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況且軍餉糧草這一塊，從來只有少沒有多的。換他來，也是柿子挑軟的捏。盧家的缺額只會比孫家大不會小。
白湛此刻將前因后果及諸人關(guān)系串聯(lián)到一處，果然如白秀然所說，處處是蹊蹺。
“不如我明日厚著臉皮登門強赴宴？”
白旻不同意，“只會打草驚蛇。”
所謂的蛇可能是等著驗證猜測的李君璞，也可能心有怨氣無處訴的盧照和孫安世。
白家諸人一切行動的基礎(chǔ)全因他們知道李君璞并非蠢人，不會做無用之事。
若換做時而精明時而糊涂的林婉婉，行事隨性，做任何事都不會叫人覺得奇怪。
段曉棠一早起來將李君璞要的蛋糕做了，想起被特別交代的“別花哨”，裱花時格外克制。
將蛋糕裝在特制的食盒里，到門口交給李管家就算完了。
回家收拾一番趕去東市，祝明月此時應(yīng)該把租契定好了。接下來該是裝修入場的時候。
李匠人如今帶著徒子徒孫們滿長安城建灶臺，但祝明月相召還是親自前來，沒甩手給徒弟。
灶臺抽成是李匠人和趙瓔珞對接，祝明月從來沒管過。一時好奇，“長安修灶臺的人多嗎？”
李匠人如實回答：“一天一兩家左右。”
祝明月對這個結(jié)果毫不意外，“磚石、鐵鍋、油料都費錢，一般人家哪能修�！�
李匠人在春風(fēng)得意樓干活時吃過不少廚子們的練手菜，若要他自已花錢去肯定不會的。
“若是炒菜，地灶陶鍋也能用�！敝皇亲龀鰜硇Ч拇_不如鐵鍋。
祝明月：“現(xiàn)在有幾家食肆酒樓建灶的？”
“已經(jīng)建好的，還有下定金排隊的，加起來，東市五家西市兩家，其他坊一共兩家�！崩罱橙瞬坏貌挥浨宄@些可都是祝明月的同行兼競爭對手。
李匠人的灶臺生意實際沒開展多久，祝明月心下過一遍，“還是酒樓食肆居多�！�
普通老百姓支撐不了各種花費，富貴人家不關(guān)心庖廚，嘴饞大可到春風(fēng)得意樓或者使喚奴仆買菜。基數(shù)最大的中等人家恐怕還要等一段時間才能聽著風(fēng)。
稍晚一會段曉棠和周木匠終于趕到。
周木匠來的晚是因帶的家什多，“段郎君，你說的打發(fā)奶油的工具暫時沒有頭緒，不過做黃油的東西倒是弄出來了。”
解下背上背的圓木桶，揭開桶蓋，里頭全是木條做成的柵欄樣式，“把牛奶倒進去，轉(zhuǎn)動外頭的把手，一直搖啊搖，分離出來的黃色牛乳就會附著到葉片之上。”
“待會我拿回家試試。”只聽形容段曉棠只能有大概印象，“奶油這塊，如果手動不行，能不能試試用腳�！�
通常情況下總是用腳更省力些。
周木匠點頭，“我回去再琢磨琢磨�！表槺闳ノ魇锌纯春藗兪窃趺醋龅�。
長安人只將牛乳當(dāng)做諸多飲子中一種，不似胡人賴之生存。
一行人先到后院，祝明月指著圍墻邊空地，“這一邊沿墻搭一排草棚，暫且先建六個烤爐，按照春風(fēng)得意樓的尺寸。”
“路面用石板鋪一下，免得雨天泥濘�！弊Ｃ髟驴粗鴰组g空屋，“周師傅這邊，先做些自用的桌案板凳、木桶盆籃之類�！�
這些算是一期工程，要求不高。
“至于鋪面的裝修，還需要再考慮一二。二位師傅先算算磚石木料，然后去作坊找趙娘子支錢�！�
段曉棠在一旁眼看著祝明月和兩位師傅商量完，又一間黑心作坊屆明星在長安冉冉升起。
“員工呢，現(xiàn)招嗎？”
祝明月：“不用招，從五谷豆坊調(diào)�！比缓笪骞榷狗辉僬胁糠中氯搜a充。
說到底五谷豆坊的原材料更便宜，加工過程更簡單，招人更容易，經(jīng)過一段時間考驗的員工也更值得信任。
段曉棠舉頭望天，“這季節(jié)沒冰箱，奶油蛋糕恐怕只能賣半天�！�
