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腳上沒穿鞋子走路不快,等她好不容易趕到墨錦川書房時,他已然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袍坐在院中等候。
經(jīng)過這段時日的治療,他的雙腿雖沒有明顯的變化,氣色卻與原先截然不同。
明明是同一張臉,從前的墨錦川雖俊美不凡,面上卻沒什么血色,哪怕唇角帶著淺笑,渾身上下仍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疏離感。
可今日的他,即便身在昏暗的月光下,依舊難掩周身風(fēng)采。
宋言汐仿佛能看到,少年將軍身著銀甲,手持長劍,昂首挺胸騎于戰(zhàn)馬之上的颯爽英姿。
天地都仿佛為之失色,讓人根本移不開眼。
直到耳邊響起一聲輕咳,宋言汐才堪堪回過神來。
想到方才曖昧的一幕,她好不容易平穩(wěn)下的心,再度亂了。
宋言汐在心中暗罵自已不爭氣,正要上前,余光瞥見暗一神色匆匆而來。
她心中擔(dān)憂,脫口道:“可是嬌嬌身體不適?”
第33章
一抹殊色
暗一嘴唇動了動,似是不知道怎么開口。
墨錦川抬眸看向他,神色冷淡,“宋姑娘不是外人,但說無妨�!�
怕宋言汐誤會是故意防著她,暗一趕忙道:“屬下并非有意隱瞞姑娘,是三公子不愿讓姑娘知道�!�
“那小子又怎么了?”墨錦川擰眉問。
聽他那無奈的語調(diào),宋言汐想到了什么,問:“三公子是不是摔傷了?”
暗一忙點頭,“從墻頭上摔下來,好像傷的不輕,不肯讓人來請姑娘,也不讓底下的人伺候�!�
宋言汐默默看了眼墨錦川,表情頓時有些微妙。
像錦王殿下這般性子沉穩(wěn)之人,怎么生的孩子,個個都……都這么不讓人省心。
她想,或許是孩子們的性子隨了他們的生母,跳脫了一些,并不與他這個做父親的相像。
從宋言汐的眼中看出無奈,同情,又表示理解的情緒變化,墨錦川瞬間黑了一張臉。
幾個字從齒縫中擠出,“把那個臭小子拎過來,讓宋姑娘好好為他診治一番�!�
暗一恭敬應(yīng)了聲,在心中默默為老三捏了一把汗。
主子這會兒心情明顯不佳,他只能自求多福了。
見院子里并沒有其他人伺候,宋言汐準(zhǔn)備走上前推墨錦川進(jìn)去施針,就聽他開口道:“天寒,先把鞋子換上,屋內(nèi)有熱水和干凈的衣衫。”
走近了些,她方才看清他方才一直握在手心的東西。
竟是一雙女子的繡鞋。
宋言汐伸手接過,到底沒好意思當(dāng)著他的面穿上,道了聲謝后趕忙拿著鞋子進(jìn)屋。
屋內(nèi)確實準(zhǔn)備了熱水,但那是為墨錦川藥浴準(zhǔn)備的,宋言汐只用帕子取了一點熱水簡單擦了擦腳,動作迅速地?fù)Q上了旁邊準(zhǔn)備的衣裙。
她原本還擔(dān)心衣服可能會大,畢竟她一個多月前,還在林老夫人的耳提面命下每日三頓齋飯為在外征戰(zhàn)的林庭風(fēng)祈福。
如今想來,她怕是那個時候就已經(jīng)做好了除掉她的準(zhǔn)備,借著茹素的名義一點一點拖垮她的身體。
一想到自已當(dāng)時不僅乖乖配合,甚至有兩次因為抄佛經(jīng)太晚,加上整日不見葷腥,直接在佛堂暈了過去也不曾醒悟,宋言汐就恨不得抽自已兩巴掌。
聽到腳步聲,墨錦川轉(zhuǎn)頭看來。
目光觸及到宋言汐身上的紅色衣裙,他眸色不由地暗了幾分,唇角勾起一抹淺淺的弧度。
他沒想錯,她果然適合紅色。
不同于以往為了符合將軍府主母身份,刻意穿深色衣裙?fàn)I造出的老氣沉穩(wěn)感,這一身的艷色才更適合她。
那么的明媚張揚,便是這漫天月色也比不得她半分耀眼。
方才在屋子里燭光昏暗,宋言汐只以為身上的衣服是暗紅色,這會兒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不妥。
如此艷麗的紅,一般只有嫁衣才用得上。
這該不會是……
宋言汐趕忙看向墨錦川,歉意道:“我事先并不知這是王爺夫人的衣裙,冒犯了。”
她說著,轉(zhuǎn)了身就要往回走,打算將身上的衣服換下來。
斯人已逝,這些東西本該留著給活著的人緬懷所用,而不是讓她糟蹋了。
見宋言汐走得飛快,像是生怕被什么東西追上一樣,墨錦川直接被氣笑了。
他問:“誰同你說本王有夫人了?”
