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7章
私自調(diào)兵是為大忌,右武衛(wèi)身負剿匪之責,在關(guān)中行動無礙,到底是鉆了空子。
范成明:“末將捎帶把彌勒教的人犯交給殷相公后,本打算離開,但剛出陳倉左眼皮就一直跳……”
其他人還在思量跳財還是跳災,孰料范成明“登”的跪下了。
范成明苦著一張臉,承認道:“是末將寫信調(diào)兵的。”
吳杲:“不曾告知殷相公?”
范成明點頭復又搖頭,“沒說�!�
吳杲:“為何?”
范成明光明正大上眼藥,“殷相公提及右武衛(wèi)時,態(tài)度頗為冷淡,沒有熱臉貼冷屁股的道理�!�
線索是右武衛(wèi)發(fā)現(xiàn)的,朝廷本有旨意讓其襄助,殷博瀚一腳把人踢開,獨攬功勞自然會讓人不滿。
吳越出列,呵斥道:“宰執(zhí)位居臣首,無論說什么做什么,都當尊重!”
兩人一唱一和,先把牌坊立起來,順便小刺殷博瀚一下。
吳杲:“為何調(diào)兵?”
范成明垂著腦袋,“末將在城外歇腳,見押解入城的人犯成群結(jié)隊,”手在腰側(cè)比劃一下,“連這么大的孩子都有�!�
因為是跪姿,其他人還以為殷博瀚連嬰兒都抓。
范成明圖窮匕見,“末將不曾主政地方,但平過不少民亂,能不知道這些亂子是怎么起來的嗎?彌勒教不是廟里的泥胎木偶,能不趁機作亂嗎!”
也就說,殷博瀚剛到陳倉時,范成明以管窺豹,預見到即將生出的亂子,這是何等敏銳的洞察能力。
南衙一干人等,猛地瞪大眼睛,難道范成明內(nèi)秀,若是如此,范成達死也瞑目了。
范成明不是自夸,他參與平定過著名的爛攤子——絳州之亂。及至于楊胤之亂的兵員主力是百姓,土匪也曾是百姓……
一介膏粱子弟,竟會體貼百姓處境,何等迷幻。
范成明:“末將回城找殷相公,殷相公說朝廷法度是這么規(guī)定的。末將讀書少,不知道律法如何,勸說無法,只能寫信求助段二。”
吳杲:“律法如何?”
輪到刑部腦袋發(fā)麻了,因為這涉及到大吳的律法漏洞,沒有專門的邪教罪。
人人都知道彌勒教有造反前科,妥妥的邪教,但彼時不曾起事。
石任作為同去陳倉的刑部官員,當事人之一,出列答道:“彌勒大乘教教義為煽動民眾的異端邪說,適用于造妖書妖言罪�!�
“諸造妖書及妖言者,絞。傳用以惑眾者,亦如之。若私有妖書,隱藏不送官者,杖一百,徒三年�!�
換言之,只誅首惡,不牽連家屬。
皇帝不認識小官,但其他人知道呀,合著這位也跳反了。
第
1101章
本為兜底
彌勒教不是只在家念經(jīng)的善男信女,往后絕對是一個不穩(wěn)定因素。
以謀反定罪可以,但真拿律法框,只有造妖書妖言罪能套上。
這也是石任在陳倉不信服殷博瀚的緣故,因為后者除了皇命和官職,沒有其它能說服他的理由。
石任的突然“反水”,揭開陳倉變亂中的混亂一角——內(nèi)部人心不齊。
吳杲換了一副更溫和的態(tài)度,“范卿給段卿寫信,就調(diào)來了兵?”
按照嚴格的軍令程序,范成明不可能調(diào)動左廂軍,但兩人私交不一般,說不定段曉棠真會聽他的話。
范成明在南衙的名聲,吳杲聽說過一些,不似能讓人敬服的。眼神落到一旁垂首站立的段曉棠身上,她是如何想的?
此人每次面圣,都把腦袋低下來,難道因為出身庶族底氣不足。
范成明結(jié)結(jié)巴巴道:“這個,那個,陳倉將要出大事,不該想法子堵上嗎!”
