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
軍土回到營房,對潮濕的空氣不適應(yīng)。拍拍屁股下的火炕說道:“什么時候才能燒?”
室友回答道:“再等一兩個月。”
軍土望望門外的天色,“衣裳、柴火收了么?”
每逢下雨天,擔(dān)憂的都是同樣的事。
室友:“收了,都收了。”
周水生站在灶房門口,看看烏壓壓的天,判斷道:“要下不少時間,趕緊把姜湯煮起來。”
再下長點,還得火頭軍披著蓑衣送飯。
將官們有的回營房休息,有的去公房處置未盡的事務(wù)。
段曉棠今天忽然不想那么卷,只想回房睡一覺。
曹學(xué)海生起一只紅泥小火爐,常人用來溫酒,段曉棠用來燒水。
段曉棠擺手道:“回去休息吧,我想一個人歇會�!�
曹學(xué)海:“將軍,有事你叫人�!�
他們住得不遠。
段曉棠輕輕點頭,“嗯�!�
營房門窗全都敞開,任由潮濕的空氣涌入沖刷。
段曉棠往水壺里灌滿水,放到小火爐上燒開。
拉開柜門,找出幾大包零食,再拿出幾個竹筒,今天寵幸哪個呢?紅茶、綠茶、菊花、枸杞,還是檸檬……
段曉棠還沒選好,不速之客來了。
段曉棠看看來人,問道:“你們喝什么?”
竹筒上貼著小紙條,里頭裝的什么一目了然。
吳越:“檸檬什么味?”
段曉棠:“酸的�!�
吳越想了想,“喝茶吧,綠茶�!�
范成明:“那我要紅茶�!眲e想在段曉棠這兒喝到酒。
段曉棠給自已選了菊花枸杞,年紀(jì)到了,該注重保養(yǎng)。
營房內(nèi)屏風(fēng)隔開內(nèi)外,三人坐在外間桌上,靜靜地等水燒開。
段曉棠再也壓制不住好奇心,問道:“你們在外頭跑了那么久,殷相公如何?”
吳越:“大約是貶到一地任縣令。”
段曉棠驚聲道:“他害死那么多人!”
結(jié)果只是貶官,四舍五入,比杜喬官都高。
吳越沉聲道:“他是朝堂相公,陳倉百姓的確在城中與軍隊作戰(zhàn),沖擊縣衙�!�
“他們造反了!”
段曉棠嘶啞道:“他們是被逼反的�!�
吳越:“那又如何,論跡不論心!”
所有人都不能將“逼反”兩個字落到實處,只敢在私底下、口頭上、文字隱秘處隱晦曲折……
不是因為殷博瀚權(quán)勢有多滔天,而是他位居宰執(zhí),代表的是朝堂威嚴(yán)。
第
1142章
五雷轟頂
連最后罪名,大概也是應(yīng)對失措,明面上和彌勒教、陳倉變亂沒有一文錢關(guān)系。
朝為宰執(zhí),暮為縣令,一夕之間,地位天壤之別。
放在眼下的環(huán)境中,幾乎等于頂格的重罰。
范成明不陰不陽道:“這個結(jié)果不錯了,你想想七郎的好外甥安德縣公,聽說在洛陽打獵,給皇帝進獻的皮毛,連一絲雜色都沒有。”
殷博瀚差就差在,他沒有一個做長公主的親娘。
血緣斬不斷,但吳越一點不想沾上,“我與他不熟,只在宮中飲宴上見過兩回�!�
這對遠房舅甥倆隔空交過手,若說關(guān)系融洽,誰都不會信。
段曉棠深呼吸,壓下胸口翻涌的思緒,這會只恨范成明當(dāng)晚表現(xiàn)為何那么給力。
任殷博瀚死在亂軍中不好么,大不了她扒了這身盔甲,回家當(dāng)廚子去。
見段曉棠快氣炸了,范成明連忙安撫道:“你猜他去哪兒做官?”
段曉棠反嗆道:“哪個地方百姓這么倒霉!”