祝明月無所謂，“正好饑餓營銷。”
第224章
浮云遮眼
盧照秦景等人一無所知到李家赴宴，孫安世雖與其余幾人關(guān)系不親近，但也沒有其他人預(yù)想的那般差。
李君璞拿出好酒好菜還有特意準(zhǔn)備的奶油蛋糕，推杯換盞間關(guān)系再度親密幾分。
孫安世人情嫻熟，借著酒酣胸膽直言，“李兄，你特地找我們來喝酒作甚？”
“我想知道，”李君璞不再隱瞞目的，“你們今年的軍餉被漂沫了多少？”
軍餉只是一個統(tǒng)稱，包括餉錢、軍械、糧草一系列與軍資相關(guān)的東西。
大吳軍中諸將有個心照不宣的規(guī)則，幾乎沒有將領(lǐng)能拿到足額的軍餉。
要錢要人要弓箭刀槍，閻王好惹小鬼難纏，總要請客吃飯送禮，才能將事情辦的順利，這樣灑出去的錢財根本不算錢。
只要找對人送對禮，事情總能辦下來，高高興興地拉著自家的軍餉回家。
可近些年辦事的方法變了，流行起一種“砍頭財”。
請客送禮還能說是人情往來，但砍頭財意思是一旦揭破，雙方都要被砍頭。
譬如兵部核準(zhǔn)的軍餉總額是十萬貫，但到了軍頭手里只有九萬貫，但你不得不吃這啞巴虧，當(dāng)自已全額拿了十萬貫，否則拖拉磋磨之下缺額更多。
一旦交接，雙方都有責(zé)任，徹底綁在一條船上。
李君璞那日發(fā)現(xiàn)秦景和盧照的不忿，非是以為他們性情天真，終于發(fā)現(xiàn)天底下竟有如此黑暗之事。
而是按照慣例，今年他們被吞得更多了。
當(dāng)日秦景所言“地方青黃不接”，并非朝廷慈心，而是孫安世眼看這時節(jié)地方不能供應(yīng)軍需，拖不下去，不得不認(rèn)下這一筆砍頭財。
這種事情向來只有軍中高層才知曉，一般的心腹說不得還以為軍餉是自家軍頭貪財預(yù)先截留。
乃至各家的砍頭財有幾分向來不為外人道，砍得少了遭人嫉恨，砍得的多了被人瞧不起。
李君璞敢請這場客，自然有把握能套出話來。
孫安世心里一咯噔，沒想到竟是一場鴻門宴，悶聲飲下一杯酒，“七分，出了這個門我可不認(rèn)�！�
盧照用力地握緊杯子，“九分�！�
打架贏了孫安世又如何，從這兩分就能看出兩家在皇帝和長安權(quán)貴心中的區(qū)別。
兩家今年拖這么久，全因砍頭財高的嚇人。幾萬人馬的吃喝嚼用全指在這上頭，怎么敢輕易點頭。
但實在是拖不下去，不得不應(yīng)了。
孫安世盧照兩人年輕，有秦景在中間做線，加上明年東征，信任度不比尋常人。私下一交流，才知兩家都漲了幾分。
但到此為止，他們也不敢再去問其他家情況如何。
孫安世盧照會吐口，無非是因李家出身將門，如今又被排斥在外。這樣的身份貼心又安全。
李君璞不急不緩地往自已杯子倒?jié)M酒�！安恢荒銈儍杉�，各家的錢都少了�！敝愿裢怅P(guān)注盧孫兩家，還是事關(guān)東征。
砍頭財比起以往的請客送禮自是要隱秘不少，因為一般人根本不會知曉究竟是誰拿了這筆錢。
葛寅雖非軍中之人，但因秦景的關(guān)系也隱約知曉此事�！澳镆�，這長安的官刮地皮比我們地方官還狠。”
一地軍餉少則幾十萬多則數(shù)百萬貫，不管幾分幾厘，掉下一點碎屑都能砸死人。
李君璞滿飲杯中酒，不無諷刺地道：“世家出身，做事自然要體面些。”
地方官或許有寒門出身，但京官尤其是摻和到“砍頭財”里去的官員，一定是世家出身。
皇帝高坐明堂，但與世家共治天下。
“到如今恐怕只有宮中禁衛(wèi)和河間王沒有被克扣過了�！�
換句話說，當(dāng)年馮晟如日中天之時，也是交過砍頭財?shù)摹?br />
