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9章
從屏風(fēng)后探出頭來,問道:“紅薯有何特殊之處?”
白湛輕聲道:“此事說來話長,你先收拾妥當(dāng),我們一同去拜見長輩,晚間我再與你細(xì)細(xì)道來�!�
既然答案即將揭曉,孫無咎暫且按捺住心中的好奇,換上一身繡著寶相花的石青圓領(lǐng)袍,步出房間。
作為白家的實在親戚,孫無咎此行要拜見的不止白雋一人。
行至主院之外,孫無咎便見白雋的親隨們進(jìn)進(jìn)出出,個個衣著不凡。若非對這些面孔頗為熟悉,恐怕會將他們誤認(rèn)為是前來拜訪的貴人。
沒想到白雋不曾踏出家門也是這副做派,由仆推主,想來白雋今日穿的是紅衣。
孫無咎連忙拱手行禮:“小侄拜見伯父�!�
隨后微微側(cè)身,向旁邊一位身著湖藍(lán)袍服的中年男子行禮:“侄兒拜見六叔�!�
石州刺史孫土亮聞聲起身,仔細(xì)打量著孫無咎,“上次相見時,你還是個少年模樣,如今已長成這般高大健壯,成家立業(yè),兄嫂在九泉之下也該安心了�!�
上前幾步,輕輕拍了拍孫無咎的肩膀:“行之將你們兄妹二人教養(yǎng)得極好�!�
想到遭貶謫的舅舅,孫無咎眼眶微紅,只能低頭將泛起的情緒壓下去。
白家既然將孫無憂娶進(jìn)門,孫家那些破爛事自然知之甚詳。
白雋提及此事時,語氣頗為隨意,“親家生養(yǎng)一個好女兒,行之做了大媒�!�
指了指廳中的白湛,笑道:“如今這只皮猴可穩(wěn)重多了�!�
說起來孫無咎和孫土亮的關(guān)系,比白湛和白智宸還近一點。孫父和孫土亮是同一個祖父。
今日一家子骨肉親戚團(tuán)聚,白家自然設(shè)宴款待。
白雋抬舉孫無咎,既是給白湛做臉面,亦是為了拉攏孫土亮。
不管他們叔侄倆是否親近,走出去一筆寫不出兩個孫字。
若非因為姻親關(guān)系,孫土亮也不會親來并州拜年。
宴罷,孫無咎將孫土亮送回暫居的客院,一路上說起長安諸多族人的現(xiàn)狀,兩人默契地回避那個討人嫌的異母兄。
孫無咎轉(zhuǎn)回自已的小院子,白湛早就等候在屋中,桌上還擺著一個精致的食盒。
孫無咎見狀笑道:“方才宴席之上沒吃飽嗎?”
白湛賣個關(guān)子,“給你看點東西�!�
他伸手將食盒打開,只見最底下放著一只青瓷酒壺,在燭火的映照下泛著淡淡的熒光。上層的東西則更為簡陋,是一盤焦紅的大果子。
白湛將兩樣?xùn)|西擺在桌上,介紹道:“地瓜燒和烤紅薯。”
孫無咎為求子養(yǎng)生戒酒,和地瓜燒橫空出世的時間差不多,所以他沒喝過這名滿長安的烈酒。
白湛特意將這兩樣?xùn)|西拿來,讓孫無咎心中不禁生出一絲疑惑。
白湛抬手將兩只酒杯倒?jié)M酒,“這可是特意用松木桶封存的地瓜燒,在并州最受歡迎。其他容器盛裝,都沒有這般凜冽的滋味�!�
邊說將一個烤紅薯掰開,分一半給孫無咎,“地瓜燒就是紅薯釀造的。”
孫無咎點點頭,“聽說過�!�
聞著烤紅薯的香甜滋味,忍不住嘗一口,比干硬的紅薯干好吃多了。
回想起來,“在太平縣也吃過,不過長林那是蒸煮食用。比較起來,還是烤食更為香甜�!�
孫無咎腦海中逐漸串起一條線,長安地瓜燒、絳州煮紅薯、并州烤紅薯……還有杜喬最后那句語焉不詳?shù)膫髟挕?br />
問道:“紅薯有什么不妥當(dāng)嗎?”
