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岑嘉賜搖頭道:“宿舍后頭現(xiàn)搭灶煮的�!�
眼下這群人顯然是吃壞了東西,誰知道哪個狗膽包天的下毒,哪還敢用廚房的東西。
一群幸運的“漏網之魚”,撿幾塊石頭架上陶鍋,就是一個簡易灶臺。
不少人懂藥理,現(xiàn)擬定幾個材料易尋的簡便方子,略盡綿薄之力。
林婉婉:“輕癥可以喝�!庇鞋F(xiàn)成的,總比現(xiàn)熬藥來的好。
生姜紫蘇葉飲可以緩解食物中毒引起的嘔吐、腹瀉,喝了不會出錯的方子。重癥的喝了沒多大用處。
文藻從箱柜里取出幾個瓷碗,岑嘉賜用葫蘆瓢出湯飲。
岑嘉賜交代道:“兩個碗反復傾倒,涼得快些。”
文藻:“多謝岑郎君�!�
岑嘉賜補充道:“后頭還有大蒜湯�!贝笏庖彩浅S脕斫舛镜姆阶�,說不定比生姜紫蘇葉飲對癥。
林婉婉忽然道:“岑郎君沒有中毒?”
岑嘉賜臉色一頓,“我,我沒參加曲水流觴宴�!�
察覺對方神色變化,林婉婉解釋道:“我以為你參加了,兩相比對,能盡快找到可疑的食物�!辈皇且曌飨右伞�
岑嘉賜:“監(jiān)中將宴會上所有食物都拿了一份過來,擺在前頭,已經有大夫過去辨認。”
林婉婉:“我去看看�!�
五人的癥狀都穩(wěn)定下來,將病人托付給鄭鵬池。
林婉婉交代道:“殷十二郎喝生姜紫蘇葉飲,其他人喝大蒜水和對癥的藥,病情如有變化去前頭找我。”
順著岑嘉賜的指點,林婉婉找到地方。
一張長桌案上頭擺著十來樣菜品,兩個大夫站在旁邊,誰都沒有動手,更別提動嘴判斷藥性。
一口氣能藥翻幾十個老師學生的“毒藥”,毒性定然不弱,大夫治病救人,卻沒打算放棄自已。
病人吹捧的神醫(yī),生死簿上也有名字。
第
1064章
食物相克
先前幾十人一齊發(fā)病,眼下又有人表現(xiàn)不適,有的是熬到現(xiàn)在才出現(xiàn)癥狀,有的純屬被身邊人嚇的。
國子監(jiān)的人見林婉婉一介女子之身,堂而皇之在內行走,心中有些猶疑。
兩個大夫認識“泰山”,口喚道:“林大夫�!�
林婉婉一一致意,仔細打量桌案上的菜色,看不出具體材料,單從外表看沒有標新立異之物,都是尋常吃食。
是呀,如果有菌菇、豆角一類,不用大夫查探,病人都得懷疑到這上頭來。
大夫不敢親嘗,從外表又看不出貓膩,癥結卡在此處。
拿活人試毒菜,國子監(jiān)還沒這膽量。
林婉婉:“監(jiān)內有小動物么?”
學生回答道:“哪一種?”
林婉婉:“貓、狗、雞、鴨、兔,老鼠也行�!�
學生轉身道:“稍等,我去找�!�
不一會兒,幾個書童提著活雞活鴨跑過來。
這些禽鳥因為殊無靈智,不可能是幕后黑手,才沒被捉去審問。
被吃的菜搖身一變成為試菜員。
林婉婉手下兔子冤魂無數(shù),更不會心疼雞鴨,冷漠無情道:“每只塞一樣食物下去�!�
童仆們依令行事。
周圍頓時“咯咯”、“嘎嘎”聲一片。
暴飲暴食,無論對人還是對雞鴨,都稱不上舒服。
雞鴨遭到強迫,加之喂食的動作稱不上溫柔,自然反抗不止。
可惜反抗無效。
三個大夫六只眼睛,慢慢盯著同一個地方。
流涎、雞頭痙攣向一側扭曲……
三人的目光從即將投胎的雞,挪到面前的桌案上。
國子監(jiān)的鮮花餅,比不上右武衛(wèi)的列巴“聲名遐邇”,但在長安各公衙之間小有名氣。
顧盼兒曾給林婉婉帶過一塊,盛名之下無虛“食”,味道當真不錯。
如果在東西市開店,必是客似云來。
林婉婉用手絹托起一塊掰開的鮮花餅,打量里頭的內容。
后頭過來的大夫也湊近看。
隔著手絹,將餅掰得更碎,除了鮮花餡料和餅皮,沒有其他異物。
林婉婉:“再找兩只雞來,一個喂餅皮,一個喂餡料�!笨磫栴}出在哪一方。
餅皮沒有值得討論的地方,單用眼睛,只能看出是面粉所制。
以當前的保鮮條件,鮮花餡料配方不可能固定,是最容易出現(xiàn)“變數(shù)”的地方。
餡料經過腌制蒸烤混做一團,林婉婉細細辨認,“菊花、桂花……”這時節(jié)能用的也不多。
再掰開一角,露出一抹微紅,不似菊花呈絲縷狀,比桂花更大一些,辨認不出具體種類。
一大夫道:“像桃花花瓣�!钡@時節(jié),怎么可能有新鮮桃花。
林婉婉若有所思,卻始終戳不破那一層薄膜。
童仆忽然高聲喊道:“是餡料,餡料有問題。”
兩只“病”雞栽倒一旁,一個吃了完整的鮮花餅,另一個只吃餡料,且后者看起來情況更嚴重。
大夫立刻高聲喊道:“鮮花餅用的哪些餡料?”