宮中禁衛(wèi)乃是皇帝直屬自不必多說，河間王是皇叔性情耿介，能當(dāng)朝殺人的主，這兩支軍隊是維護大吳皇朝的基石。
盧照年輕，“如果我們把這件事捅到河間王跟前？”當(dāng)然不是以自已的名義。
李君璞抬眼只見眸色幽深，“你以為河間王不知道？”
如今形勢無非井水不犯河水，甚至皇帝說不定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如果當(dāng)真有愣頭青想把這件事捅出來，不到御前便被羅織罪名下獄意外身亡。
盧照猛錘桌子，“難道就這么認(rèn)了？”
李君璞：“明年好好打�！睎|征勝利，盧家說話自然能硬氣幾分。
別看大家在地方上呼風(fēng)喚雨，到了長安都是孫子，更別提李君璞這裝慣了孫子的。
一桌人各有各的苦悶，酒別出門之際，李君璞站在孫安世旁邊，附耳道：“你幾個弟弟近來在外頭跳的有些歡，作為長兄，還是規(guī)勸一二，別什么朋友都交�！痹俳o家里惹禍。
孫安世一臉的為難，“我盡量。”
甚至連盡量都勉強，弟弟們有繼母撐腰，自已這個做大哥的半點威信沒有，強按牛頭不喝水能怎么辦。
白家廳堂里白雋父子正在說話，恰時白秀然和白湛進來，“父親，大哥。”
白雋笑道：“正好你們來了，六房想回晉陽祭祖，到時你們姐弟兩去送一送�！�
待會白旻就會把需要回鄉(xiāng)祭祖的消息通知到六房。
白家六房是從祖父那一輩分出去的，現(xiàn)在沒有長輩，只有幾個小子頂門立戶。
若是回鄉(xiāng)祭祖，自該父親和大哥出面。白秀然姐弟兩出面送行，無非是想低調(diào)不惹人注意。
白秀然見四周皆是心腹，語義含糊，“李二郎的事有眉目了？”
白雋揮手，將周圍侍奉的奴仆打發(fā)出去，“他們的軍餉被人克扣！”這幫人越來越不要臉了。
白湛不曾從軍，不懂其中彎彎繞，“誰克扣的？”
“今年形勢比往年更糟糕�！倍潭桃惶鞎r間，白旻也查不出更多，“現(xiàn)在我懷疑李二郎當(dāng)初選這個職位，哪是偏好武職，分明是看中位卑職重，走到哪兒都不顯眼�！�
主管治安緝盜京縣尉，出現(xiàn)在任何地方都不會奇怪。加上他手底下的衙役，探聽消息遠(yuǎn)比其他人方便。
他是惋惜一個將才生生被熬成一個細(xì)作，不，分明是從前浮云遮眼，沒發(fā)現(xiàn)這樁好處。
第225章
野蠻生長
孫家盧家在長安高門勛貴中不起眼，但非是無根浮萍，何況榮國公乃是真正的帝王心腹。
白秀然擰著眉，“何人克扣軍餉？”必然是位高權(quán)重之人。
白旻微微搖頭，“暫時沒查出頭緒�！�
砍頭財這種軍中不成文規(guī)則，沒人給白秀然白湛透露，他們未必知曉。但長安能往其中插手的高官勛貴料想也不會太多。
白雋屬于有資格但沒心思去摻和一把的人，以至于如今兩眼一抹黑。
如今屋內(nèi)都是自家骨肉，白秀然亦不諱言，“會不會是楚國公？”
這里頭肯定有楚國公的干系，但白雋意外的是女兒直指其人，“為何如此猜測？”
白秀然：“女兒覺得以李家過往，李二郎若是要針對一人，必然是楚國公。”
尋常人提起李家與楚國公，只會想到李君玘，自幼相識，年紀(jì)相當(dāng)。
李君璞與他年紀(jì)相差甚大，楚國公于李君璞而言，是大人不和小孩計較。李君璞于楚國公，是蜉蝣撼大樹。
白旻不得不再給父親和弟弟說一說自已的幼時見聞。
白雋頓時無話可說，我知道他心眼不大，但沒想到這么小。長子一向穩(wěn)妥，恍見一臉開了眼界的次子，“二郎，日后你在楚國公面前莫要太張揚�！�
這個也是二郎，年紀(jì)更小的二郎。
“哦�！卑渍啃牡撞黄剑坏貌粦�(yīng)了。
