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4章
這件事的直接后果就是,南衙四衛(wèi)紛紛派兵把守在糧倉外圍,美其名曰守護。
總之現(xiàn)在只許進不許出,但凡往外送一車糧食,四衛(wèi)的長史就來白家鬧騰。
說鬧騰也不對,他們只是擺事實講道理,非得讓白雋拿出十足的理由,否則休想放走一粒糧食。
白湛不得不借著來王府點卯的機會,向段曉棠大倒苦水,“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自家的糧食,竟還要經(jīng)過他人同意才能動用。
好在南衙諸衛(wèi)沒想把并州逼急了,只守了糧倉,沒對兵器坊下手,總不能兩頭的好處都占了。
段曉棠輕輕聳了聳肩:“他們也是被坑怕了�!�
南衙諸衛(wèi)一旦遠征,慣例上都是由地方提供糧草。但在與地方打交道的過程中,難免會產(chǎn)生諸多摩擦。
就拿上次平定三州之亂來說,名義上是就地取食,但實際上他們幾乎沒從地方上拿到多少糧食。
那地方因為戰(zhàn)亂,早已滿目瘡痍,一片荒蕪。哪怕有幸存的官衙,又哪里有余力來供養(yǎng)大軍呢!
兩衛(wèi)不想縱兵劫掠,糧草問題又是如何解決的呢?
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用戰(zhàn)利品換糧食,甚至在行營外開墾菜地,自給自足。
南衙諸衛(wèi)但凡曾與地方有過沖突的將領,在這方面更是警惕性極高。話說得再好聽,也沒有實打?qū)嵉募Z草來得動人。
都是吃一塹長一智,栽過的坑疊加起來的高瞻遠矚。
道理白湛都懂得,只得感慨一句,“糧草�。 �
段曉棠用極低的聲音提醒他:“別忘了你家能釀酒的紅薯�!�
紅薯雖然不能直接作為軍糧,但它可以替換掉一部分糧食,從而減輕軍糧的壓力。
白湛掩唇道:“這事得從長計議。”
段曉棠催促道:“天時可不等人�!�
今年的戰(zhàn)事幾乎耗盡了并州大營的元氣,無論最終勝負如何,都將有大量青壯年喪生。如果民間耕作不及時,很可能會引發(fā)饑荒。
白湛面色凝重地的點了點頭,“此事我會與父親商議。”
長嘆一口氣,“食為天�。 �
白湛在原地深沉了一會,又沒正形地感慨道:“若是爆米花爐當真能爆出實實在在的糧食,那該有多好��!”
段曉棠翻了個白眼,“你想多了!”
右武衛(wèi)大營恢復訓練,同時恢復的還有綿延不絕的開爐聲。
每一個看見爆米花產(chǎn)量的人,都在惋惜它沒有外表看起來那么飽腹。
這簡直比化了妝的庸脂俗粉還要可惡。騙人真心,沒良心。
白湛復又問道:“范大將軍索要突厥俘虜,你知道是做什么的嗎?”
段曉棠答非所問,“許是想仔細瞧瞧突厥人的模樣�!�
那些從并州大營提出來的突厥俘虜,最終落在馮睿達手里。他和突厥交過手,懂突厥語,除了那些有過戍邊經(jīng)歷的將領,可謂是南衙四衛(wèi)中最合適的人選。
相信過不了多久,這支原汁原味的突厥騎兵,就會呈現(xiàn)在眾人眼前。
白湛借著段曉棠的只言片語往下思索,真正有用的信息,早在被俘之初就被審問出來�,F(xiàn)在索要俘虜,甚至特意要求要強壯者,這究竟是為了什么?
了解突厥人文、草原地理,亦或讓他們做向?qū)А偃�,能做什么�?br />
白湛想到最不可能的方向,“你們想了解突厥人的作戰(zhàn)方式?”
雖然四衛(wèi)互通有無,但段曉棠不善交際,她怎么可能知道范成達的動態(tài)。除非右武衛(wèi)本身就在其中摻和了一把。
而右武衛(wèi)最特殊之處就在于,他們從未與突厥交戰(zhàn)過。
段曉棠不由得上下打量了白湛一眼,心中暗自嘀咕,當初真是小看你小子了,這都能猜出來。
但嘴上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到時,說不定還需要并州大營支援一二呢!”
