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吳嶺手指著挪到旁邊的輿圖架子，“這是哪里？”
大吳的城池布防山川河流圖，白家當(dāng)然有備份，可眼前的圖像形狀有些陌生。
過了好一會，白湛語氣有些遲疑，“高句麗�！笨磮D加上時局猜測綜合得出的結(jié)論。
吳嶺：“昨日段曉棠進來，只一眼便認了出來�！�
白湛脫口而出，“他絕不是高句麗細作。”
吳嶺當(dāng)然知道段曉棠不是，“猜猜你們嘴里戰(zhàn)戰(zhàn)兢兢連雞都不敢殺的人，昨日干了什么？”
吳嶺的語氣著實有些危險，白雋試探，“他冒犯了你？”可段曉棠不是這般莽撞的人。
“從營門到這里，”吳嶺手指著地下，“一段路看透我整座大營的布防虛實，趁著夜色繞過重重守衛(wèi)巡邏，在沒有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一路外逃。”
白雋不禁捂住胸口，聽起來像天方夜譚，可吳嶺并非無的放矢之人，絕不會開這樣大的玩笑。
守備森嚴的右武衛(wèi)大營，滿滿當(dāng)當(dāng)幾千人。換幾千頭豬，陌生人路過還會哼唧兩聲呢，一個大活人出去居然沒有一個人發(fā)現(xiàn)。
雖然交情不深，但吳嶺領(lǐng)兵的本事白雋是信服的。難不成段曉棠趁著做飯的機會給整座軍營下了迷藥。
白湛張嘴半晌，“他逃走了？”
吳嶺：“若非本王臨時起意巡夜，還真叫他逃出去，離出營只剩一道圍欄。”
白湛心里七上八下，“人還活著嗎？”
“活著�！眳菐X反過來向白家父子套消息，“一個廚子身手絕佳懂兵法，奇怪不奇怪？”
白雋原是耐不住兒女哀求，加之段曉棠的確和白家有淵源，方才出面，哪知道對方捅了這么大一個簍子。
換他是河間王，也得懷疑白家是不是私底下豢養(yǎng)部曲死土。
“他家世代從軍，家學(xué)淵源�！卑渍吭秸f越心虛。
吳嶺：“進了軍營耐不住狗急跳墻逃營，身上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
“他這人最是守規(guī)矩，”白湛急忙解釋，“想跑大概是因呆不慣軍營，他父親想要他從軍，也是立馬收拾行李跑出去讀書。”純屬習(xí)慣作祟。
長安沒有段姓的將門，吳嶺好奇，“出自哪家邊將？”
段曉棠三人的來歷白雋只知大概，白湛拼拼湊湊知道的差不多，卻不知該不該說。
白雋評估眼下形勢，“二郎，說吧�！�
白湛：“不是大吳的將門�！�
范成明看熱鬧不嫌事大，“突厥、吐谷渾、吐蕃……”周邊的國家部落數(shù)了個遍。
“都不是，”白湛吐口，“他家祖上是為躲避戰(zhàn)亂西遷的漢人，具體躲到哪里，尋常人都不清楚�！�
“段曉棠是因為遇到意外，被人販子迷暈拐帶出來。后來大概覺得他一直醒不過來砸手里，索性把人往河里一扔，順著水流一路漂到土匪窩，被撿回去關(guān)起來。”
“等從匪寨中逃出生天，卻發(fā)現(xiàn)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只能到長安謀生�！�
《桃花源記》在座諸人都讀過，自古皇權(quán)不下鄉(xiāng)，遠的不說，天下也不過安定幾十年。
聚居在深山老林里躲避戰(zhàn)亂，林大樹深，里頭人不知外面情況，外面人也找不到進去的路。
這樣的事不乏耳聞。
吳嶺：“他家人在老家？”
“都沒了，”白湛搖搖頭，接觸久了也知道段曉棠三人根本不是親戚，只是同鄉(xiāng)�！八抑皇Ｋ粋�人了�！�
莊旭：“天災(zāi)人禍？”