試問誰會去妒忌一個孩子！
段曉棠傍晚回家見著李君璞站在家門口，青衫落拓格外悵惘。
李君璞見他提著一個木箱回來，“這是什么？”
“做奶油的�！倍螘蕴暮滢o的解釋，“你怎么了？”
想到祝明月的猜想，難不成和今日的宴請有關(guān)？
李君璞對內(nèi)招招手，“走，去校場�！�
段曉棠指指提著的木箱，“我放下東西�！遍_門放箱子一氣呵成。
走到校場，段曉棠聞到李君璞身上的酒氣，“你每次喝了酒都頭疼，還喝？”
不理解，十分的不理解，花錢找罪受呢。
李君璞按著額頭，“除了一醉解千愁，還有什么法子？”
“不如拎根竹竿到曲江池邊釣魚，你釣我煮？”段曉棠提出可行性建議。
李君璞斜了他一眼，“我像會釣魚的人嗎？”
段曉棠也不知道李君璞的意思是不會釣魚，還是不屑于釣魚，
難不成釣魚佬在長安也受歧視？
李君璞走到場中擺出一個起手式，段曉棠搖頭拒絕，“你喝多了，萬一有個萬一，責(zé)任算你的還是我的？”
沒有直接責(zé)任還有連帶責(zé)任，哭都沒地哭去。
李君璞扭頭看向空地，把一棵樹當(dāng)做目標(biāo)定點，頗為無奈，“你把喝酒當(dāng)做洪水猛獸？”
“小酌怡情，”段曉棠自有一套理論，“酒后亂性雖然只是借口，但喝酒的確會讓人言行無忌，何況某些人借著喝酒的名義放縱�！�
“全無記憶還好，要是記起來還不得羞憤欲死。”
李君璞在平康坊見過不少醉漢，他們羞憤不羞憤不清楚，但作為旁觀者恨不得自戳雙目�！拔也粫鹊哪敲醋��！�
段曉棠：“今天這場酒喝出結(jié)果了嗎？”
李君璞記得今日的名義明明是踐行酒，“我弟弟在涿郡做官，請盧照照拂一下他。”
若非白秀然之前的解釋，段曉棠真不知道李君璞還有一個弟弟在外地，許是平時便不關(guān)心旁人私事。
“他們回去錢夠用嗎？”段曉棠恍若家常般的語氣提起這件事。
孫安世盧照都是大家公子，哪會缺了花銷？
回去，錢？
李君璞身體如利劍一般繃起，再不見一絲醉意，“你怎么知道？”
心中不免有些疑慮，思考段曉棠是否出于某種目的�；貞涍^往的言行舉止，試圖找出端倪。
然而發(fā)現(xiàn)都是徒勞無功，段曉棠等人雖然來歷成謎，但論背景比長安許多盤根錯節(jié)的小戶人家還干凈。
雖與白家相交，但白家姐弟年紀(jì)小都非權(quán)勢人物，不過性情相投而已。往后的孫家兄妹徐昭然都是白家姐弟帶過來的，至于杜喬秦景等人又是另一條線。
段曉棠的每一個舉動都是那么自然，出于本心。盲目的懷疑只能讓他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關(guān)系變得惡劣，李君璞決定暫且放下心中的疑惑。
“你自已招的，”段曉棠沒有危險迫近的感覺，“軍餉到手即將離開，朋友踐行并無不妥。但秦大哥他們之前提起軍餉時臉色并不好看，而且你還特意請了不在場的孫大公子。”
“原來如此！”李君璞想通其中關(guān)節(jié)，自已和秦景等人都是性情中人，哪怕和孫安世情面過得去，也不可能私底下坐在一起把酒言歡。
可偏偏在李君璞的設(shè)想中，孫安世是最容易吐口的人，不得不請，事實果真如此。
盤算此事露餡的幾率有幾分，知曉邀約背景，又對幾人關(guān)系性情了若指掌。
“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秀然，”段曉棠遲疑，“白家沒摻和到里頭吧？”
李君璞挑眉，“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