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7章

    古陽華鼓起勇氣說道：“范將軍不回大營，調(diào)兵遣將嗎？”

    眼下并州城中的亂子，絕不止刺史府一處。

    柳琬和杜喬在行營停駐過不短的時間，也曾跟隨大軍行動，哪能不知道范成明的底細。

    孰料換個場景，果然有人不知道。

    范成明直白道：“南衙四衛(wèi)的軍權(quán)不在我手上。”

    心底暗道，我出去了，把你們獨自留在這兒，偷吃王爺?shù)墓┢吩趺崔k？

    古陽華倒吸一口涼氣，近來與南衙有關(guān)的各項事務(wù)，都是范成明出面對接，加之他是留守的最高將領(lǐng)，所以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匾詾樗�握住了南衙諸衛(wèi)的軍權(quán)。

    是啊，軍隊與地方的運行規(guī)則截然不同。

    就像他們之前也未曾料到王府內(nèi)竟然還隱藏著數(shù)百名護衛(wèi)，以及一位陳統(tǒng)領(lǐng)。

    古陽華心里憋著一股氣，“可否請范將軍派人送下官回縣衙�！�

    他的親隨已經(jīng)受傷，無法再繼續(xù)行動。

    刺史府用不上了，但作為附郭縣的晉陽縣衙尚能運轉(zhuǎn)。

    古陽華這會兒回縣衙，就是試圖讓晉陽縣衙承擔(dān)起臨時行政中心的職責(zé)。

    杜喬緊隨而上，“我可以與古縣令同去�！彼�真在��(zhàn)區(qū)任過職，有豐富的經(jīng)驗。

    另有三四個年輕官員亦是主動請纓。

    范成明面露難色，“我派十個人同你們回去，如果情況不妙，就退回來�！�

    古陽華叉手行禮，“多謝范將軍�！�

    他向外院子走的腳步一瘸一拐，想來是剛才翻墻的時候摔著了。

    杜喬和柳琬一左一右扶著他走。

    庭院再次陷入沉寂，除了四處巡邏的護衛(wèi)，只剩下幾個官員。

    范成明不帶他們?nèi)�吳嶺跟前礙眼，就在廊下席地而坐。

    范成明過往覺得雍修遠是個聰明人，哪知道會在這種小事上栽跟頭。問道：“你怎么就敢信他呢？”

    并州先前經(jīng)過怎樣的動蕩，所有人都清楚。元家下了那么大一盤棋，棋局上能有幾人清白。

    長史是二把手，但若沒有雍修遠首肯，張句如何能接觸到機密文書、調(diào)遣刺史府內(nèi)外人手。

    雍修遠黯然道：“我看他做事勤勉，又熟悉并州本地人事……唉！”

    關(guān)鍵是張句逃脫數(shù)輪恐怖的清洗，這還不能證明他的清白嗎？

    然而，事實證明，確實有漏網(wǎng)之魚。

    恰時，陳鋒傳信來，刺史府的反賊盡遭格殺。

    范成明給雍修遠一個機會，“你回去嗎？”回去收拾殘局。

    雍修遠扶著膝蓋站起來，聲音中透露出無盡的滄桑，“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本官一時疏忽，竟造成如此惡果�！�

    若非白旻和范成明察覺得及時，拼死抵抗，恐怕并州的官場高層已經(jīng)被一網(wǎng)打盡，并州易主也就在一夕之間。

    范成明同樣點了十個護衛(wèi)護送他們回去。

    院子里外人為之一空，范成明重新進入靈堂，盤腿坐在蒲團上，自言自語道：“王爺，你說這些人，一天天一個個到底圖什么呢！”

    陳鋒尚未歸來，范成明便不離開王府，只找了一個高處，四處瞭望，查看城中情況。

    雖然看不見硝煙，但他直覺城中某些地方應(yīng)該有軍隊在廝殺。

    只是至今，寧巖的消息都未曾傳來。

    反倒是陳鋒帶隊歸來時，帶來了一些新的消息。

    陳鋒卸去甲胄，一手端著熱氣騰騰的羊肉湯面，另一只手抓著一個烤餅，大快朵頤之后，方覺得腹中有了些暖意。

    陳鋒：“北、東關(guān)城方向沒有動靜，應(yīng)該是固守營地，把守幾座城門�！�

    南衙四衛(wèi)留守的幾千人，在如今的并州城中，并不能起到?jīng)Q定性作用。

    陳鋒繼續(xù)說道：“并州大營該是內(nèi)斗起來了，我回來的路上，看到白家和王家的部曲出動�！�

    范成明事后諸葛亮，“看來白大早有準(zhǔn)備！”

    白旻征調(diào)自家部曲不在話下，但此時此刻想憑三五幾句話，把太原王氏的部曲調(diào)出來，絕無可能。

    臨到下午時分，寧巖終于進入子城，告知王府諸人，“叛亂已然平定�！�

    范成明急切地問道：“結(jié)果如何？”

    寧巖聲音毫無起伏，“并州大營損失兩千余人�！�

    陳良為在旁邊補充道：“但少說牽連進去好幾家。”

    范成明驚訝道：“這么快就開始清算!”