白湛：“他家鄉(xiāng)風(fēng)俗迥異，不信奉多子多福。一對夫妻通常只生養(yǎng)一個孩子，多的可能兩三個，不過少見。如此幾十年幾代人下來，代代單傳，連個旁支表親都沒有。一旦長輩故去，就是孤家寡人�！�
“親戚關(guān)系遠一點，段曉棠掰著手指頭都算不清楚，只會問誅九族算嗎，算的就是親戚。”
段曉棠說生的少原來是真的少，吳嶺猜測他家鄉(xiāng)該是窮山惡水缺衣少食，方才連孩子都不敢多生。
難怪白家從未懷疑過段曉棠隱瞞出身來歷，這風(fēng)俗習(xí)慣迥異得換任何一個大吳人來，都覺得不會是這片地界能發(fā)生的事。
親親倫理、多子多福全拋之腦后，只能是那種避世幾十上百年，又有另一番際遇的隱居之地才有可能發(fā)生。
第238章
如此簡單
只要說的是事實，愿意相信的人自然會補全其中細節(jié)。
白雋見眼下形勢，論罪論才，吳嶺都不可能放人，只得改變策略。
“只一個兒子不圖他建功立業(yè)，平安就好。段曉棠我雖未曾見過，但聽家中孩子提起，也知是心正之人。偶爾想的軸些也是自小沒見過外人，慢慢教便是�！�
白湛一聽白雋變了口風(fēng)，就知道人是徹底要不回來了。
吳嶺很滿意白雋的識相，“已經(jīng)讓他去讀兵書了�！�
白雋借花獻佛，“我之前得了一部《孫臏兵法》的殘篇，距今千載許多戰(zhàn)法已不適用，但亦可從中一窺前人智慧。待會讓家人抄寫后送來請王爺審閱一二�！�
吳嶺不藏私，“到時你們也見識見識�！闭f的是范成明和莊旭。
“段曉棠年輕，腦子活，多看看亦無妨。”白雋微微一笑，“往后有王爺提點，想必是脫胎換骨。”
既然救不出段曉棠，就送他青云直上。
兵家藏書是將門傳承重中之重，向來是各家禁臠，非至親子弟不得借閱。
剛剛提起段曉棠在讀兵書，白雋才獻出《孫臏兵法》做吳嶺收下段曉棠的賀禮。
誠如白雋所言歲月輪轉(zhuǎn)，兵書所言或許已經(jīng)不合時宜，但那是孫臏，大名鼎鼎的孫臏。
范成明莊旭這才明白，他們二人才是搭頭，沾了段曉棠的光。
閑話些許，白雋留下美酒，帶著白湛告辭。
吳嶺起身將白家父子送至帥帳大門止步，由部將接替將人送出去。
段曉棠遠遠站在帥帳外，見到白雋白湛出來時，頓時悲從心來。要早知道白秀然能請動白雋當(dāng)救兵撈人，哪怕被綁成木乃伊全身發(fā)麻，他也不會想著偷偷溜出去。
別說白雋頭一次近距離見段曉棠，就是白湛見到他全身著甲的模樣亦是陌生。
段曉棠緩步過來，站在白雋面前，彎腰拱手行禮，“多謝梁國公�！�
白雋看著眼前年輕的面容，任誰見了也不能想象此人幾個時辰之前差點從戒備森嚴的右武衛(wèi)大營中逃出去，將整個南衙的面子踩到腳底下。
換他是吳嶺，第一時間肯定是氣瘋了，冷靜下來就要想此人是否能為已所用。
可惜這塊璞玉不能為白家所用。
“日后好自為之，莫要再莽撞了�！�
段曉棠微微點頭，“我知道�！�
“可惜你一手好廚藝，我還沒怎么嘗過呢。”于尋常人而言，庖廚賤業(yè)，功名利祿方是正途。但白雋深知段曉棠并非如此狹隘之人，廚藝于他是一種榮耀。
若是善攀附之人說不定回一句“我下次專門給你做”之類的話語。
但段曉棠實誠，“秀然白二拿了不少東西回去，你一點都沒吃到嗎？”聽著都有點可憐了。
火燒到大孝子白湛身上，“父親你養(yǎng)生忌口，我們就和大哥分著吃了�！�
失了人才再加上忌口，白雋覺得這日子一天都過不下去了。
氣氛漸漸沉默，白湛終于將心頭的疑問提起，“你昨夜真的……”
段曉棠默默點頭。
白湛：“怎么做到的？”
范成明怒目而視，你小子想干什么，跟著端一遍我們右武衛(wèi)大營嗎？
段曉棠言簡意賅的分解，“軍營都是有規(guī)制的，大體分為營房和校場兩部分。通過觀察營帳數(shù)量、來往人員就能估算出大致人數(shù)�！�
補充一句，“同樣的場地，長安大營容納的人數(shù)比地方大營更多�！�
白湛：“為何？”
“天子腳下，地價貴�！倍螘蕴慕忉�，“不過這只是猜測，我也沒見過其他軍營�！�
白雋真正在地方上領(lǐng)過兵，回憶一番，“有道理�！�
范成明自幼形成的觀念受到強烈沖擊，南衙將門天子親衛(wèi)，住的地方居然還沒有地方雜牌軍寬敞。
莊旭瞥見旁邊一個掀開帳簾的帳篷，偌大的空間內(nèi)，散亂擺放著三個鋪蓋。
段曉棠：“然后摸清楚巡邏的頻次路線，推測出他們觀察的角度和視野盲區(qū)，快速越過就行。”
白湛直白道：“聽起來很簡單。”
段曉棠：“不難�！�
在場所有人：耳朵會了。
右武衛(wèi)大營屹立多年，防御體系哪能有大的漏洞，無非段曉棠藝高人膽大，頭腦和身手缺一不可。
白雋若是早知段曉棠有這般本事……說什么都晚了。
莊旭知道段曉棠說的只是最淺顯的道理，他真正抓住的機會是右武衛(wèi)新舊交替，軍土人數(shù)不足且素質(zhì)低下。
營門近在眼前，白秀然望穿秋水終于將人盼了出來。眼見段曉棠全身甲胄，心底生出一個不妙的猜測。
嘴唇囁嚅幾下，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曉棠，快出來！”
段曉棠在營門前止步，事實勝于一切語言。
白秀然眼睛一熱，聲音陡然拔高，“你出來呀！”疾步跑到營門跟前。
段曉棠早已做過千百遍的心理建設(shè)冷靜下來，先安慰白秀然，“放心，我從小在軍營里長大，知道怎么保護自已。”
白秀然搖頭，“你明明不愿意的�！睘槭裁粗皇浅鰜碜酚戯堝X就回不去了。
“別擔(dān)心，我沒事。只是這里的伙食太差了，我這輩子都沒吃過這么難吃的東西。”想到早上沒滋沒味的湯面胡餅，三分假意化作十分真情，眼圈都紅了�！吧洗纬赃@么差還是在你家的時候。”
白家父子和右武衛(wèi)兩將同時受傷，難道我們平時吃的是豬食嗎？
不能這么說，現(xiàn)在豬吃的什么還真不好說。
“你就在我家吃過兩塊餅，至于記這么久嗎�！卑仔闳恢蓝螘蕴牟粫䶮o的放矢提起這些細枝末節(jié)，“可我們都不會做飯呀，不然讓人去買食材，等你離營歸家自已做�！�
段曉棠：“本來和隔壁約好，用奶油蛋糕換羊肉，給你們做涮羊肉的�！�
白秀然點點頭，“我知道，會先和隔壁說好的。還有嗎？”
段曉棠：“栓好家里的貓狗，別讓它們禍害我的菜園子�！�
白秀然：“還有呢？”
段曉棠：“其他的不用交待，照往常就行�！辈桓叶嗵嶙Ｃ髟碌热耍胰思仁擎z甲也是軟肋。
第239章
名譽損失
白秀然抽抽鼻子，“我記住了，等離營那日我來接你�！�
段曉棠：“好�！�
轅門半空一根橫木隔開兩人，段曉棠緩緩張口，“別擔(dān)心，走吧�！�
強求無濟于事，白秀然一步三回頭，慢慢登上馬車。
范成明這時才明白為何之前白家父子連問都不問一句家中如何安排之類的話。
原來真正與段曉棠親近的人是白秀然，這才是他要托付的人。
正想打探兩人關(guān)系，卻見段曉棠抱膝蹲在地上，“你怎么了？”
段曉棠抬頭眼中淚光閃閃，“太難吃了！”說完腦袋埋到膝蓋上，所有的不甘委屈憤怒全化在這四個字中。
馬車之上白雋面沉如水，昨夜白秀然賭咒發(fā)誓與段曉棠絕無男女相思之意，他姑且信了。
白秀然捏著手絹擦干凈眼角淚痕，神色恢復(fù)正常，“到底怎么回事，曉棠為何不能出來了�！�
白雋說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他昨夜躲過右武衛(wèi)大營重重守衛(wèi)巡邏，”只差最后一道柵欄，“若非河間王臨時起意巡夜，只怕真叫他逃出來了�！�
白秀然扭頭想要看看右武衛(wèi)大營的模樣，卻只見熏黃的馬車內(nèi)壁。“右武衛(wèi)大營？”
白雋深吸一口氣，“但凡昨夜他起一絲惡意，別說右武衛(wèi)，整個南衙諸衛(wèi)都不知道會亂成什么樣�！惫馐侵厮芊烙策夡w系，就夠不少人頭疼的。
若真叫段曉棠逃出來，相當(dāng)于老巢被人端了，比吃了敗仗還丟人。右武衛(wèi)至少十年別想抬起頭做人。
白雋：“不過他因禍得福，入了河間王的眼，日后總能出頭�！�
白秀然清楚為何昨夜段曉棠非要冒險逃營，因為女子身份不能被發(fā)現(xiàn)。
“曉棠出事的消息還瞞著明月她們，我待會去一趟勝業(yè)坊，順便找李二郎�！�
白雋眉心川字紋愈深，“找他作甚？”
既然請了父親出面，有些事情沒必要瞞著，“曉棠讓去找的。”
白湛方才明白兩人方才是做戲，不知不覺間交換了密語�！澳睦锾岬��！�
白秀然：“曉棠隔壁是李家，曉棠不吃羊肉，李二郎不喜甜食，他倆根本不可能交換自已不喜歡吃的食物�！�
白雋擰眉，“李二郎能有辦法？”
白秀然不知道段曉棠的本意是找李君璞拿主意，求援手，還是之前有其他約定�！笆苋酥�，忠人之事。”
白湛：“小菜園也是密語？”
“不是，就是交待要好好照顧菜園子�！卑仔闳蝗ミ^屋后頭的小菜園，高門貴女不必親侍稼穡，但并非不食肉糜。常見菜蔬的名字樣子還是認得的。
可小菜園里大部分菜蔬的別說模樣，連名字都沒聽過。都是段曉棠從家鄉(xiāng)帶來的種子，白秀然無意深究那些奇奇怪怪的植株之間是否還有類似紅薯一般的豐產(chǎn)作物。
帥帳內(nèi)吳嶺見只有范成明莊旭回來，“段曉棠呢？”
范成明：“在外頭哭呢。
“哭？”吳嶺以為自已聽錯了，“見梁國公哭的？”情緒竟如此激動。
莊旭道出實情，“見梁國公父子兩挺平靜的，直到營門口見到在外等候的白三娘，兩個人哭的眼淚汪汪的。”
吳嶺向來不關(guān)注兒女私情，記得莊旭提過，“白三娘定親了？”難道是那種關(guān)系，但白雋絕不會縱容自已女兒胡鬧。
“千牛衛(wèi)的徐大郎。”莊旭說出來都覺得是玩笑，“段曉棠向白三娘哭訴說營里的伙食太差。”
不想從軍的人有千般理由，怕死怕苦怕累……頭一次聽到哭伙食太差的。
軍中老兵欺壓新兵的事例，吳嶺問道：“他早上吃的什么？”
范成明急忙解釋，“同我和莊三一起吃的，沒做手腳�！�
軍營中是食物談不上美味，但肯定稱不上難吃，莊旭猜測，“可能因為他之前是廚子，舌頭比較敏感�！�
范成明作為曾經(jīng)用餐的客人給出五星評價，“春風(fēng)得意樓的菜色確實不錯�！�
軍中分例最好的當(dāng)然是主帥，但吳嶺不可能冒然將自已分例分給段曉棠。德不配位，只會招禍。
吩咐莊旭，“待會把他的帳結(jié)了�！�
他指的是范成明，一個果毅都尉吃霸王餐，還被人抓了現(xiàn)行。
范成明身上一點油水都沒有，這筆錢吳嶺不可能幫他出，只能讓莊旭代替。至于他兩私底下算拆借還是贈予自已掰扯。
兩人垂頭喪氣出了帥帳，莊旭馬上要破財，心情不好，“范霸王，你可真行！”
買贗品的楚霸王斷刃，吃霸王餐的范二，引來真過江龍，這外號真沒叫錯。
范成明委屈，“一個廚子。”我也不知道會這般棘手。
“酒樓靠菜品立足，現(xiàn)在主廚進了我們右武衛(wèi)大營，這酒樓還開得下去？”莊旭強調(diào)，“東市日進斗金的大酒樓呀，叫你哥把錢準備好吧�！�
范成明哪里只吃喝了幾百文錢，他是把春風(fēng)得意樓吃垮了，把人搖錢樹給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