白湛淺抿一口地瓜燒,“沒有不妥,它是太妥當(dāng)了!”
“你知道它的產(chǎn)量是多少嗎?”
孫無咎猜測道:“與稻麥等同?”
白湛直視好友的雙眼,“稻麥連它的零頭都比不上,紅薯哪怕在薄地上生長,畝產(chǎn)也能達(dá)千余斤�!�
孫無咎首先確認(rèn)自已不是幻聽,半晌才醒過神來,目光緊緊盯著手中的金黃紅薯果肉。恰在此時,燈花爆裂,他背上無端生出一股冷汗。
孫無咎吶吶道:“這不是酒材嗎?”仿佛是要安撫自已一般。
白湛淡定道:“它首先是糧食,其次才是酒材�!弊畲我材芪关i。
孫無咎腦海中一片空白,卻在剎那間理清所有的線索。低頭看著身前的酒杯,口中吐出四個字,“暗度陳倉!”
杏花村從未公布過,他們釀一斗酒需要多少原材料。坊間只聽說缺少原料,所以在長安周邊種植收購。
地瓜燒名聲太盛,以至于所有人都只將其視為一種酒材,卻忽略了它作為糧食的潛力。
長安眼皮底下,竟無人發(fā)現(xiàn)、重視這一秘密。
孫無咎將所有線索串聯(lián)在一起,“種子是從祝娘子她們手中得來的。”
祝明月等人手中有各種各樣從家鄉(xiāng)帶來的新奇作物。
白湛輕輕點頭,“建業(yè)八年,白家就開始試種紅薯�!�
孫無咎清楚為何這幾年來,為何沒有聽說過白家紅薯的名聲。
恰恰因為紅薯產(chǎn)量太高了,白家不敢拿出來。
孫無咎追問道:“長林的紅薯從何而來?”
白湛回應(yīng),“他應(yīng)該是從祝娘子手中取得,我聽說他在太平縣推廣紅薯,卓有成效。卻不知具體手段。”
許多細(xì)節(jié),不是一兩封信件就能說清楚的。
孫無咎親自走過一趟太平縣,作為半個當(dāng)事人,“紅薯在太平縣,是一種新奇卻普通的食材�!敝匾袈湓谧詈髢蓚字。
紅薯糖水頂上的兩顆枸杞,是它最后的倔強(qiáng)。
孫無咎想起杜喬的含糊其辭、白湛的開門見山,追問道:“你們想將紅薯推廣出去?”
白湛將酒杯中的余酒一飲而盡,“想了好些年。”
同為小輩,孫無咎太清楚白湛的處境了,“伯父是何態(tài)度?”
白湛猶豫道:“父親說,等大哥和長林到后,再行商議�!�
杜喬光腳不怕穿鞋,敢在太平縣一氣將紅薯推廣開。
并州白家的各處莊園里培育的紅薯種苗比整個太平縣加起來都多,手握金山卻不敢拿出來。
全因白家太顯眼了!
第
1497章
驢頭馬嘴
孫無咎第一反應(yīng)是白雋偏愛長子,特意將這件功德事交托給白旻。若非如此,這項任務(wù)理應(yīng)落在與紅薯各方關(guān)聯(lián)更緊密的白湛身上。
官爵人家哪個不偏愛長子,這是家族未來的希望。
孫無咎不就是因為不居長,才受了這么些年委屈嗎?
白湛可不知道舅兄彎彎繞繞的心思,坦誠道:“春耕時節(jié),父親與我都在草原上,實在顧及不上�!�
幸好吳杲將白旻派來并州,這種需要細(xì)心謹(jǐn)慎的大事,交給心腹或者做事大大咧咧的族人,總覺得不放心。
孫無咎明白自已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懊惱地拍了拍腦門,“早知道,我在太平縣時,就該多聽聽多看看�!�
白湛玩笑道:“去看人家的地窖嗎?”
