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6章
一路上,柳琬身邊什么窮山惡水、窮鄉(xiāng)僻壤之類的聲音不絕于耳。
反倒是越發(fā)臨近并州城,郡兵頭頭腦腦們紛紛約束手下人。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在并州大營的地盤,得給他們幾分面子。何況如今并州的主事人是吳越和南衙諸衛(wèi),更不能得罪。
柳琬去過長安、洛陽,天底下最宏偉的城池,卻是第一次來并州。
并州的城墻比不得兩都規(guī)整,卻透露出一種肅殺之氣。在某些地方,甚至還能看到兵戈相接的痕跡。
原來,就是這座城,替他們擋住了南下的突厥鐵騎。
孫安豐以私人身份在城門口迎接柳琬,好歹是南衙的親密合作伙伴。
細說起來,如今并州城里除了右武衛(wèi)的將官,還有不少柳琬的熟人,比如好幾個當初被“賣”去三州之地的小官。他們曾經(jīng)在行營一起處理文書,總該有些交情。
孫安豐不知他們交情深淺,不曾貿(mào)然提起。察覺柳琬一直盯著城墻,幾個月前他初來乍到,也對這城墻好奇萬分。
哪知道最后果真出了問題,不在墻面,而在墻下。
兩人寒暄幾句,柳琬切入正題,“不知郡兵如何處置?”
孫安豐如實答道:“按照梁國公先前的布置,大多是打散去各處關隘防守�!�
真把這些人全留在并州城里,白雋還怕養(yǎng)蠱呢!
柳琬打探道:“河東諸兵安置在何處?”
孫安豐搖了搖頭,“這我可就不知道了,一切都聽從梁國公的分派�!�
以吳越本人的做派,對地方兵馬向來是敬而遠之。雖然河東土族識時務,但河東郡兵給他的印象卻是一般。
曾經(jīng)帶過郡兵的孟章,事后的憔悴不比翁高陽強多少。
這次河東郡兵過來,孟章一點沒提期待見到老下屬的激動心情,一心在校場上練兵。
孫安豐一點不見外地說道:“你在并州有沒有落腳的地方?”
柳琬反問道:“若是沒有會怎樣?”
孫安豐無情道:“那就只能去住館舍了�!�
軍營閑人莫入,而吳越的王府并不歡迎外人。就算柳琬值得信任,他身邊伺候的奴仆呢!
柳琬笑道:“臨行前借了一座親戚的宅子。”
他并沒有對孫安豐隱瞞自已的打算:“不過,暫時我還不急著住進去,打算先去館舍轉(zhuǎn)一圈�!�
如今那里才是并州城內(nèi),消息最集中之地。
柳琬先跟隨大部隊去向白雋復命,白雋見到人時,差點老毛病又犯了,想要問人一句成親了嗎?他沒有適齡的女兒,但有侄女和外甥女。
轉(zhuǎn)念一想,這個年紀的土族郎君,不出意外早就成家立業(yè)了。
不過,河東是真富啊!白雋不由得惦念起與之相當?shù)暮幽现亍?br />
這兩個地方,是此次征討突厥的主要支持者。
白雋暗道,高句麗和突厥是一個重量級選手嗎?一個舉全國之力征討,一個卻只能由數(shù)地支撐,并州大營所屬的山西之地,這次不說把棺材本拿出來,至少算是砸鍋賣鐵了。
呼圖的傾向如此明顯,如果不借著這個機會將他的氣焰打壓下去,往后恐怕永無寧日。
白雋問道:“二郎,你大哥還有多久能到?”