宋言汐動作一頓,轉(zhuǎn)身看向他,漂亮的眼底分明帶著難以置信。
那女子為他生了四個孩子,即便出身普通,夠不上皇家的門檻做不了錦王正妃,也不至于連個夫人的名頭都沒有吧?
就連她爹那樣的,都在蓮姨娘有孕在身之后,第一時間將人接進(jìn)了府,抬為妾室。
看著宋言汐的眼神逐漸變得奇怪,墨錦川皺眉想解釋,不遠(yuǎn)處響起少年焦急的聲音。
“暗一叔,你快放我下來,我不去!”
他的聲音聽著中氣十足,不像是受了重傷的樣子。
墨錦川臉色微冷,看向入口處,就見暗一肩上扛著個“東西”大步走來。
看著他粗魯?shù)膭幼鳎窝韵夹暮莺萏颂�,道:“動作輕一些,三公子剛從墻頭上掉下來,可能會有內(nèi)傷�!�
聽到她的聲音,原本還掙扎著踢腿的少年,一瞬間呆若木雞。
暗一拍了拍他的屁股,安慰道:“男子漢大丈夫,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宋姑娘身為大夫什么沒見過?”
他不說還好,一聽這話,少年頓時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雙手捂住臉,含糊不清道:“我沒臉見人了,我不活了!”
宋言汐嘴角抽了抽,莫名覺得這話說不出的耳熟,似是在什么地方聽過。
“滾下來�!弊谳喴紊系哪\川冷冷開口。
下一瞬,暗一肩膀上扛著的少年突然動了。
他身形矯健地跳了下來,站在暗一身側(cè),個頭還不到他的腰間,卻儼然一副小大人的架子。
那靈活的模樣,怎么看也不像是受了傷。
不等墨錦川開口,他果斷認(rèn)錯,“爹爹,是我不好,不該大半夜的不睡覺跑出來瞎溜達(dá)�!�
墨錦川眸色冷淡,“繼續(xù)�!�
少年偷偷瞥了一眼宋言汐,老老實實道:“我不該帶妹妹爬樹,結(jié)果自已跳到墻頭上之后,把妹妹落在了桃樹上�!�
聽到這里,宋言汐已經(jīng)不覺得暗一剛剛對他太粗魯,只覺得打輕了都不行。
將自已只有三歲的妹妹丟在樹上,放在任何一家,都是會被打斷腿的程度。
“為何丟下妹妹?”
面對墨錦川的第二個問題,少年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又看了一眼宋言汐,小臉愁得跟苦瓜似的。
他攥緊了拳頭,似是下定了決定一般,直接“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膝蓋接觸地面的瞬間,他疼得倒抽一口冷氣,小臉?biāo)查g變得慘白。
暗一趕緊去扶他,“先站起來說話�!�
少年不為所動,忍痛開口道:“爹爹,今日是子旭錯了,爹爹要打要罰子旭都認(rèn)�!�
墨錦川看向他的眼神更沉了,正要開口,宋言汐的聲音卻先一步響起。
她問:“三公子今夜,是特意帶妹妹在門口等我?”