白湛一口答應,“沒問題,有需要你盡管說話�!�
因為他本人也沒和突厥人交手過,聽白智宸口頭上教授,總覺得差了那么點意思。
段曉棠立刻撇清關(guān)系,“這事馮四主導,看他怎么辦吧!”
白湛點了點頭,“也好�!闭f來都不是外人。
轉(zhuǎn)而和段曉棠提及兩件喜事,“無咎弄瓦之喜,不日就將來并州�!�
段曉棠似懂非懂,隱約聽著有些耳熟,一時間分辨不出,“弄璋弄瓦,哪個是男孩,哪個是女孩?”
白湛沒想到段曉棠會“文盲”到這個地步,但他是“寬容”的人,絕不歧視學渣,“乃生男子,載寢之床,載衣之裳,載弄之璋;乃生女子,載寢之地,載衣之裼,載弄之瓦�!�
段曉棠轉(zhuǎn)頭望向屋頂上的瓦片,“那有什么好玩的?”
瓦片和社會賦予女子的“天職”有關(guān)系嗎?
白湛言簡意賅道:“瓦是紡車上的零件�!�
段曉棠恍然大悟,“明白了�!�
白湛心里還是兜不住事,吐露道:“無咎中途會去探望長林�!�
段曉棠頓時警覺道:“你們想干嘛?”
白湛一臉無辜道:“請長林來并州看看風景��!”
并州城有什么風景可看,深壁固壘還是風聲鶴唳?
段曉棠歪著頭,淡漠道:“你們郎舅倆何時改行做人牙子了?”
她來并州兩月有余,和杜喬只通過一兩封信,信息相當滯后。
孫無咎是白家的親戚,杜喬可不一樣。
段曉棠質(zhì)疑道:“你們該不會讓他辭官過來吧!”對杜喬而言,代價太大了!
白湛早已將一切安排得妥妥當當,“怎么可能!”
既保留了原官位,又給了杜喬辦差取功的空間,可謂兩全其美。
得意道:“長林已經(jīng)答應了!”
孫無咎信息不及時,此時還在路上,但拐去太平走一遭也不虧。
段曉棠不多問他們“騷操作”的細節(jié),官場油子鉆空子的本事,非一般人所能企及。
杜喬不是小孩子,行事向來謀定而后動,就算這一遭冒險辭官,白家也有能力讓他重新得官,這就是“托底”的能力。
盡管如此,段曉棠歸營后,仍給杜喬修書一封,探問事情的前因后果。
另邊廂左武衛(wèi)大營小校場內(nèi)則是一片肅殺之景,馮睿達騎于馬上,橫刀在握,目光如炬,審視著場中一群原汁原味的突厥騎兵,他身后是兩倍有余的左武衛(wèi)軍土。
并州方面拼拼湊湊交出三百人,如今已不足此數(shù)。
俘虜?shù)拇鲎匀环Q不上好,一無所知地被帶到陌生的軍營中,重新有了刀,有了馬,利刃在手,殺心自起……然后直接被馮睿達砍了幾十個,以儆效尤。
第
1485章
實習機會
除了馮睿達的雷霆手段外,這群俘虜在左武衛(wèi)的待遇還算好,至少能吃飽了,雖然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不是范成達發(fā)善心,而是這些人不吃飽,怎么發(fā)揮出應有的戰(zhàn)力呢?
如今這群俘虜依據(jù)馮睿達的指示,在幾個小頭目的帶領下,不斷騎馬奔馳在校場上,演習他們在戰(zhàn)場上常用的戰(zhàn)術(shù)。
草原的兵戰(zhàn)規(guī)矩不如中原完備,但這些人出自不同的部落,默契不足,加之身體虧空,連個架子都搭得勉強。
演練出的各種突厥戰(zhàn)法,譬如迂回包抄、遠程奔襲、佯攻與誘敵等,都只徒有其形,殺傷力只存在于想象之中。
范成明鬼鬼祟祟地穿梭于人群之中,梁景春跟在后頭喋喋不休道:“范二,這是你來的地方嗎?”
范成明毫不在意地笑道:“這不是來瞧瞧嘛,現(xiàn)在練成什么樣了嗎?”