殷博瀚出列,質(zhì)疑道:“吾不知范將軍指的是何處疏漏,既有異議,為何不曾言明!”
他至今不忘,范成明言說左廂軍只有幾百人來壯聲勢,明明已經(jīng)在城外候命,還推脫說一兩日才到。
范成明跪的是皇帝,又不是殷博瀚,聞言“登”的一下站起來,質(zhì)問道:“殷相公沒造過反,總研讀過彌勒教的經(jīng)義吧!”
“舊佛去,新佛出。舊佛怎么去,所有人都死得干凈,新佛就來了!彌勒教不圖長遠,只想拉著所有人一起死�!�
“陳倉周邊天怒人怨,不起事才怪。我倒是勸過,不能這么搞,你拿朝廷法度搪塞我!”
段曉棠眼見范成明想往前奔噴殷博瀚臉上,趕忙將人拉住。
吳越眼見事態(tài)失控,撕破臉這事不能由他們來開啟,但事已至此,不得不出手了。
吳越走到中間,溫言含笑對殷博瀚道:“殷相公,范二年輕,說話直了一點�!�
聽起來是致歉,實則言下之意,道理沒錯!
范成明冷靜下來,撇開段曉棠的手,掏出幾封信。段曉棠見狀同樣從袖中拿出兩封信。
范成明:“此乃我與段二,在陳倉期間往來的信件,自可說明一切�!�
當然早做了手腳,將“逼反”等類敏感詞句刪去,重新謄寫過,原件早被他們燒了。
皇帝不接非心腹之人的東西,內(nèi)監(jiān)用托盤接過信后,送到了尚書左仆射王鴻卓手中。
王鴻卓和殷博瀚是對班的搭檔,但以大吳的政治生態(tài),兩人的關(guān)系稱不上親密,能保持中立就不錯了。
王鴻卓將幾封信紙抽出來,皺眉將幾頁紙看完,一個比一個的字難看。老話說話糙理不糙,但你們說得也太糙了。
吳杲問道:“王卿,如何?”
王鴻卓拱手道:“回陛下,從數(shù)封信中可知,范段二位將軍,的確事出有因,心系國家�!�
鑒于王鴻卓的表情太凝重,吳杲猶不放心,說道:“念。”
段曉棠脫口而出,“不用念吧!”聲音愈低,“看看就行了!”
不想社死!
范成明身正也怕信件漏了底,因為他的形象實在稱不上英明神武,不復剛才的義正詞嚴,弱聲弱氣道:“犯不著吧!”
不是只要能證明清白就行了嗎!
比他倆表情更苦的是王鴻卓,這種輕巧事能不能讓尚書臺隨便一個小官來干。
可惜事不如人愿。
王鴻卓只能清清嗓子,在黑白并不分明的信紙上尋章摘句,“段二,圣火喵喵教有個鬼用!姓殷的釣魚,我怕他魚竿折了�!�
王鴻卓含笑對滿朝同僚,“范將軍的原話。”
按范成明所述,這封信寫于他被殷博瀚擋回來之后,自然稱不上多尊重。
經(jīng)過彌勒教一事,滿朝文武對這個教那個教十分敏感。
王鴻卓問道:“段將軍,圣火喵喵教是何教派?”聽著就不正經(jīng)。
段曉棠:“小貍奴愛好者同盟�!�
小喵咪會有什么錯呢!
眾人萬萬想不到,南衙少壯派中堅,私下里愛好養(yǎng)貍奴。
你這戰(zhàn)功和前程,養(yǎng)只老虎都不過分。
段曉棠不輕不重道:“此乃末將聽聞彌勒教事跡后,隨口胡謅的。原意為百姓多愚昧,若給點甜頭,連不正經(jīng)的圣火喵喵教都能當場改信。”
終于還是露出一絲鋒芒。
段曉棠和殷博瀚從根上就有分歧,她認為那些信仰不堅定的外圍教徒,有改邪歸正的機會。
和殷博瀚一刀切、大興刑獄的做法截然不同。
所以左廂軍不曾輕舉妄動,而是小心翼翼地控制住陳倉周邊的局勢。
王鴻卓不予置評,繼續(xù)往下念,是范成明記敘當日在陳倉的見聞。
比起一板一眼的公文,范成明在私信中的說法更加生動。
陳倉無辜被捕百姓的慘狀、殷博瀚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入木三分。
王鴻卓:“你是不是得罪了人,要不他提起右武衛(wèi)如此冷淡�;蛘咄鯛斊呃山Y(jié)下的梁子,怎么沒透個風?”