白湛答道:“按照大哥信上所言,大約還有七日�!�
馮睿業(yè)和李君玘的前車之鑒,這次白旻從長安押送輜重來并州,更是提著小心行事,生怕有人在軍械物資上搞鬼。
一旦出現(xiàn)問題,他們一家的前程,父親兄弟的性命,恐怕都要交代在草原上。
白旻率領一群民夫,行軍自然比不得軍隊,但能在七日后趕到,同樣證明他能力不俗。
白雋心頭盤算,河南之地的支援的明日到,后勤之事不出幾日就能初步理清。
待河南諸地的兵馬輜重到達并州后,吳越年后第一次正式在王府升帳,會見如今在并州的文武官員。
作為一個“茍宅”,吳越若非必要的公務,除非天上下刀子,不會踏出王府一步。
白雋若有什么大事非得找吳越面談,只能他自動上門,爵低一階就得跑腿。
并州沒有專門糾察禮儀的御史,導致最后的結(jié)果就是大家隨便站站。官大的可以在廳堂里有個座,官小的就只能站在院子里了。
當然,說隨便并不盡然,總得有點規(guī)矩,就照官階爵位站吧!
往常倒是簡單明了,一排并州本地的,一排南衙諸衛(wèi)的,分得清清楚楚。而并州官員還得分出是大營將官還是地方官員,好在他們本鄉(xiāng)本土人面熟,倒不必計較太多。
如今一下涌進來不少陌生面孔,就叫人摸不著頭腦了。
白雋自領了武將序列第一的位置,不管愿不愿意,李弘業(yè)就只能坐在他對面,安了文官的缺,天知道他這個爵位也是軍功來的。
雍修遠看著旁邊坐在椅子上,腳剛夠得著地的小郡公,也只能認了。
外面庭院里熱鬧得仿佛菜市場一般。
一個官員大聲地喊道:“從我往前都是從七品上,從七品下的往后站�!�
段曉棠只能暗道一聲,長安太極殿里的御史活計也不輕松��!
第
1537章
幸災樂禍
加之許多人不曾穿官服,那場面怎堪一個亂字了得。
段曉棠早知今日吳越只是走走過場,說不出什么有營養(yǎng)的話來,還不如在大營里和范成明等人扯閑篇呢!
全程坐在位置上睜著眼睛養(yǎng)神,吳越和白雋先后發(fā)言,左耳進右耳出,半點不在心中留。
杜喬等人站在院子里,廳堂內(nèi)的談話聲絲毫未能傳入他們耳中。
眾人保持著一種微妙的沉默,只管把自已當一根木頭,偶爾用眼神示意。
杜喬所處的位置,周圍不乏熟人。后面是冉智明,往前七八個人是柳琬,再往前則是李君璞。加加減減一番,還不如對面右武衛(wèi)認識的將官多。
好在這樣的無聊會議,并不會頻繁舉行,更不會持續(xù)太久。
吳越自去后堂和幾位大佬開小會,余者散會。
在王府里混久了的將官們,自是熟門熟路地溜到周邊幾座偏院找吃食或者休息一會。
其他人三三兩兩的離開,不過大多數(shù)人并不急于離去,畢竟還要與新近結(jié)識或是想要結(jié)識的人打個招呼,維護一下關系。
秦景和盧照同人約好去左武衛(wèi)比試,論將官的“兇殘”程度,左武衛(wèi)在諸衛(wèi)中堪稱翹楚,一部分拖后腿的關系戶不計入排名。
段曉棠落了單,預備去找李君璞和杜喬玩耍。呼朋喚友的前提是有獨立住所。
李君璞看到段曉棠和李弘業(yè)并排出來的時候,第一反應居然是,段曉棠舍不得兩只“大貍奴”。
兩人緩步過來,段曉棠伸手輕輕一推,“快走,快走,我還有兩篇稿子沒趕完呢!”
她打算趁著出征前,李君璞和杜喬都在,趕緊潤色完,省的掛心。
段曉棠環(huán)顧四周,卻不見杜喬的身影,“長林呢?”
這時節(jié)所有人的穿著打扮都以保暖為第一要義,更何況出仕之人,衣著更是要穩(wěn)重得體。
段曉棠舉目望去,一片黑幞頭下,是或黑或綠或藍的衣裳。
她和杜喬的交情匪淺,但此刻把眼睛看花了,都沒把人找出來。
好在白雋一群親隨沒進來,否則一群穿著與親貴無異的人同時站在一起,哪還分得清楚誰?