右武衛(wèi)將土們對于突厥人的了解幾乎為零,就等著這場原汁原味的觀摩。
范成明在人堆里鉆來鉆去,突然被一座“山”攔住前路。仰頭討好道:“哥!”
范成達面無表情地站在那里,眼中閃爍著冷冽的光芒,聲音低沉而有力,“你來干什么?”
范成明指了指前方,嬉皮笑臉地說道:“當然是來看熱鬧�!�
范成達冷言冷語道:“這熱鬧不是你該湊的�!辈恢雷砸褞捉飵變蓡�?
范成明并沒有退縮,挺直腰桿,打探道:“哥,我聽說馮四殺了幾十個俘虜。”
范成達反問道:“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
這群俘虜置身于重重軍營中,突然間有了兵器和坐騎,插翅難逃,但殺一個回本,殺兩個賺了……
左武衛(wèi)既然敢接手這批俘虜,就做足了萬全的準備。一旦有異動,殺無赦。
范成明振振有詞道:“并州有的是俘虜,但殺多了再找他們要,豈不是多看一回眼色,得省著點用�!�
范成達直言道:“你有何高見?”
范成明舔著臉,“哥,我想和你俘虜挾持,還投什么軍,不如回家吃齋念佛算了�!�
馮睿達盤算道:“范家兄弟倆葫蘆里賣什么藥?”
梁景春興奮道:“我知道�!�
方安平好奇道:“大將軍同你交代了?”
梁景春搖了搖頭,“大將軍沒說,但這是右武衛(wèi)故技重施。你們難道不記得,他們在三州平亂時因為俘虜惹出過亂子嗎?”
馮睿達追問,“然后呢?”光記得賣官和吳越倒打一耙了。
梁景春將原委娓娓道來,“為了防止俘虜暴動,消解他們的戾氣,兩衛(wèi)搜羅了周邊不少高僧送進俘虜營講經(jīng)�!�
馮睿達并不買賬,不屑地說道,“有用?”從他的做派就能看出,從來不信神佛報應。
梁景春揣摩道:“右武衛(wèi)該是信的。”
他們搞的“歪門邪道”多了,誰知道哪片云下雨呢!
第
1486章
佛法宣講
相娑羅緩緩步入人群的核心地帶,手中的木棍輕觸地面,發(fā)出了一聲清脆的聲響,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低垂著眼簾,一串菩提子念珠隨意地搭在手指間,單手結(jié)印,動作嫻熟而莊重。
生硬地突厥語從口中緩緩流出,聲音溫和而深沉,“諸位遠道而來,雖身為俘虜,但心靈之自由,無人能奪�!�
冬日暖陽難遇,一群突厥俘虜享受著這難得的,沒有鞭子和喝罵的寧靜時光。
忽然走過來一個“瘋子”,誰能不驚奇。
只是相娑羅不曾攜帶武器,言辭舉止也無比溫和,讓人不禁好奇他此行的目的。
哪怕有人想出言譏諷,但看到遠處虎視眈眈的左武衛(wèi)軍土,也只能將這份心思深深埋藏在心底。
相娑羅盤腿坐在眾人面前,目光如同深邃的潭水,充滿了智慧與慈悲。
“佛法云,一切眾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只因妄想執(zhí)著,不能證得。今日,我愿與諸位共探這解脫之道。”
相娑羅的突厥語是新學的,略顯生疏,但每一個字都充滿了真誠與熱情。
佛教尚未在草原傳播開來,連一些專屬詞匯,都是現(xiàn)從并州城內(nèi)通曉突厥語的僧侶中學的。
俘虜中若有深入過漢地亦或西域的,或許對這個宗教有所耳聞。但更多的人,對佛教一無所知,甚至充滿了好奇與敬畏。
相娑羅緩緩撥弄念珠,一句句經(jīng)文如清泉般流淌而出,講述著生死輪回、因果報應、慈悲為懷的深刻哲理。
他先用漢話念誦一遍,然后再用淺顯易懂的突厥語進行翻譯。這種教學方式,與孫安豐在營內(nèi)的教學如出一轍,旨在減少神秘感,用最樸素、最易懂的話語,將佛法的精髓灌輸給這些俘虜。
俘虜們或許聽不懂相娑羅的漢話,但看得見他的動作和表情,語言不通,但經(jīng)文的念誦聲,或許與音樂共通,能夠跨越語言的障礙,直抵人心最柔軟的地方,讓人心神安寧。