滿朝文武作證,段曉棠和殷博瀚先前有沒有恩怨不好說,但吳嶺父子和殷博瀚之間的確是清白的,畢竟業(yè)務范圍差得太遠。
王鴻卓:“彌勒教又不是吃素的,這么搞下去,可能要出事,老子不要和他死在一起!管你現(xiàn)在手頭有多少兵,先派幾百人來保護我!”
范成明原意應是抓狂且俏皮的語氣,偏偏叫王鴻卓讀的一板一眼,十足怪異。
王鴻卓:“宰執(zhí)若死在這兒,路過的狗都得挨兩腳,我倆前程富貴全玩完!”
道理是道理,但韓騰發(fā)誓,若范成明用這般語氣請求調(diào)兵,非讓他哪涼快哪兒待著去。
偏偏段曉棠吃這一套。
范成明言語粗俗,張口狗挨踹,閉口前程富貴。但調(diào)兵的初衷并非私怨搶功,而是給殷博瀚兜底,保他性命。
四舍五入,算救命恩人。
結(jié)合殷博瀚對他的態(tài)度,說一句恩將仇報都不為過。
段曉棠的回信也很有意思。
王鴻卓:“我算哪根蔥,朝堂相公就知道是男的、活的,想得罪都找不到門路。麻煩他們高人過招的時候,放過我們這些柔弱不能自理的小趴菜。”
第
1102章
實在是怕
莊嚴肅穆太極殿上,響起陣陣竊笑聲。
王鴻卓:“小趴菜為何意?”
想來他在段曉棠眼中,也只是一個男的、活的。
段曉棠只想捂臉,悶聲道:“學來的巴蜀言語,扶不起來的爛白菜�!�
以此開頭,可見段曉棠接到范成明消息時,也是滿腹怨言。
南北衙大部分將官心中不住詫異,他們接觸段曉棠大多因為公務,了解平平。
而工作時間的段曉棠大多嚴肅認真,沒想到私下如此言行無忌。
王鴻卓:“我打聽了殷相公的履歷,詞臣,沒有任何軍事、地方履任經(jīng)歷,單靠郡兵壓不住。”
這句是段曉棠的原話,郡兵和亂民對戰(zhàn),大多時候都是比拼人數(shù),誰兵多誰勝。且一定會將周邊攪得一團糟。
王鴻卓:“不是可能,彌勒教一定會起事,且一旦起事,陳倉縣城必然失守�!�
王鴻卓:“段將軍何出此言?”
段曉棠:“回王相公,彌勒教徒社會地位不高,都是不起眼的小人物。城門如此緊要的地方,自然會滲透。若只打開城門,并非多難的事情�!�
陳倉雖有名,卻非險要堅城,城門防守說起來一般。
而且后來事態(tài)的演變,也印證段曉棠隔著幾百里的推測正確。
回想段曉棠當初從黃河邊一路猛撲洛陽的戰(zhàn)績,她說城門好開,那都是親身經(jīng)歷過的。
王鴻卓:“縣衙能守則守,不能守就保護殷相公等人撤出城�!�
至今還是為了保護殷博瀚等人的性命,因為宰執(zhí)被殺或被俘的后果,兩人承擔不起。
莫良弼悄聲問旁邊的白雋,“梁國公,這算棄城嗎?”
臨戰(zhàn)棄城是為大罪。
白雋壓低聲音道:“得看怎么說了,殷相公等人是文臣,范二雖是武將,但他不領(lǐng)兵��!”