李君璞伸手往前方一個角落里一指,輕聲道:“在那兒呢,和他的朋友們說話�!彪[約知曉是三州的官員。
段曉棠順著李君璞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最先看見的不是杜喬,而是穿著一身綠色提花圓領袍的柳琬。
一來柳琬相貌出眾,二來這身衣裳在人群中有一種低調(diào)的顯眼感。主要還是臉的問題。
段曉棠拉長調(diào)子,“原來是柳十一郎。”
李君璞若有所思道:“河東柳氏?”
段曉棠點了點頭,“是��!”
李君璞唇角微微勾起一個莫名的笑容,意味深長道:“原來是他啊!”
段曉棠恍然想起一件事,“他上次去你家找李三,不知道為了什么事?”想來這兩個人是八竿子都打不著的關系。
李君璞清清嗓子,故作鎮(zhèn)定地說道:“他找錯人了�!�
段曉棠此刻的目光全落在李君璞臉上,明明是熟悉的五官,卻有一絲不同的味道。
李君璞問道:“我臉上有臟東西?”
李弘業(yè)仰著頭仔細看了看,“二叔,沒有�!�
段曉棠鄭重說道:“你剛才笑得很奇怪�!�
李君璞瞬間收斂起表情,恢復成平時那副板著臉的模樣,“笑怎么會奇怪呢?”
他只是很少笑,不是不會笑。
段曉棠描述的是感覺,“你剛才笑得好似幸災樂禍。”
這種事出現(xiàn)在李君璞身上實在太難得了,他向來對自已嚴格要求,況且以他一貫來的糟糕運氣,想要嘲笑他人也不容易。
李君璞回顧方才的心路歷程,自省三息。并沒有否認,而是問道:“很明顯嗎?”
段曉棠實話實說,“其實也不太明顯。”主要是對他太了解了。
提醒道:“下次記得背過身去�!�
李君璞輕輕點頭,“嗯�!�
段曉棠低聲八卦道:“剛才笑什么,說來聽聽,一定不告訴其他人�!�
李君璞還能不知曉段曉棠的德行么,“非禮勿聽,非禮勿言。”
今天他若守不住秘密,改日小院,甚至連徐昭然夫妻都能知曉。
段曉棠故意道:“所以‘非禮’咯!”
李君璞不欲再多言,“隨你怎么想�!�
恰時杜喬歸來,段曉棠隨口問道:“你們說什么呢?”
杜喬老實答道:“智明將要回汾州,我們商量給他辦個餞行宴�!�
當著另一個朋友圈子的人,杜喬自然不會大喇喇地稱呼冉智明的外號。
一行人邊說邊往外走,李君璞特意扭頭望了一眼人群中格外顯眼的柳琬,似乎要將他的五官記在心里。
聽到杜喬的話,主動道:“我那兒有些好酒,你們拿去喝吧!”
杜喬推辭,“不必了�!睕]這個道理。
段曉棠笑道:“你放心,等白大公子到,我們的物資都能補充一撥�!�
并州其他人看白旻:輜重。
段曉棠看白旻:我的快遞。
白旻這次本就是押送輜重前來并州,債多不愁,捎帶些行李舉手之勞。
等段曉棠拎著幾張墨跡剛干的紙頁回營的時候,只見莊旭站在營門口,有條不紊地指揮各種高大的糧車入營。
她在營里各處轉(zhuǎn)了一圈,周水生正忙著制作一批干糧(無毒的)。并非為了大軍出征準備,而是給先行派出的哨騎預備的。
段曉棠最終回到帥帳,狄正青如今已經(jīng)帶著一隊人馬正式住進右武衛(wèi)大營體驗生活。坐騎天天拴在馬廄里,經(jīng)受爆米花爐的考驗。
全永思看熱鬧不嫌事大,建議他們把列巴放冷放硬再吃,習慣右武衛(wèi)干糧的獨特風味。因為這一句話,差點被武俊江在校場上操練得半死。
現(xiàn)在狄正青對著幾經(jīng)校正的輿圖,由近及遠,講解他們這一路上將會經(jīng)行的軍寨。
并州非是在邊陲,它的身前,還有無數(shù)小城和軍寨組成的防線。
細說起來,防守能力和手段一般,只能抵御小股侵擾,更主要的是承擔烽火臺的職責。
狄正青手指在輿圖上凌空畫出右武衛(wèi)的經(jīng)行路線,當說到某一處時,聲音忽然有幾分低沉,“我一位叔祖便埋骨于此�!�
第
1538章
我的快遞
段曉棠第一反應是看武俊江,他們這親戚關系怎么論。
莊旭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不遷回并州嗎?”
