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所以說,官是人的膽。
莊棟歸來,聽聞剛才一場熱鬧,反想得深了,“是不是故意來試探的?”
林金輝搖搖頭,“就是見錢眼開�!�
把錢箱子們推到后頭,讓莊棟守著,“棟哥,你看著生意,我去買糧�!�
莊棟:“現(xiàn)在就去?”還沒多少錢呢。
林金輝:“先去探探路�!卑崖晞蒴[起來。
市丁們回去一說,誰能想到一個朝廷官員會當街擺攤呢。
人肯定不是河東本地的,官員當官通常有任地要求,哪有亂跑的……忙不迭的報上去。
河東高門將慘遭“退貨”的幾個阿斗找來,認認人。
心腹的心腹和心腹中的心腹,其實也不差多少。
林金輝遍地買糧,甚至手持書信求上門,讓河東知道一件事——兩衛(wèi)的平亂大軍糧草不濟。
當一件事超過一個人知道,也就算不得秘密。
不僅河東知道、連長安和洛陽也知道。
格式化的公文不算,私下的利益交換才作數(shù)。吳越既然拉不下臉來求糧,他們也當做不知了。
兩衛(wèi)是否真的缺糧,剛開始的時候是缺的。但戰(zhàn)事一開,亂軍禍害汾陰文城一年多,所獲的民脂民膏最后都落入兩衛(wèi)囊中。
不管貧家、富戶、甚至府庫的糧食,過了一遍亂軍的手,最后都算兩衛(wèi)的。
官衙叫窮是常態(tài),出征的大軍叫苦也是常事。只要莊旭不跳出來指證,兩衛(wèi)有多少積蓄,外頭人從何而知。
兩衛(wèi)從上到下都有病,糧草不足恐懼癥。
第829章
荒唐心酸
移營一事大抵確定,段曉棠在趕回行營“挨罵”之前,先去一趟勞改營,給勞改人員念念緊箍咒。
除開處決和釋放的俘虜,勞改營中尚且有三千余人。
段曉棠行軍打仗“飄”,行為可不“彪”,古之名帥為以示誠意夜宿敵營或者讓俘虜守夜這種事,她絕不會做。
反而派遣重兵牢牢看守勞改營,畢竟里頭大多是些惡性犯。
是日,段曉棠穿著便裝,身后的將官卻是全副武裝,踏入勞改營。所經(jīng)之處,眾俘虜紛紛避讓,甚至跪在地上,磕頭求饒。
夕陽漸下,俘虜們完成一日的工作,正在排隊打飯。
段曉棠掃一眼俘虜們手中的干餅,問道:“吃的什么?”
尹金明:“雜糧野菜餅,早晚各一個�!�
段曉棠遠遠看一眼,餅子做的還算厚實,“糧食從哪兒來?”
尹金明:“寇主簿送了五車糧食來,”聲音降低,“大約占了一成�!敝饕是靠右武衛(wèi)的軍糧養(yǎng)著。
說起來以俘虜服徭役,活是給的地方干的,這些人一旦脫刑,大概率是入文城的戶口。但錢糧卻要右武衛(wèi)出,天理何在!
段曉棠:“既然做徭役的活,就按照徭役的口糧算的清楚明白。老劉、茂瑞,落實到文書上去。”
劉耿文、溫茂瑞拱手應道:“是�!�
文城或者寇嘉平有這么多糧食么,摳摳搜搜應該是有的。但會拿出來養(yǎng)俘虜么,絕不會!
