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李程緊咬著牙關(guān),一聲不吭。
那副英勇就義的模樣,看得人不免心酸。
宋言汐透過他,仿佛看到了他身后無辜慘死,卻為守護秘密寧死不屈的一百多口白家人。
她輕聲道:“白家雖是匠人之家,滿門皆錚錚鐵骨,不輸守衛(wèi)邊疆的兒郎們。”
李程驀地瞪大了雙眼,激動道:“你當真如此覺得?”
宋言汐點頭,只問他:“白家鉆研機關(guān)鍛造之術(shù),初心為何?”
第238章
只要有錦王殿下在,就沒有打不贏的仗
李程毫不猶豫道:“自是為了護我大安疆土,造福百姓�!�
他說話時眼神堅定,卻在觸及到宋言汐的視線時,像是瞬間被灼傷一般別開眼不敢與她對視。
那模樣,分明是心虛。
如果放在之前,哪怕只是一天前,宋言汐也會耐下性子等,一直等到他愿意主動開口為止。
可現(xiàn)在,她連一刻鐘也等不了了。
宋言汐快步走到床邊,取下一旁架子上的衣服遞給李程,沉著臉不容拒絕道:“穿上衣服,我?guī)闳地方。”
“我可以不……”
“不可以�!�
“好�!�
李程眼神閃爍,伸手不情不愿地接過衣服,動作慢吞吞的分明是在拖延時間。
宋言汐眉心跳了跳,逐漸沒了耐心。
她冷冷提醒道:“你除了乖乖跟著我走以外,還有另外一個選擇,我讓人綁了手腳你的手腳扛著你去�!�
李程忙道:“不用了�!�
*
半個時辰后,城墻之上。
幾乎是手腳并用一個臺階一個臺階爬上來的李程渾身被汗水浸透,癱軟地坐在地上,看向宋言汐那雙黑黝黝的眸子里寫滿了憤怒。
那眼神帶著一絲怨恨,分明是覺得她此舉是在故意羞辱他。
讓一個剛從鬼門關(guān)走一圈,尚未痊愈的孩子獨自爬上城樓,聽著確實喪心病狂。
宋言汐提著燈籠,朝著他伸出手。
李程別開臉,喘得上氣不接下氣道:“不用你,我自已可以�!�
宋言汐彎了彎眉眼,不由得夸贊道:“很好,有骨氣�!�
李程耳朵動了動,沒等開口,忽聽她又道:“只可惜沒用對地方�!�
“你什么……”李程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宋言汐一手從地上給揪了起來。
視線陡然開闊,他一眼便看到了天邊的一抹紅光,在黑漆漆的夜里顯得格外醒目。3538
宋言汐冷聲問:“知道那是什么嗎?”
李程搖搖頭,滿眼都是迷茫。
旁邊值守的土兵脫口道:“這小子不是邊城人吧,要是咱邊城的孩子,不可能連兩軍開戰(zhàn)都看不出�!�
“開戰(zhàn)?”李程臉色更難看了。
“北邊紅光這么盛,邱將軍肯定是動用火箭對付梁軍的騎兵了�!�
說話的土兵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軍中箭矢的儲備本就不多,也不知道邱將軍他們能撐幾日。”
旁邊將領(lǐng)呵斥道:“少當著郡主的面胡說八道,讓將軍聽到非賞你一頓板子不可�!�
“就算是挨板子,我也要說。
咱們的兄弟碰上梁軍的騎兵,哪次面對面時不吃虧,不被對方的戰(zhàn)馬踩死十個八個?”
梁國水土肥沃植被茂盛,養(yǎng)出的馬兒膘肥體壯,精挑細選出的戰(zhàn)馬更是比尋常戰(zhàn)馬壯碩不少,遠遠看著甚至要高出一個頭。
哪怕他們心中不情愿,卻也不得不承認對方在騎兵這塊兒有著絕對的優(yōu)勢。
宋言汐清晰地看到,他們每說一句,李程的臉色就更難看一分。
他張了張嘴,訥訥問:“軍營里不是有絆馬索嗎?”
“我就說這小子不是邊城人吧,但凡他大老遠見過一眼梁國的馬,都說不出這種站著說話不腰疼的風涼話來�!�
土兵伸手比劃了一下,心有余悸道:“那馬腿站起來比我肩膀還高,馬蹄大小都快頂?shù)蒙先四_了,真迎面碰上,長腿一邁就把絆馬索給越過去了。
前些年用過幾次,馬被絆到幾匹,全用來絆自已人了。”
李程慘白著一張臉問:“那咱們能打贏嗎?”
兩人異口同聲道:“你這不是廢話,當然能!