棄城說不上,純屬避難。
王鴻卓:“左廂軍分兵鎮(zhèn)壓周邊山匪,避免他們與彌勒教勾結(jié)響應,我身邊只有兩千多人,留一百收尾,其他全拉陳倉去,想再要多點,沒有了�!�
眾人沒想到段曉棠這種情況下,還在關(guān)注周邊局勢。
左廂軍入陳倉兩千人,是因為段曉棠手上只有這么多人,全副家當都壓上了。
結(jié)合后來的事態(tài)變化,如此安排,十分恰當。
或者說正因為有她兜底,才讓彌勒教的叛亂沒有進一步擴大。
可惜正經(jīng)到此結(jié)束,接下來全是胡言亂語。
王鴻卓:“麻煩這些功成名就者,好好待在自已的舒適區(qū),不要想在其他領(lǐng)域發(fā)揮余熱�?兹覆婚_屏,誰看得見它的屁股�!�
盧自珍忍不住笑出來,說得真夠粗俗的。懷疑王鴻卓特意把這句話念出來,是和殷博瀚有私怨。
王鴻卓復又念起范成明另一封信,“東西城門附近的軍營,各有一千多兵馬駐守。城中兩處大宅暗藏伏兵一千五到兩千人。”
“陳倉縣衙衙役八十六人,諸多欽差隨行家丁加起來二十三人。干這么要命的事,居然只帶二十多人,只能說一句佩服�!�
“城中大戶情況不明,尚待排查。”
石任等人離開長安時,沒想到會玩這么大,一路有郡兵隨行保護,家丁帶多了也麻煩。
范成明主動解釋,“殷相公沒透露過,都是末將自行在城中摸出來的�!�
論情論理,殷博瀚不該在這方面隱瞞范成明,不管名聲好壞,范成明到底是個正經(jīng)武將,當參謀用用總行。
王鴻卓:“縣衙內(nèi)已經(jīng)關(guān)不住人了,移到街上的木欄獄,木條細細一根,我用力一踹都能踹翻……”
“臨離開時,龔御史忽然拿一張名單找我說話,猜他是想暗示什么,但沒聽明白,晚上再慢慢想。”
文武勾結(jié)是為大忌,龔瑞出列撕開最后一層遮羞布,“范將軍身份不一般,微臣想請他規(guī)勸殷相公一二,只是沒想到他早已行過,只是無功而返�!�
更沒想到的是,他沒意會到。
范成明:“打什么啞謎呀!我又不靠心眼吃飯�!�
段曉棠只感慨,龔瑞這次又要受上司拖累。
龔瑞的問題往后慢慢算,王鴻卓繼續(xù)往下念,“縣衙圍墻邊兩個狗洞沒堵上,這種時候,他們竟然一點不在意自身安全�!�
范成明真把防守縣衙的任務入了心。
王鴻卓:“你到陳倉二十里外,沒一個人察覺�!�
“我哥老說我廢物,真該讓他來陳倉看看,才知道什么叫絕望!”
段曉棠幸好是友軍,不然陳倉易主只是一瞬間的事。
代入城中的范成明視角,四面楚歌,眾人皆醉我獨醒,一意孤行的高官,四處漏風的境地……的確絕望。
薛曲小聲道:“只怕范大早就把刀橫在人脖子上了�!�
說得遮遮掩掩,反正范成達不可能把刀橫在自已脖子上威脅殷博瀚。
韓騰半闔著眼皮,感慨道:“范二橫是橫,到底少了幾分底氣�!�
宰執(zhí)之尊,吳越正面對上,都要思量幾分,何況底下的范成明。
私自調(diào)兵一事至此分明,王鴻卓沒有繼續(xù)往下念。
王天祿從殿門口附近出列,質(zhì)疑道:“范段二位將軍,既早知陳倉大禍臨頭,為何不早做警示?”
段曉棠狠下心答道:“此乃軍務�!�
范成明大聲道:“王郎君恐怕不知,變亂當夜馮翊郡兵所在的右營炸營,扶風將官見勢不妙,前來縣衙稟告,想討個處置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