他們就是要造成這樣一個既定事實,紙質(zhì)證據(jù)。
段曉棠不信任勞改營里的紀律,說的底都是一群見過血的人,還是弱肉強食。右武衛(wèi)的守兵不說包庇,只能讓他們別鬧得太過。
段曉棠:“看著點,不許他們搶奪同伴口糧�!�
尹金明:“定了規(guī)矩,分餅子的時候,至少要當著守軍的面吃下一半�!�
剩余的一半,留著后面吃,亦或者給其他人“進貢”,至少一天兩個半餅子入肚,不會餓死人。
段曉棠微微頷首,滿意道:“安排得很好�!�
總體而言,右武衛(wèi)沒多少安置俘虜?shù)慕?jīng)驗,一切只能靠摸索。
吃過飯后,勞改營中大小頭目聚集在空地上,加上圍觀的俘虜,圍成一個大圈,但沒有人站到將官們身后去。
軍土搬來幾張馬扎,段曉棠坐在為首的一張,其他人依次坐下,俘虜們不講究那么多席地而坐。
段曉棠曾經(jīng)思索過該如何拿捏對這群人的態(tài)度,單以道德觀點論,奸淫擄掠不在少數(shù)。沒讓他們死,那是法律拉的一道保險繩。
冰冷的文字記錄,看得人咬牙切齒,但眼前卻是一張張鮮活的面孔。
段曉棠的拳頭借著衣袖遮掩握緊,沉聲問道:“你們以前是做什么的?”
回應的卻是一片沉默。
段曉棠左手一指,“就從這位隊長開始吧�!�
勞改營刻意規(guī)避軍中的編制,每一百人設立一位隊長,底下是若干小隊長。
被點到的男人神色一頓,結(jié)結(jié)巴巴道:“俺以前是種地的�!�
段曉棠:“家里有幾畝地,幾口人?”
男人:“六口人,前些年爺爺生病,僅有的兩畝地都賣了,在地主那兒賃了三畝地來種�!�
段曉棠:“怎么加入賊軍的?”
男人:“隗大帥打過來,殺了地主,被拉了壯丁。”
段曉棠:“老家還有人在么?”
男人忽然捂住臉,哭道:“沒了,都沒了!”
男人斷斷續(xù)續(xù)哭訴,他和兄弟都被拉了壯丁,兄弟前兩月死了。家里只剩兩老幼子和年輕的妻子,以當前的情勢,年輕女子生存艱難。壯勞力都不在,剩下的兩老一下根本活不下去。
段曉棠等人心情稍微平復下來,繼續(xù)問道:“因為什么進來的?”
男人紅腫著眼,“破城后搶劫百姓財物,他們都在搶,我也跟著搶。我只想拿點回家的路費�!�
段曉棠無從深究,男人是否美化自已的行為。只是想來,若非風云變幻,他大約一輩子都是一個老實種地的農(nóng)民。
尹金明高聲道:“按照順序來,下一個�!�
余者漸漸明白規(guī)矩,說一說從前做什么,因何加入賊軍,不怕臊的還會說說自已干的混賬事。
農(nóng)人、貨郎、篾匠、雜貨鋪伙計……
滿場荒唐言,一把辛酸淚,說起來似乎都是苦水里泡大的。
湯新霽平靜道:“原絳郡郡兵旅帥�!�
段曉棠來了興趣,“老尹老劉,你們同行啊!”
尹金明當即否認,“我們沒在郡兵干過。”
段曉棠問道:“在賊軍中是何位置?”
湯新霽:“微末小兵�!�
段曉棠:“朝廷正規(guī)軍的旅帥,若是投效賊軍,手下少說能領幾百人吧�!�
湯新霽梗著脖子道:“同袍皆戰(zhàn)死,僥幸逃脫一條性命,冒的手下軍土的名姓,沒人認出來。”
名姓是假的,但體貌特征是真的,投敵可是大罪。
段曉棠問道:“你的家人呢?”
湯新霽:“都沒了!”
段曉棠:“怎么沒的?”
湯新霽:“破家的縣令,滅門的太守,就是如此。”
他在前方死戰(zhàn),后方不思撫恤,反而惦記他的家業(yè)。
問清楚湯新霽是哪個縣,段曉棠斜睨道:“太平縣令、絳郡太守都死了!”仇算報了一半。
湯新霽爭辯道:“可朝廷給他們授功旌表,恩蔭子弟�!�
三郡之亂,哪里只有心懷不滿的豪強參與,那些火上澆油的官吏難道沒有責任么!