范成明:“當(dāng)然是窮鄉(xiāng)僻壤,西域和遼東,你覺得哪個地方好�!�
段曉棠:“為何不是嶺南?”
范成明:“姓殷的是南方人,哪有流放回南的道理�!�
段曉棠知道西域和遼東,多是朝廷充軍流放的地方。
殷博瀚若去這兩地任官,和流放沒差。
段曉棠:“有何區(qū)別?”
范成明眨眨眼,拉長聲調(diào)道:“說起來一東一西沒什么差別,都是民風(fēng)彪悍、匪盜猖獗的地界。”
段曉棠聽懂暗示,死個把官員,沒人會追究。
段曉棠居然認(rèn)真比較二者的區(qū)別,西域有荒漠戈壁,但同樣有富饒繁華的商道綠洲。
而遼東除了苦就是寒,要不怎么有流放寧古塔的梗。
幽燕之地的作風(fēng)不是一二般的野,連幽州大營的主將,國公爺都能說死就死。
失勢官員去那兒更討不著好。
段曉棠:“遼東好�!�
吳越:“陛下一直放不下高句麗,終歸是要再征的。殷相公若去那兒,天時地利……萬一復(fù)起怎么辦。”
眾所周知,殷博瀚有才,還能彎下身段,討皇帝歡心。
吳越別說門,連窗戶都沒打算給他留。
范成明:“西域啊,”想一想有熟人,“孫三他哥在,那是個命硬的。”
“正好兩南方老鄉(xiāng)作伴。”
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
但范成明特意把孫安豐拉出來,諷刺意味拉滿。
偶像塌房,孫安豐下手的時候,可是一點沒有念舊情。
段曉棠念及一些大吳傳統(tǒng),問到:“殷相公能平安到任?”
范成明:“西域四郡遠在僻野,能派一個官去,都算朝廷體貼。殷相公做人做事做官都有問題,到底是個正經(jīng)官員,文名滿天下的大豪�!�
“他去,是給西域布施文風(fēng)�!�
“他們反對也沒用�!�
看來,朝中幾股勢力,給殷博瀚選的埋骨之地就是西域。
南方人能欣賞到大漠風(fēng)景,也是一種稀缺的人生體驗。
但殷博瀚寫不出,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奇句。
范成明話音一轉(zhuǎn),“不過殷縣令能否順利到任,也是個問題。”
段曉棠:“怎么,還要貶?”
范成明不屑道:“嘁!你信不信貶官的任命一下,就有長安的黑道義土去陳倉人扎堆的地方,擺攤賣炊餅�!�
買兇殺人若太超綱,那血親復(fù)仇呢。
范成明:“你怕是不知道,榮國公年輕時,便手刃過他的殺親仇人。”
都不用一命抵一命,找個地方避兩年風(fēng)頭,改頭換面,族譜還能單開一頁。
孫文宴功成名就,那是頂格的佳話。
殷博瀚自身實力不濟,關(guān)鍵還沒人愿意保他。
被整個地域一起仇視的事,以前也不多見。
陳倉父老披麻戴孝告御狀,更是加深了這種地域向心力、凝聚感。
哪怕明知殷博瀚的下場不會好,但段曉棠仍覺得心堵。
為何要曲筆,為何不能明正典刑。
半空中響起雷聲,緊跟著瓢潑大雨傾泄而下。
雷聲驅(qū)散心底些許陰霾,段曉棠這會只想給殷博瀚身上,插上一根避雷針。
也不知劈殷博瀚的雷,在不在路上。
范成明雙手舉起,將耳朵遮上。
段曉棠:“你怕打雷?”
范成明遮耳只起到裝飾作用,話語聽得清清楚楚,“倒不是怕,就是聽得心驚肉跳。”
段曉棠:“難道不是心懷激蕩?”
吳越低聲道:“不是�!�
段曉棠批發(fā)一點不要錢的安慰,“你倆以后少發(fā)點誓就行。”
范成明:“和發(fā)誓有什么關(guān)系?”
段曉棠:“若違此誓,五雷轟頂啊!”