第34章
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
子旭抬頭看向宋言汐,緊抿著唇?jīng)]說話,眼底一閃而過的詫異卻出賣了他。
她怎么知道的?
宋言汐沒解釋,轉(zhuǎn)而看向墨錦川,壓低聲音道:“今日之事既是因我而起,王爺若是要罰,罰我便可�!�
看著伸長了腦袋,企圖聽清他們說什么的子旭,墨錦川直接問:“你要代他受罰?”
他刻意沒壓低嗓音,足夠在場的人聽得清清楚楚。
宋言汐一愣,漂亮的眸間閃過一絲懊惱。
以錦王殿下的聰慧,她不信他猜不到她的用意,除了故意之外,她想不到還有其他可能。
子旭一聽就急了,板著臉一字一句道:“用不著,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讓一個女人替我受罰非男子漢大丈夫所為!”
別看這小家伙個頭不高,氣勢卻全然不輸人,一看就是他爹親生的。
就是這長相……
宋言汐只能說,父子倆各有各的優(yōu)勢,整張臉上硬是找不到一點相似之處。
想到剛剛受了驚嚇被送回房的小奶娃,她忍不住好奇,想見一見墨錦川另外兩個孩子。
眼下這兄妹倆雖說不丑,可到底沒能繼承他們爹那堪稱絕世的容貌,也不知另外兩個孩子同他有沒有一二相似之處。
墨錦川這張臉,若無人繼承未免太可惜了點。
宋言汐回神,才注意到父子倆四目相對,僵持著誰都不敢先開口。
這股子執(zhí)拗的勁,倒是十分相似。
看小家伙疼得滿腦袋汗也不吭一聲,宋言汐在心中嘆了一口氣,默默走上前打算把人扶起來。
看著朝自已伸過來的手,子旭把頭一偏,倔強(qiáng)道:“我沒事,你不用管我。”
墨錦川冷了臉,“不必管他。他既想跪,便讓他跪個夠�!�
聞言,原本還一副誰也打不倒模樣的小男子漢瞬間委屈地紅了眼眶,眼底似有淚珠在打轉(zhuǎn)。
按理說當(dāng)父親的管教孩子,宋言汐身為外人不該插手。
可她同時也是個醫(yī)者,當(dāng)年拜入師門之時曾向師傅立下的誓言,仿佛言猶在耳。
她做不到無動于衷。
宋言汐冷著臉提醒道:“你的腿若是再不診治,錯過最佳時間留下后遺癥,往后就別想著再騎馬射箭了�!�
“你胡說,我的腿才沒有問題呢!”
被戳中痛處的子旭轉(zhuǎn)過頭來,雙眼通紅地瞪著她。
他將來可是要做大將軍的,就像曾經(jīng)的爹爹一樣,馳騁疆場保家衛(wèi)國,不能騎馬射箭還怎么當(dāng)將軍?
這個女人一定是在嚇唬他。
一定是!
小家伙越想越氣,掙扎著就要硬著頭皮站起來,想向宋言汐好好展示一番。
結(jié)果才剛動作,膝蓋處傳來劇痛,小臉?biāo)查g沒了絲毫血色。
墨錦川眸色驟沉,正欲吩咐暗一動手,就見一雙素手動作更快,一把撈住了差點重新跪回去的子旭。
真讓他再這么砸一下,傷上加傷,那她方才嚇唬他的話就不單單是在唬人了。
眼看著小家伙臉上快速充血,宋言汐趕在之前開口道:“站穩(wěn)了,我可抱不動你�!�
“你!”子旭瞪大了雙眼,脫口道:“我哪有那么重�!�
嘴上死不承認(rèn),身體的動作卻無比配合,按她的要求乖乖站好。
他上下打量著宋言汐,似是想到什么,看向墨錦川的眼神滿含嫌棄,“爹爹怎如此小氣,都不給人家吃飯,瞧她瘦的�!�
明明是關(guān)心的話,從傲嬌的他嘴里說出來,完全成了另一種味道。
墨錦川瞪了他一眼,問:“我平時便是這么教你的?”