狄家在并州小有家資,必然有家族墓地。軍寨雖然處于大吳國境之內(nèi),終究還是身處異鄉(xiāng),沒能落葉歸根。
狄正青悵惘道:“都埋在一起,分不清誰是誰。我們這些后人若去到此處,便一起祭拜了。”
同袍同生同死同祭。
莊旭暗自思量,右武衛(wèi)輜重里,還能不能擠出一些位置放些香燭紙錢,既可以給薛留相娑羅辦法事,還能給故去的先輩燒一些。
段曉棠心道,這或許就是一種傳承吧!
狄正青大概率都沒見過這位叔祖,就這么一代代傳下來,記得的人把他記住,直到有一天湮滅在歷史長河中。
狄正青只是隨意提及一段往事,很快就恢復情緒,繼續(xù)介紹往后的行程。
有些地方段曉棠和寧巖領兵走過,隱約覺得耳熟。
聽聞哪里有河流、有山丘,哪怕是一百次,也比不上親眼去見一次來得直觀。
照狄正青的說法,如今草原上殘雪未消,需得再等待一段時間。
盼望著,盼望著,春天的腳步近了。
白旻的腳步也近了。
白大公子沒有右武衛(wèi)心黑手辣,沒能在路上規(guī)模膨脹而半途趴窩,可謂一步一個腳印,從長安走到并州。
即便如此,并州大營依舊是迫不及待地派人去接應。畢竟這是他們最需要的輜重。
段曉棠亦是翹首以盼——她的快遞。
白旻一路風塵仆仆,梳洗一番后,便立刻前往祠堂告慰祖宗。
當晚,白雋設宴款待在并州的一眾親戚和故交,姑且算作是一場小聚。
宴會上有一人有些特殊,白雋的老狐朋狗友,新任行宮宮監(jiān)裴續(xù)。
前一陣遭貶官,而白雋實在對屬地內(nèi)有行宮這么一個地位超然卻不讓人放心的地方,心存隱憂。
進門卸甲解兵無親隨護衛(wèi)相伴,實在太讓人沒有安全感了。這個地方雖然無用,但必須讓自已人來。
白家下了死力氣將裴續(xù)運作為行宮宮監(jiān),其他人哪知道這是白雋的不安全感作祟,只以為這一對老不著調(diào)的朋友,迫不及待地要在并州相聚,換個地方尋樂子。
裴續(xù)對并州嚴肅的氛圍極其不適應,比長安富貴溫柔鄉(xiāng)多了幾分凜冽,也不知道白雋這幾個月是怎么熬下來的。
初到并州第一天,白旻只有半夜休息時間,第二日白雋便馬不停蹄地帶他見吳越和并州各路頭面人物。
父子倆私下是如何交代的,外人不得而知。至少并州各方是認可了白旻這個接下來的臨時負責人。
段曉棠沒和白旻打照面,但據(jù)范成明的說法,只有一句話,“人比人氣死人,榮國公得哭暈在墻角�!�
莊旭翻了個白眼,“能不能挑個好的比較對象!”
范成明直言,“我也不認識幾個世子啊!”
吳越以前是王世子,和國公世子不能等同。真要放在一起比較的話,吳嶺大概也無話可說。
一朝天子一朝臣,段曉棠對于吳嶺前幾任世子的風采知之甚少。只是看吳越如今的模樣,算是勉強撐住了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