段曉棠無意與人辯論,“我只管打仗的事。我好奇的是,作為前官軍,在賊軍中是何種感受?”
湯新霽當然明白,于公于私段曉棠都不可能給他主持公道,甚至安慰一二。低頭回道:“行尸走肉,得過且過�!�
段曉棠直擊痛處,“你怎么進來的?”
湯新霽:“同伙搶劫,我雖未參與,但也沒阻止,后頭還分了錢帛�!�
天底下有白吃的午餐么,段曉棠清楚湯新霽避重就輕。他在賊軍中雖無實職,但因為過去的軍旅經(jīng)歷和專業(yè)能力,威望該是不低。
是他出的主意,亦或給強者上供?真要給無關緊要的人封口,一通拳腳威脅就是了。
第830章
鼓勵兼職
憶苦大會進程過半,段曉棠不打算思甜,也沒什么甜可思的。
扶著腰間刀鞘站起來,“說來各個都有一段心酸往事,我不想難為人。你們好生聽話做事,自會厚待�!�
“但若心懷鬼胎,我的刀也未嘗不利�!�
周圍的俘虜不禁脖子一縮,刑場血未干。段曉棠用實際行動表明,她可以做到,也無懼殺人。
將官一行人紛紛站起來,跟隨段曉棠往營外走。
羅小谷不清楚段曉棠的話到底是何意,鼓足勇氣喊道:“將軍,我可以一直留在這兒嗎?”
這種別具一格的要求,倒是第一次聽說。
段曉棠停住腳步,尋找聲音來源,俘虜們乖覺的和發(fā)聲人拉開距離。大部分人可不想留在這里,誰知道屠刀何時落下來。
段曉棠見眼前瘦小的人影,恍惚有些印象,“你偷過羊?”被薛留一筆勾畫送進來。
羅小谷怯怯的點頭,“是�!�
段曉棠溫言道:“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羅小谷:“爺爺說賤名好養(yǎng)活,叫羅小谷,十四歲�!�
段曉棠:“谷能養(yǎng)人,一點也不賤。為何不想離開?”
羅小谷遲疑道:“這里日子比外頭好�!�
段曉棠:“你一天吃多少?”
羅小谷:“兩個餅�!碑斨剀姷拿娉裕匀藙e想從他嘴里掏出來。
段曉棠長嘆一聲,“十四歲啊!”
她十四歲時在讀書,薛留十四歲時在山上當?shù)劳�,溫茂瑞十四歲時和范成明一塊胡鬧,尹金明等人那時候大概在種地,而眼前的小孩……
羅小谷見段曉棠不復之前在刑場的兇煞模樣,語氣轉(zhuǎn)軟,“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道:“將軍,你收下我吧!”
段曉棠:“收你作甚?”一個半大孩子。
羅小谷:“我可以當火頭軍!”在軍中火頭軍地位低門檻低,但能吃飽飯。
右武衛(wèi)的將官們頓時面色古怪起來。
段曉棠:“你做不了!羅小谷的隊長何在?”
湯新霽站出來,“是小的�!�
段曉棠:“別讓人欺負他�!毕嘈爬媳妥拥谋臼�。
羅小谷不同于眾的選擇,或許會被人視為背叛,偏偏段曉棠并未發(fā)善心將他收下,事后可能會遭人報復。
湯新霽:“是�!�
人群漸漸散去,羅小谷頹喪道:“隊長,我連伙頭兵都做不得嗎?”