子旭垂下腦袋,甕聲甕氣道:“宋姑娘,對不起�!�
這話一出,宋言汐感覺到周圍的空氣好似都冷了幾分。
小家伙身子一抖,果斷改口道:“宋姐姐,對不起!”
聽著這聲姐姐,宋言汐恍然醒悟她剛剛為什么會覺得子旭的話有些耳熟。
這兄妹倆,還真是一個敢教一個敢學(xué)了。
小奶團(tuán)那日的那句不活了,跟子旭剛剛,真是……
就連那傲嬌的小模樣,都幾乎一模一樣。
看著企圖跟自已一個輩分的兒子,錦川再也忍無可忍,黑著臉道:“暗一,送他回房。”
“我不……”子旭反駁的話,在觸及到墨錦川冰冷的眼神時,戛然而止。
以他對他爹的了解,但凡自已再敢多說一個字,今晚這頓打是沒跑了。
見暗一又要把小家伙往肩上一抗,宋言汐趕忙制止道:“三公子傷在腿上,還是抱著吧�!�
“好�!卑狄粦�(yīng)了一聲,然后直接單手一抄,把人面朝后肚子朝下半抗在肩上大步流星離開。
墨錦川解釋道:“不必?fù)?dān)心,這臭小子很皮實�!�
宋言汐想說孩子不是這么帶的,但轉(zhuǎn)念一想自已又不是他們的什么人,干脆閉嘴不再多言。
*
藥浴完,墨錦川看著宋言汐忙著收拾的背影,突然開口問:“本王的腿若是想下地走動,還需多久?”
這是自治療以來,墨錦川第一次主動問起時限。
宋言汐手上動作頓了頓,“王爺是想聽實話還是假話�!�
“實話�!�0331
“我不知道�!�
簡短幾個字,使得屋內(nèi)氛圍瞬間沉重了下來。
宋言汐裝好銀針合上藥箱,轉(zhuǎn)身看向坐在輪椅上的墨錦川。
他眸色淡淡地看著她,平靜的臉上沒什么多余情緒,就好似半點不意外這個結(jié)果一般。
如果宋言汐沒看到他放在膝上不自覺收緊的手,或許就真信了他所表現(xiàn)出的不在意。
宋言汐深吸一口氣,盡可能用簡潔的話語解釋道:“這幾日施針前我嘗試以手法輔助錯位的骨骼歸位,見效甚微,長此以往三年五載或能有痊愈之時�!�
雖然最初時,她便同墨錦川說過,自已只有三成把握。
可真當(dāng)說出這些話時,難免心下不忍。
像他這般的人,本該是翱翔于天際的雄鷹,在屬于他的戰(zhàn)場之上縱馬馳騁守護(hù)大好河山,而不是像如今這樣,只能坐在輪椅上困在這四四方方的宅院之中。
他有他該去的地方,并不屬于這里。
對上墨錦川黑沉沉的雙眸,宋言汐捏了捏拳,終于下定了決心,開口問:“我還有一個方法,不知王爺可愿嘗試�!�
“本王愿意�!蹦\川回答的很快。
不是那種因為擔(dān)心自已站不起來,所以走投無路不得不選擇了妥協(xié),而是深思熟慮過后才給出的答案。
宋言汐眸光微閃,“我稍后會寫個方子,待王爺?shù)娜藢⑺杷幬镎引R之后,便開始為王爺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