這時節(jié),地里都是空的。
孫無咎沉吟道:“看看太平縣百姓對紅薯的態(tài)度�!�
白湛嘆道:“這還用看嗎?必然是喜歡的。”除了那些吃飽了的人。
孫無咎自從知曉紅薯的妙處,全然不顧自已長久以來養(yǎng)生的習(xí)慣,將桌上的酒一飲而盡,就連烤紅薯的殘渣都吃得干干凈凈。
嘴里嘟囔著,“早知道,我該在食樂園多買些紅薯干�!�
白湛篤定道:“大哥應(yīng)該會帶一點�!�
不知為何同樣的原材料,食樂園做出來的紅薯干,就是比家里的好吃。
孫無咎一點不見外道:“明天不拘哪個地窖,你帶我去看一眼�!苯庖唤馔⒌暮闷嫘摹�
白家的紅薯地窖,分布在各地的莊園中,想要一一探訪,實屬不易。
白湛想出一個折衷的主意,“明日上元節(jié),家中宴客,我?guī)闳N房看看。”
既然準(zhǔn)備對外推廣,白家也就不再藏著掖著,至少不再對外聲明是白智宸在山上撿的了。
孫無咎直言道:“并州的上元節(jié),恐怕不甚熱鬧吧!”
他從入城以來,就少有見到裝飾的花燈。
白湛答道:“與尋常節(jié)日無異,沒有花燈如海的盛景,宵禁也照舊�!�
并州畢竟是軍事重鎮(zhèn),不敢有絲毫松懈。與長安重視上元節(jié)的風(fēng)氣截然不同。
趕時興的豪門大戶,也不過在府邸中掛上幾盞花燈湊趣。
對李君璞而言,不讓他執(zhí)勤的節(jié)日就是好節(jié)日,盛情相邀段曉棠來家里過節(jié)。
段曉棠笑道:“你這可一點過節(jié)的氣氛都沒有�!蔽蓍軜渲θ强章渎涞摹�
李君璞深知“平價替代品”的真義,“到時多點幾支蠟燭便是�!�
段曉棠萬萬沒想到老實人也變皮了,“算了,王爺邀請我們?nèi)ネ醺p燈�!�
白雋自宴他的親朋故舊,吳越則聯(lián)絡(luò)南衙將官。
孫安豐遠(yuǎn)遠(yuǎn)望著屋檐下“點綴”的花燈,因為數(shù)量真不多。來了并州才知道,本地并不重視上元節(jié)。
連帶著花燈制作技藝都平平,實在找不出幾盞好燈來。
莊旭和并州本地交流頗多,介紹道:“并州真正熱鬧的是二月二祭龍的龍?zhí)鞆R會�!�
孫安豐疑惑道:“龍?”并州附近水系并不發(fā)達(dá),至少比不得江南。
莊旭笑道:“真龍,祭祀漢文帝、漢景帝父子�!�
孫安豐不得不承認(rèn),“那確實是真龍�!�
并州一度是漢朝代國的都城。
吳越無心加入部下對民俗活動的討論,只靜靜地看著檐下的兔兒燈,恰好是紅色。不知與他當(dāng)初送給吳含生那一盞有幾分相似?
目前傳來的官方消息,呼圖繼位大可汗后,后宮中除了他的生母金輝可敦外,沒有其他變動。
據(jù)并州大營的“小道”消息,吳含生沒有被殺了祭旗,只是再次被禁足。
在各種推演中,一種不算好也不算壞的情況,至少她的性命暫時保住了。
段曉棠漫步在院落中,打量著那些裝飾起來的花燈。只能用一個詞形容——良莠不齊。
并州百姓的娛樂生活相對匱乏,這些花燈加在一起,無論是質(zhì)量還是數(shù)量,連林婉婉的戰(zhàn)利品都不如。
連吳越這種有錢有勢的人都如此,更不用說其他人了。
但也不是沒有好的花燈,其中有幾盞格外漂亮,那是吳杲特意賜給吳越賞玩的。
段曉棠只要想想中途的千山萬水,就只剩兩個字,腐敗啊!
吳越見段曉棠來了,問道:“有喜歡的嗎?”