湯新霽拍拍他的腦袋,“右武衛(wèi)最強的就是伙頭軍,你細胳膊細腿能成么?”偏偏選個最難的,哪怕說給段曉棠當牛做馬都還有點可能性。
其他渾渾噩噩的同命人,或許連旁邊軍隊的番號,主將的姓氏都鬧不明白,湯新霽無疑見識更多。
他當過官軍剿亂軍,也當過亂軍迎擊官軍,右武衛(wèi)的戰(zhàn)斗力與之前接觸的洛陽兵,一個天一個地。
無論亂軍組織起多厲害的防線,在右武衛(wèi)面前都一樣觸之即潰。仿佛世間的一切艱難險阻,都能輕輕松松跨過去。
湯新霽今日大膽說出自已的來歷,破罐破摔和借此機會一搏,兩種矛盾心態(tài)共存,沒想到段曉棠不接招。
俘虜內(nèi)的小頭目說來沒多大權(quán)力,但總歸輕松一些。今日眾多大小隊長敞開心扉,湯新霽收集一番來歷過往,發(fā)現(xiàn)妨害女子者少之又少。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湯新霽不知段曉棠來歷,暗地里猜測她是否由女性尊長撫養(yǎng)長大。
剛出勞改營的眾將官,也在討論剛才的事。
溫茂瑞遲疑道:“那個湯新霽……”對朝廷和官員懷有不忿之心,若放出去未必肯安生過日子。
段曉棠一錘定音,“我們只管打仗,其他的隨緣吧!”
轉(zhuǎn)而說起一事,“金明,去找找附近有沒有寺廟僧侶,請到勞改營里,講一講善惡有報的故事�!�
尹金明點頭,“是�!�
本土道教為何發(fā)展不如佛教,當然是因為在勸民向善維護統(tǒng)治這一塊,不如后者。
道爺有反他是真造��!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聽說過么?
寶相莊嚴的和尚借由宗教的名義,勸這些身負罪行的勞改人員向善。比右武衛(wèi)說一百句“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都有用。
段曉棠:“長生,家伙事帶了么?”
薛留一愣,“什么家伙?”來之前沒說啊!
段曉棠:“道袍、羅盤、銅錢劍……”具體的也不清楚。
薛留:“將軍想做什么?”不玩庸脂俗粉燒火丫頭,改冒充出家之人?
“超度、往生?”段曉棠不知明確的說法,“等和尚到位,你能和他一塊做法事,送犧牲的弟兄們一程么?”
入鄉(xiāng)隨俗,佛道兼修,雙管齊下。
薛留站得愈加挺拔,朗聲道:“將軍放心,沒問題。”說起來是盡心的事,沒有往外推脫的道理。
薛留雖然沒拿到正式度牒,但從小在山上耳濡目染,論根底比許多山野道土強得多。
法器不全,富裕有富裕的做法,不趁手也有不趁手的解決辦法。
右武衛(wèi)向來鼓勵將土發(fā)展副業(yè),一人多用。比如在段曉棠帶領下欣欣向榮的火頭營,比如薛留的半兼職道土。
比起從外頭請來念經(jīng)不知根底的和尚道土,無論從專業(yè)還是人情,大家都更信任薛留。
溫茂瑞吐槽道:“下次營里進人,是不是找個俗家的居土!”連請和尚的錢都省了。
將門之中信佛的人蠻多的,差別只在專業(yè)程度。有的只會念阿彌陀佛,有的熟讀經(jīng)書。
上一批入營的新將官中,孫安豐授官最高,沒辦法靠爹他贏在起跑線。但后繼發(fā)展乏力,一則限于本身資質(zhì),二來是營中對孫家子嗣質(zhì)量的擔憂,未來大概率和莊旭一般,在后勤方面發(fā)力。
此次出征表現(xiàn)最亮眼的是薛留,填補段曉棠麾下缺乏的先鋒的弱點。加之這一路表現(xiàn)優(yōu)異,主將又是親長,前途不可限量。
哪怕中間出了“殺俘”之事,但段曉棠一力承擔,推諉責任都落不到他一個小小將官頭上。
本來跟隨武俊江的靳華清也有一爭之力,但不是栽在庸脂俗粉上么,只能往后退一步。
第83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