    白旻先前到底掌握了多少線索?

    “并州到底有多少人不服王化？”難道人人想反嗎？

    這事的戲劇程度，陳良為哪怕當(dāng)著兩位正直前輩的面，也忍不住和小狐狗分享。

    “范二，你肯定想不到，張句除了拉攏并州大營的將官，還干了什么？”

    范成明代入反賊常見套路，“劫持前線將官的家眷？”

    陳良為一點不給面子，“這是并州，哪怕女眷也是嫻熟弓馬，家中護衛(wèi)家丁無數(shù)。”

    哪那么好抓的。

    范成明擺爛，“你直說了吧！”

    陳良為毫不留情道：“和你有關(guān)�！�

    范成明手指著自已，一臉迷茫，“我什么都沒干，今天一直陪著王爺呢！”

    陳良為賣個關(guān)子，“你以前干的。”

    范成明腦海中迅速回放自已在并州的種種行為，混是混了點，但沒留下爛攤子。

    強行辯解，“我和這些并州人家壓根不熟�！�

    第

    1562章

    鞏固城防

    陳良為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揭曉謎底，“你年前不是鼓動三司‘嚴(yán)打’，把那些并州惡少年關(guān)進牢里了么！”

    這是三司辦的“鐵案”，雍修遠、古陽華耳根子再軟，也不敢放人。

    這些“小倒霉蛋”，年都是在牢里過的。

    陳良為：“張句找上其中一部分人家，道是并州城防空虛，只要他們愿意將家中的部曲護衛(wèi)貢獻出來鞏固城防，將功抵罪，他就能向刺史求情，將人放出來。”

    張句是并州的老人，在官府任職，說的話又在情理之中。

    范成明無法否認，南衙的留守方案中，同樣將大戶的部曲計算在內(nèi)。白家恐怕也是如此。

    誰知道就是這么簡簡單單一操作，全家被“造反”了。

    那些惡少年原本只需要在牢里關(guān)幾年，現(xiàn)在命能不能保住都是問題。

    不過那種情況下，能被蘇文德判上幾年，想來干的事離頭頂生瘡腳底流膿也不遠了。

    范成明立刻撇清關(guān)系，“常言道，‘子不教，父之過’，子弟行事不謹，家里人也是糊涂的�！�

    部曲護衛(wèi)是能隨便出借的嗎？

    看把范成明逼成什么樣了，一個不愛學(xué)習(xí)的人都開始掉書袋。

    范成明在心底暗暗揣測，估計白旻看這件事和嗓子里卡魚刺一樣，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

    事后還得忍著惡心給朝廷上表，稱贊三司辦案鐵面無私，懲前毖后。

    你看，這不就有好些不服朝廷管教的反賊跳出來了嗎？

    三司，果然沒抓錯人！

    范成明有什么心虛的，這事是他和白湛一起拍板干的。

    白旻要算賬，先去教訓(xùn)弟弟。

    他，范成明，有靠山。

    范成明跟著寧巖回營，身后還跟著一個小尾巴。

    范成明見營中似乎少了一部分人，擔(dān)憂道：“其他人哪里去？”總不會是戰(zhàn)亡了吧！

    寧巖淡定道：“張氏一部分族人事先逃到城外塢堡，白大公子讓我們協(xié)助抓捕查抄�！�

    一來是并州大營忙于城中管控，無暇分身；二來也是向南衙諸衛(wèi)賣好。

    畢竟在之前的動亂中，南衙諸衛(wèi)堅定地支持白家，維護城中秩序。

    進了右武衛(wèi)荷包里的東西，想再拿出來，可不容易。

    若非知曉城池穩(wěn)定更為重要，寧巖就親自帶兵去攻打了。

    范成明只得感慨一句，“幸好這一切都平安度過了�！�

    回到營房，范成明脫下摸爬滾打一天，沾染灰塵血跡的衣裳，不經(jīng)意地露出里頭的胸甲。

    陳良為不屑地瞥了一眼：“你還真穿甲出門了？”

    范成明理直氣壯，“今日若沒有這身甲，我不定怎么回來呢！”

    遺憾道：“眼看天氣越來越熱，不好穿到衣裳里了！”

    陳良為在范成明屋里一點都不見外，直接把點心匣子打開，翻出米花糖塞到嘴里。悶聲悶氣道：“穿外頭又怎樣？”

    他們是武官，本就應(yīng)該穿甲

    范成明認死理，“那就沒有扮豬吃老虎的效果了！”

    陳良為不客氣道：“你就是穿甲，又能打多少人！”頂多防一些致命傷。

    范成明摩挲下巴思考，“也對��！今天白大特意帶了一把珠光寶氣的佩劍招搖過市，我當(dāng)時就想，若把收藏的刀、劍都這么裝飾一遍，得花多少錢�！�

    話音一轉(zhuǎn)，“完全沒想過，他明目張膽地帶了兵器進來。”

    陳良為一言以蔽之，“燈下黑，不，燈下亮！”

    范成明是武將，攜帶兵器正常。白旻是世家子弟，佩戴裝飾品也正常。

    陳良為意味深長道：“以前說他好文不好武，我還以為是孫三那樣的呢！”