一時之間,誰能報的出來?
國子監(jiān)學生立刻去找祭酒博土稟告,將審訊重點放在鮮花餅上。
謝大夫問道:“林大夫是否想到什么?”
林婉婉搖頭,“忘了!”
國子監(jiān)是文教之所,哪怕眾所周知學風一般,也不耽擱他們附庸風雅,舉行曲水流觴宴,食鮮花餅。
餐花飲露,風雅有趣,其樂無窮。
兩只雞大庭廣眾下吃“病”了,消息傳到諸多受害人耳朵里。
緩過來的人,一個個對賬。
殷鳴:“我只吃了半個。”因為忙著和人說話,剩下半個沒動。
那人是誰忘了,現(xiàn)在看來,救命恩人吶!
宗儲:“我吃了一整個。”望向對面癥狀最嚴重的同窗,“光我看見的,他就吃了兩個。”
國子監(jiān)的鮮花餅,幾十年沒出過問題,有口皆碑,這次差點真變成“碑”了。
林婉婉問道:“制作鮮花餅的花從哪來?”
殷鳴:“外頭買,亦或監(jiān)內花樹上采摘�!�
這次不知混進什么了不得的東西。
以花入饌,古已有之,國子監(jiān)吃了幾十年,都沒出過問題。
廚下不可能不知道,哪些花才能吃。
如果單純的謀害,不可能搞出集體中毒之事,更像是一場意外。
岑嘉賜出現(xiàn)在門口,說起國子監(jiān)內動向,“林大夫,已派人去捉拿花販,現(xiàn)請幾位大夫辨認監(jiān)中花樹。”
時間過去久了,不僅周邊醫(yī)館,一墻之隔,皇城里的太醫(yī)也來了。
連許多消息靈通的學生家長都來了,亂糟糟擠做一團,口喚“兒啊”,“乖孫”……比菜市場還熱鬧。
幾十個老師學生一起中毒沒人信,總不能說他們中邪了吧!
國子監(jiān)若是強勢衙門,就不會成為讓京府兩縣頭疼的所在了。
此刻背了天大的干系,也就是傳統(tǒng)尊師重道的觀念刻在骨子里,才沒在宿舍外頭上演全武行。
林婉婉起身,預備和岑嘉賜一塊去看看。
殷鳴的祖母駱秀敏叫住人,“林大夫,你若離開,十二郎怎么辦?”
林婉婉:“鄭大夫留在此處,可以照應。我出去找找線索,才好對癥下藥�!�
因為一部分原材料出自監(jiān)中,國子監(jiān)忙不迭要洗清嫌疑。
鐘靈毓秀之地,一花一葉都經過精心挑選,怎么可能混雜毒物。
據(jù)制作鮮花餅的庖廚交代,采集的是從校場到宿舍一路的花朵。
后趕來的刑部官員為主導,太醫(yī)、民間大夫、國子監(jiān)飽學之土組成顧問團體,尾巴上綴著一眾關心案情的家屬和學生,姑且算場外監(jiān)督。
一行人浩浩蕩蕩,將圈定范圍內的田野小徑走了個遍。
國子監(jiān)的博土們一路指指點點,這是某某花,那是某某樹,歷史上有何典故,說得頭頭是道。
大夫們則和藥典一一對照,確認有無毒性。
細心點的還會小心辨認是否有“橘生淮北”之像,換句話說,就是變異。
國子監(jiān)的安全性有保證,非得選一方的話,謝大夫更傾向于是花販出了岔子。但花販和采買不可能都蒙蔽雙眼,將毒花送進來。
謝大夫低聲道:“只怕是相生相克之故。”
兩樣無毒之物,混在一起反成了毒物。如此繁多的花卉,想把病根找出來,難于登天。
譬如民間流傳最廣的,柿與蟹不能同食。
林婉婉審慎地打量目之所及的所有植物,食物相克,可能嗎?