范成明:“我不發(fā)誓�!�
他瞎話多,但從來沒有認(rèn)認(rèn)真真說過“發(fā)誓”兩個字,程序不成立。
范成明放下手,和吳越一起端坐。
他倆都不發(fā)誓,問心無愧。
雷聲一陣接一陣。
段曉棠:“哪個男人又在發(fā)誓?”
范成明認(rèn)真道:“像是從西南方向傳來的,平康坊那面。”
男歡女愛,頭腦一熱,發(fā)個誓應(yīng)應(yīng)景挨挨劈,說得過去。
雷聲稍歇,范成明跑到廊下,接屋檐流下的雨水玩。
段曉棠和吳越坐在屋內(nèi),透過門窗向外看。
她在看雨,他沒看雨。
好在這場雨沒成氣候,下午時便停下。
莊旭連忙召集人手,清理積水,查看器械,清點有無因為淋雨受寒的軍土。
全永思忙完一通,叫上相娑羅,“一塊走�!�
他倆一塊,就是去相家了。
兩人騎馬離營,黃土道碾壓得硬實,雖有些泥濘,但不至于濕滑難行。
相娑羅想不通,今天眾將讓自已去帥帳講經(jīng),所為何事。
全永思看出他的好奇,說道:“到家里,一塊說�!辈幌胭M兩遍口水。
熟悉的相家大門近在眼前,全永思內(nèi)心感慨,這幾天上門的次數(shù),快趕上以前一年了。
相僧達尚未歸家,郎舅倆先去相娑羅院中暫坐。
全永思給小舅子找事做,“先把那些超度、導(dǎo)人向善的經(jīng)文,都找出來,單獨放�!�
他分不明白,相娑羅清楚就行。
相娑羅不多問,安靜地整理經(jīng)書。
等相僧達回來,三人移步書房。
全永思開門見山,“九郎性子沉穩(wěn),營中諸將極為欣賞,想托付他一項重任。”
第
1143章
打雷下雨
哪怕知曉全永思非是信口開河之人,相僧達心中亦是一陣猶疑。
他親叔叔看侄兒,自然看不出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效果。
相娑羅沉靜乖巧,卻不曾有一絲萬中無一的猛將之姿。
不然早前家中也不會只想給他在衙門中謀個職,而非送去軍中。
相娑羅:“姐夫,和大將軍讓我去帥帳念經(jīng)有關(guān)?”
總不能是幾位將軍殺伐太多,走火入魔,需要聆聽經(jīng)文平心靜氣。
他們事后的表現(xiàn),也不像能皈依佛法的做派。
全永思:“當(dāng)初范將軍招九郎入營,的確是為在建功之余,好生料理將土們的身后事�!�
“但武將軍靈光一閃,想到另一條出路�!�
“你們當(dāng)是聽說過,右武衛(wèi)平定三州之亂時,曾有殺俘之舉!”
事關(guān)右武衛(wèi)的“丑聞”,相家叔侄倆不好仔細說道。
相僧達只能糊里糊涂道:“聽過一絲風(fēng)聲�!�
全永思:“俘虜人數(shù)太多,擾亂大軍進程,潛藏隱患。所以武、段二位殺掉部分為非作歹者,以示震懾�!�
相僧達無法做評價,俘虜能有多好的待遇?只是少有軍隊似右武衛(wèi)鬧到明面上。
全永思:“外人卻不知,殺俘之后,段將軍搜羅了當(dāng)?shù)馗呱�,為俘虜講經(jīng),消解他們心中戾氣。”
“而后,俘虜鬧事的情況便少了許多。”
相僧達:“此乃莫大的善舉�!鞭D(zhuǎn)頭瞧一眼身側(cè)的侄子,“所以,九郎……”
全永思:“營中看中九郎出身將門,又精通佛法的優(yōu)勢,想讓他料理俘虜事宜�!�
以軍隊運作來看,后勤不如征戰(zhàn)來的體面光鮮。
俘虜管理更是臟活中的累活。
但以相娑羅的武藝,面對手無寸鐵的俘虜,總比對上窮兇極惡的敵軍,存活率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