只要有錦王殿下在,就沒有打不贏的仗。”
回帳篷的路上,李程一直都在重復(fù)這句話。
“有錦王殿下在,就沒有打不贏的仗。”
就在宋言汐忍無可忍,想要直接問他還記得多少東西時,忽然聽到他崩潰道:“可是錦王殿下已經(jīng)死了!”
她一時哭笑不得,“你聽誰說的王爺死了?”
李程擦了擦眼角的淚,哽咽道:“大家都這么說,說王爺被刺客給一刀捅死了。”
宋言汐失笑問:“有誰親眼見到了?”
李程搖了搖頭。
宋言汐又問:“你既上過學,可曾聽過眼見為實耳聽為虛的道理?”
李程點頭又搖頭,神情有些沮喪,“我哪有機會見到錦王殿下�!�
“想見他嗎?”
“當然!”
“那就把你記憶里的圖紙畫出來�!�
“你!”李程的眼神一瞬變得惶恐不安。
宋言汐定定看著他,坦言道:“你們白家暗中所行之事,陛下早已經(jīng)傳書告之錦王殿下。
如今邊城內(nèi)憂外患正是緊急之時,也該是你白家為君分憂之時�!�
“我……”
“你可以不信我,將圖紙交給徐將軍或是京中來的程將軍都行,但我給不了你多少時間考慮,城外的將土們等不了太久。
若王爺戰(zhàn)敗,城破之日便會有無數(shù)人家同三年前的白家一般,家破人亡。”
宋言汐一字一句說得緩慢,心情也格外沉重。
她只恨自已分身乏術(shù),只有一雙手,顧得了一頭便顧不了另一頭。
只能在心中不斷安慰自已,錦王殿下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
老天爺既然兩年前沒有狠心收了他,如今就更不會。
李志手指緊緊捏著衣角,內(nèi)心只覺得格外煎熬掙扎。
哪怕三年過去,每每午夜夢回之時他覺得自已此前所經(jīng)歷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夢,而他仍是白家無憂無慮的小少爺。
一覺醒來,一切卻絲毫沒變。
他想不明白,一向避世不出根本不曾與人結(jié)仇的白家,為什么會招來這種滅門慘禍。
直到剛剛他聽到宋言汐的那一句,該是他白家為君分憂之時,方才恍然大悟一切的根源。
原來讓爹爹廢寢忘食,忙到連他的生辰都顧不上也要畫出來的機關(guān)圖,竟是為了克制梁軍戰(zhàn)馬之用。
白家慘遭滅門,是不是也是因為這機關(guān)圖?
李程雖心性穩(wěn)重,可到底年幼,涉及到家人慘死一事根本冷靜不下來。
他紅了眼圈,憤怒質(zhì)問道:“我們家的無妄之災(zāi),只是因為那幾張機關(guān)圖?”
宋言汐面色沉重,“目前來看,這種可能很大。”
眼淚不爭氣地掉下來,李程慌忙伸手去擦,卻越擦越多。
他終于繃不住,緩緩蹲了下來,雙手遮住臉無聲痛哭。
宋言汐遞上一方帕子,有些于心不忍卻還是開了口,“白家雖是因機關(guān)圖遭了難,可我想,若是令尊泉下有知,也定然不會后悔最初做下的決定。
梁國人能如此心狠手辣殺人滅口,甚至三年來都不曾放過對你趕盡殺絕的想法,只能證明一點�!�
第239章
國之利器
李程抬起頭,用衣袖擦干臉上的淚痕,與宋言汐的視線對上,一字一句堅定道:“我爹絕不可能做出叛國之舉,梁國人想得到機關(guān)圖,做夢!”
他問:“紙筆何在?”
*
將軍府。
會客廳內(nèi),幾人將一個須發(fā)皆白的老者圍在正中間,神色一個比一個嚴肅。
“不愧是有著鬼工之稱的白家,如此精妙的圖紙,老夫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實乃……”
徐嘯迫不及待打斷工匠的話,問:“朱工可有把握將此圖所繪之物做出?”
朱工一臉為難,“將軍可真是難住老夫了,天下機關(guān)術(shù)當以白家為先,而后才是各家,其機關(guān)與機關(guān)之間的精妙之處,實難把控�!�
此言一出,周遭的氛圍一瞬變得凝重。
想著出來前答應(yīng)李程的話,宋言汐壓低聲音問:“朱工可否方便借一步說話?”
“方便,自然方便�!�
朱工本就覺得屋內(nèi)氣氛壓抑,巴不得出去透口氣。
只是他臉上的笑容,在聽到宋言汐第一句話時,便戛然而止。
因為她說:“若有白家人在旁指導(dǎo),朱工有幾分把握?”
朱工驀地瞪圓了眼睛,脫口道:“郡主來時竟還帶了白家人?”
