磧口之戰(zhàn)的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