花燈夜里看才瑰麗,白日里總少了幾分韻味。
段曉棠左看右看,實在挑不出一盞滿意的。
范成明湊上來,指著旁邊一只魚燈道:“這盞不錯�!�
這只魚燈以紅綠為主調(diào),走的就是一個花花綠綠風(fēng),在魚嘴、魚眼和背鰭上有火焰紋點綴,暗示是一條火魚。
吳越“大方”道:“等節(jié)過完了,你拿去玩吧!”
范成明指著遠(yuǎn)處,大膽道:“我還要那盞花籃燈�!�
吳越不以為意道:“你們分了便是�!�
上前兩步,盯著那盞被范成明選中的、并不雅致的魚燈,自言自語道:“寶檀奴能吃魚糜粥了�!�
段曉棠瞬間被勾起鄉(xiāng)情,“富貴最喜歡小魚干了!”
范成明靜靜地看兩人“表演”,并對此嗤之以鼻。
不知情的人哪里知道,一個說的是孩子,一個說的是貓,驢頭不對馬嘴,是這樣說的吧!
第
1498章
訂制花燈
所謂錢是人的膽,林婉婉受到五莊觀塑像的啟發(fā),將上元節(jié)的預(yù)算拉到最滿。尋了一家在坊間頗有名聲的燈匠,訂制花燈。
巨型花燈自然做不了,但一些只存在于腦海中圖樣,只要給足工錢,一切都好商量。
問就是長安燈匠的工匠精神。
兔兒燈、鯉魚燈這些傳統(tǒng)花燈自是必不可少,心尖尖上的財神和熊貓更不能遺漏。再加上那些玩偶化的動物,或站或掛,幾乎將整個院子裝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熊貓燈的設(shè)計簡潔明了,色彩單一,所需的材料與工費加起來都沒幾個錢。
財神說到底是個人像,細(xì)節(jié)豐富至極,是所有花燈中最貴的一個。但這個身份,完全配得上這個身價。
當(dāng)祝明月微微彎下腰,視線與財神花燈齊平的時候,方才明白神像為何要做得格外高大,或是被置于高處。
如今看這盞小小的財神花燈,雖精致無比,卻似乎少了幾分應(yīng)有的敬畏之心。
祝明月做出重要指示,“明年做個大的�!�
林婉婉爽快地應(yīng)承下來,“只要錢到位,一切都不是問題。”
祝明月深知林婉婉的行事風(fēng)格,“那就明年再說吧!”
林婉婉不得不趁此良宵佳節(jié),提出一個可能會挨打的問題。雙手交握呈祈禱狀,“可我們沒多少地方放花燈�!�
再重申一次,花燈是藝術(shù)品,不是一次性快消品。
上元節(jié)后,一部分花燈會被懸掛在屋檐下作為裝飾,風(fēng)吹雨打很快便會失去光彩。余下的收在庫房里妥善保存,等待來年的佳節(jié)再次綻放光彩。
三人剛搬進(jìn)這個院子時,還覺得這里空空蕩蕩。
后來慢慢添人,仆役住在倒座房的集體宿舍里,才勉強(qiáng)將人容下。
隨之而來的問題是,庫房的空間變得愈發(fā)狹小。
若不想各人的房間淪為雜物間,就不得不精打細(xì)算起來。
照理說各處作坊、鋪子有的是空間,但幾人向來“公私分明”,并不想把私人物品挪到外頭去。
若在院子里新起屋子,最終的結(jié)果就是淪為大雜院。
若就近向柳家多租幾間屋子,最近的就是后面柳恪的院子。沒聽說誰家對外出租房屋,主人淪落到無房可住的地步。
若在滿足生活需求的基礎(chǔ)上,不降低生活質(zhì)量,就面臨一個迫在眉睫的問題——換房。
祝明月就知道沒好事,“再說吧!”
在沒有更好的去處之前,維持原狀是最好的選擇。
林婉婉才不管是不是打太極,反正她說了,祝明月聽了,把事情記下就成。
趙瓔珞從后院出來,驚訝道:“從來沒見過院子這么亮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