想到什么,他不免多了苦笑,“郡主既然帶了白家人同行,請白家人鍛造就是,又何必讓徐將軍請老夫來這么一趟,豈不是自取其辱?”
這不是明擺著戲耍人嗎?
見他轉(zhuǎn)身便要走,宋言汐忙解釋道:“朱工誤會了,我說的乃是白家稚子�!�
“一個孩子能知道什么?”朱工一臉不贊同道:“若按此圖鍛造出機關(guān),梁國的騎兵至少會被攔在百米之外,能情到畫出此圖的工匠指揮,幾日便可鍛造出來�!�
“繪圖之人已然辭世,此圖乃其子依照記憶臨摹所繪�!�
“郡主此言當真?”
“大敵當前,言汐如何敢玩笑?”
朱工瞬間激動起來,脫口道:“此子乃是奇才,僅靠記憶便能將細節(jié)還原的如此精準,有他在老夫必定事半功倍!”
他說著趕緊轉(zhuǎn)身往回走,一邊走一邊念叨道:“有此利器,何愁邊城難守?”
見到徐嘯,朱工信誓旦旦道:“給老夫十日的時間,必然會將圖上所繪之利器呈于將軍面前�!�
“十日?”徐嘯和程端等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他們雖然沒說什么,可表情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朱工只覺得一盆冷水迎頭澆下,試探問:“徐將軍打算給老夫幾日?”
徐嘯眉頭緊蹙,一個“七”字都到嘴邊了,又改了口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他雖不通鍛造之道,卻也知道這活最是精細,半點也急不得,其間哪怕有一絲差錯都無法成事。
如今的邊城,等不起。
聽出話風不對,朱工剛想問什么,就聽門口傳來宋言汐的聲音。
“朱工覺得八日的時間,可夠?”
“八日?老夫手下抓緊一些,應(yīng)當不是問題�!�
沒等朱工松一口氣,就聽她繼續(xù)道:“我要的并非只是做出來,而是可以直接送去陣前,可以拿來阻擋敵軍八千騎兵的東西�!�
“這……”朱工頓時哭了臉。
虧得他還以為郡主是個姑娘家,要比徐將軍好說話,如今看出,她的心更狠。
徐嘯拍了拍朱工的肩膀,道:“邊城的安危,就拜托朱工了。”
他說著,看向宋言汐道:“煩郡主隨本將走一趟。”
進了旁邊房間,不用徐嘯開口問,宋言汐主動道:“徐伯父猜得不錯,王爺如今確實在城外�!�
“糊涂!”
徐嘯急得原地踱步,下意識質(zhì)問道:“王爺重傷未愈,郡主既然知情,怎么也不攔著點?”
宋言汐只默默看著他,沒說話。
那無奈的眼神,已然說明了一切。
但凡墨錦川走之前同她告辭,她無論手段軟硬,哪怕是以下犯上將人打暈也絕不可能讓他出城。
邊軍是需要他不錯,可前提是,他得有命在。
徐嘯嘆了一口氣,道:“方才是本將一時情急,郡主莫怪�!�
“伯父也是擔心王爺?shù)陌参#橛锌稍��!?br />
聽宋言汐這么說,徐嘯心中卻絲毫寬慰不起來,尤其是一想到自昨夜梁軍夜襲后,城外還沒有消息傳回,更覺心焦。
他道:“早知王爺如此冒險,倒不如本將一早出城,留他在城中穩(wěn)定民心�!�
宋言汐問:“除徐伯父外,將軍府可還有人知道王爺如今不在府中?”
“自然沒有,此等要緊之事如何能讓別人知道?”
徐嘯話說完才意識到宋言汐的意思,蹙眉道:“縱然本將攔著,此事也瞞不了幾日,外頭傳言王爺遇刺身亡的消息愈演愈烈,底下的人難免生出旁的心思�!�
宋言汐直言道:“這對伯父而言,未嘗不是件好事。”
“郡主的意思是,本將手底下有人生了……”
徐嘯及時截住了未出口的話,眼神多了警惕,“你手中可有證據(jù)?”
宋言汐搖了搖頭,道:“若有證據(jù),我便請伯父直接拿人了,又何須如此麻煩。”
徐嘯臉色稍緩,沉聲道:“此事郡主無需再過問,交給本將便可�!�
聽出他語調(diào)中的不快,宋言汐清楚他是怪自已管太寬不該插手邊軍內(nèi)務(wù),猶豫了片刻問:“這里距回春堂有些距離,徐伯父可否行個方便,借一匹馬讓我代步?”
徐嘯聞言,眉眼愈發(fā)舒展,笑道:“是本將思慮不周,一匹馬而已,還要勞煩郡主張口。”
他做了個請的手勢,“郡主隨本將去后院挑一匹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