他的話語,既是對佛法的闡述,也是對人生苦難的深刻體悟,每一個字都如同種子,悄然種在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田。
相娑羅的目光逐一掃過每一個人,眼神中既有悲憫,也有無盡的鼓勵,仿佛在告訴他們,無論過往如何,未來總有希望。
“世間萬物,皆在變化之中,苦難亦是修行一途。若能以寬廣之心接納,以智慧之眼洞察,則無往而不勝�!�
隨著夜色漸深,講經(jīng)之聲漸漸停歇,但那份由內(nèi)而外生發(fā)的寧靜與平和,卻在每個人心中生根發(fā)芽。
突厥俘虜們的眼神中,開始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對生命的重新審視,對自由的深切向往。
相娑羅結(jié)束了一天的講經(jīng),緩緩起身,向眾人行了一個合十禮。
“愿你們帶著今日所學,無論身處何方,都能心懷慈悲,照亮自已的路,也照亮他人的路�!�
突厥俘虜們或神色木然,或若有所動,或虔誠跪拜,不知他們何時才能真正領會佛法的妙義。
相娑羅緩緩走進左武衛(wèi)將土的隊列中,被梁景春引回了為他準備的營房。
梁景春心有余悸道:“我生怕這些突厥人暴起傷人�!�
相娑羅淡淡道:“我可做低眉菩薩,亦可為怒目金剛�!�
棍子并非擺設,更不是白拿的!
更何況這些俘虜已經(jīng)被馮睿達殺過一回威風,早就被嚇破了膽。
相娑羅甚至想過,若真發(fā)展出可觀的“信徒”后,,他連木棍都不用帶了。
但這個想法遭到范成明和武俊江的強烈反對,右?guī)娪袀鮮明的反面例子,玩脫了被捅一刀的靳華清。
他們甚至嫌棄這只是根木棍,殺傷力不足。
想當初吉昌俘虜營里高僧講經(jīng),背后都有軍土帶刀護衛(wèi)。
相娑羅身為將官,可以不用軍土護衛(wèi),那就自已保護自已吧!
相娑羅向梁景春提出一個微不足道的要求,“明日講經(jīng),可否換在他們的住所進行?”
梁景春疑惑道:“校場不好嗎?”
軍營中,每每有需要向大多數(shù)人宣講之事,都是在校場完成。
相娑羅溫言道:“校場殺伐之氣太過,講經(jīng)更需要在一處相對安靜、平和的環(huán)境中進行�!�
俘虜們在左武衛(wèi)大營內(nèi)沒有任何自由可言,除了校場,能待的地方只有分配給他們的營房,而在那里,他們或許能感到更安全、更自在。
梁景春領會了相娑羅的意圖后點了點頭:“沒有問題。”
第二日一早,馮睿達就發(fā)現(xiàn)這些俘虜變得溫順了幾分。雖然不大,但他還是用敏銳的戰(zhàn)場直覺察覺到了這一點。
臨到傍晚,馮睿達和一群左武衛(wèi)將官悄悄地站在關(guān)押俘虜?shù)奈葑油饷�,聽一聽相娑羅的“高談闊論”。
除了少數(shù)“雙語”人才,大多數(shù)只能聽懂漢話部分。僅限于表面的語言,不深究背后的含義。
馮睿達偏偏兩樣都能聽全了,于是臉上的嘲諷表情更甚。他貪嗔癡慢疑五毒俱全,毫無慧根可言。
相娑羅的一字一句無不在宣揚佛教的“慈悲為懷”。
……
“諸位如今身處困境,或許是往昔業(yè)力所致。若能放下心中的怨恨,便可減輕內(nèi)心的痛苦�!�
“你們在困境中可曾有過片刻的反思?是否曾思考過寬容與復仇,哪一個更能讓自已內(nèi)心得到安寧與解脫?”
“若能領悟佛法之真諦,心靈便如同進入一片寧靜的樂土,無論外界環(huán)境如何困苦,內(nèi)心都能找到安寧之所�!�
“即使過去有諸多罪孽,只要誠心懺悔,一心向佛,便猶如浴火重生的鳳凰,開啟新的人生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