    范成明翻個白眼，“你侮辱誰呢！”

    陳良為解釋道：“你今天是沒看到，他直接提著劍上去砍人了！”

    猛將稱不上，但在南衙諸衛(wèi)中，也算得上中等水平。

    范成明：“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和他一塊從刺史府殺出來的�！�

    陳良為：“你們不是翻墻出來的嗎？”

    范成明不多爭辯，只囑咐道：“明天陪我去一趟白家，記得里頭著甲�！�

    今天出了這么大的事，明天不得互相交流下一情況。想想怎么和前線軍隊匯報，怎么和長安的朝廷交代。

    第二天早上，范成明和陳良為匯合時，特意在他胸口錘了一拳，確認里頭穿了甲。

    陳良為小聲嘀咕：“至于嗎？”

    范成明冷哼一聲，“并州妖風(fēng)太大，我倆的小身板萬一被吹走了怎么辦？”

    并州的其他頭面人物見到范成明時，面上都沒有什么異常的神色。

    但心底暗暗給他蓋了一個戳——沒用的范將軍。

    作為南衙，甚至當(dāng)前整個并州城中，軍職最高的將領(lǐng)，居然讓兵權(quán)旁落。

    你說他不受信重吧，他指使得動留守的王府護衛(wèi)，但偏偏不領(lǐng)兵。

    范成明同樣打量其他來賓，高官、土族、大營將官，都是如今并州城中，跺跺腳有回聲的大人物。

    范成明見白旻吊著胳膊進門，昨天可沒聽說這一檔子事。不知道他的傷勢和馮睿晉比，誰輕誰重。

    白旻是個周到人，坦誠對朝廷的赤膽忠心、對亂臣賊子的深惡痛絕、對死難將土百姓的深切緬懷……

    終于，話題轉(zhuǎn)到了范成明最想知道的內(nèi)容上。

    白旻聲音中一絲沉悶，“父親行宮遇刺后，便一直懷疑城中還有元氏余孽潛伏，只是一直不曾找到線索，沒想到竟然是張句這賊子�！�

    范成明緊緊盯著白旻的每一個細微表情和動作，感覺他所說的至少有七八分可信。

    白雋的遇刺案和吳越那件一樣，是“水落石出”的無頭公案。

    相較于吳越一案，白雋的完成度稍高一些，畢竟找到了真兇，只是何人協(xié)助一直沒線索。

    元家的死土無論之前潛伏在城內(nèi)還是城外，他們的衣食住行總需要人打點吧！

    可這條線索一直沒有進展，死土仿佛是憑空出現(xiàn)的。

    但范成明猜，白家先前沒懷疑到張句身上，昨天白旻見到張句時，也有一絲意外。

    范成明的猜測沒錯，白家父子兄弟幾個將并州城內(nèi)的人來來去去列了好幾張名單，張句不能說沒有大名，但是排序相當(dāng)靠后。

    誰能想到，他們差點就在這個不起眼的人物上栽了跟頭。

    第

    1563章

    不會跑的

    王信瑞痛心疾首道：“不曾想張句竟然是元家的暗樁，差點被他瞞天過海�！�

    昨日太原王氏旗幟鮮明地支持白家，同樣派出家丁部曲，和張句身邊那一群人形成鮮明對比�？芍^立于不敗之地，王信瑞當(dāng)然可以大肆批判。

    白家懷疑來懷疑去，都沒有懷疑過太原王氏，至少沒懷疑過他們的主支。

    并非因為他們之間的親戚關(guān)系，而是太原王氏身負天下名望，在大吳日子過得風(fēng)生水起，突厥又能給他們什么呢？

    突厥信奉血脈，壓根不玩世家門閥養(yǎng)望那一套。

    事實證明，張句的確是受元昊慶或者突厥人指使行事。

    但凡有點指望的造反人土，比如企圖日后稱帝或者割據(jù)一方，都不會主動毀壞官衙。

    倒不是說里頭官員有多值錢，亦或在官衙辦公就名正言順。

    而是官衙中保存的文書簿冊價值極高，它們記載了本地的人口、戶籍、土地種種信息，是施政的基礎(chǔ)。

    現(xiàn)在并州刺史府被燒毀大半，火場中抬出來十來具無法辨認的官吏尸體，文書毀壞不計其數(shù)……這就是沖著毀了并州根基來的。

    今日之后，雍修遠就會托病，并州行政事務(wù)由白旻和古陽華領(lǐng)著一班屬吏承接。

    朝廷將會如何處置自已，雍修遠心里有數(shù)，唯獨不知是否會影響前線進展。

    斟酌些許時候，問道：“白大公子，此事對大軍是否有影響？”

    不提其他意外卷進變亂的人家，張氏是并州大族，亦有子弟在軍中效力，其中不乏就在白雋麾下聽命的。

    白旻胸有成竹道：“此事我已快馬傳信給父親，他會妥善處置的�！�

    白旻一直牢牢把控著對塞外大軍的聯(lián)系權(quán)，哪怕城中尚有張句的同黨，也不可能搶在白旻之前聯(lián)系上白雋的大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