第
1065章
拘那夷樹
以林婉婉受過的教育而言,絕大部分食物相克傳說都是無稽之談,食物不潔,食用方式不恰當,食用者身體素質,各種因素綜合導致。
真要讓她來說,天底下只有一條相克之理。
工作+沒錢,克快樂。
林婉婉決定,今天晚上回家和陳娘子交代,明天要吃菠菜燒豆腐。
杜若昭沒有沉重的使命責任感,非得在這里找出嫌疑植物。
她算哪根蔥,今天頂多算個混進來的搭頭,但比兩個哥哥都強。
杜喬和杜謙一直很向往國子監(jiān),主要眼饞藏書樓里豐富的藏書。
感謝前段時間林婉婉的突發(fā)奇想,不從藥典,而從《詩經》出發(fā),認識各種植物。
國子監(jiān)博土們援引古今的解釋,杜若昭竟然都能聽得懂。
有些沒在《詩經》里出現(xiàn)過的,大約是后來從南方移栽,亦或從西域引進的。
譬如《詩經》中無桂,卻不影響它后來在長安生根發(fā)芽,香飄北國。
國子監(jiān)內金桂、銀桂、丹桂、月桂各類品種皆有。
丘尋桃:“看起來也就是菊花和桂花。”
國子監(jiān)內桂花品種多,菊花也不遑多讓。
這兩樣是秋天的時令花。
林婉婉:“那似桃花瓣的又是什么?”
丘尋桃名字里帶了一個“桃”字,這方面自然格外在意,“這時節(jié),別說桃花,桃子都沒了�!�
謝大夫:“杏花、梨花、李花、海棠花……皆有相似之處。”
林婉婉:“可它們都是春日開花。”
從掰開的餡料來看,那似桃花之物占比不大,至少比不過菊花和桂花,可林婉婉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眼下這一片地界里,都被摘取做鮮花餅了,并沒有類似的花朵,難道是從花販處得來?
林婉婉的目光四處搜尋,落在一處緊鄰水渠的緩坡角落。
幾株高大的灌木立在那里,葉子修長,像深色的竹葉和柳葉,葉片隱隱有革質之感。
林婉婉忽的脫離隊伍,抄近路從搭建的石板上跑過去,站在樹下仔細觀察。
葉子像桃葉,枝條像竹子,互相穿插,枝繁葉茂。從低矮處的枝頭可見有新鮮的折斷痕跡。
它原本是有花的。
林婉婉的反常表現(xiàn)吸引了一眾人等,最先跟過來的是幾個徒弟和謝大夫,再然后是有些香火情的董致遠、岑嘉賜。
林婉婉先問道:“這棵樹的花可是似桃花,粉紅或粉白?”
董致遠:“林大夫說的是,此乃拘那夷,十余年前先帝遣使從西域帶回,四季常青,夏秋開花。”
林婉婉冷笑一聲,“幸好只吃了花�!�
這已經是它全身上下最“溫柔”的部分。
董致遠結結巴巴道:“不可能吧!拘那夷與桃花相類……”
桃花都沒毒,它怎么會有毒。
林婉婉篤定道:“就是它,我早該想到的�!�
只是這幾年沒見過,以為長安沒有,沒想到是剛從西域帶回來。
林婉婉更熟悉它花葉相交的模樣,單獨將花或葉拿來分辨,當然看不出來。
她膽子小,手又不賤,怎么可能去近距離觀察。
林婉婉:“竹真似竹桃似桃,不待生春長在目。”
丘尋桃感慨道:“果真似竹又似桃�!毕肟拷稽c仔細觀察。
林婉婉一反常態(tài),暴力地拽住徒弟的胳膊,“有些東西,可遠觀不可褻玩焉。”
丘尋桃弱聲道:“若是褻玩會怎樣?”
林婉婉從牙齒縫里咬出聲音,“會死,全株有毒,一片葉子就能讓嬰兒致命,多幾片成人都能放倒�!�
眾人聞言,紛紛后退兩步。
他們都是世俗之人,對真理的追求抵不過對性命的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