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話還沒說好呢�!毙鞓诽諏徱曋�,沒看出什么名堂,“聽我說完你再走�!�
程池也抬腕看了看表,然后低頭點煙,面容掩在淡青色的煙霧背后,看不真切。
“我就是想說,看在你請我吃關東煮的份上,原諒你剛才兇我了,但是下不為例�!毙鞓诽者呎f邊打量程池也,某種程度上,她其實很會察言觀色,就像現(xiàn)在,她能看出程池也并沒有煩她,“以后跟我講話的時候,別太沖,最好溫柔一點,我們女孩子心思很敏感很細膩的。”
程池也嗤地笑了聲,用另只沒夾煙的手拎了拎她的羽絨服領口,那上面粘著一小塊已經(jīng)凍僵了的奶油,一言不發(fā),眼神里赤-裸寫著“你這也算細膩?”
徐樂陶羞憤地垂下腦袋,甕聲甕氣道:“我走了�!�
突然,一輛重型機車轟隆隆駛來,那引擎的噪音仿佛要刺破蒼穹,“呲——”輪胎摩擦著地面,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停下。
來人是趙樹恒,江州南城區(qū)那片兒有名的刺頭,除了殺人放火,什么生意都做,黑白兩道都沾點關系,性格果斷狠厲,人際交往也爽快,給錢就能辦事,屁話沒有,就一缺點,為人比較好色。
程池也走了過去,趙樹恒摘了頭盔掛龍頭上,順手揉了揉頭發(fā),然后跨下車,就從隨身的包里扔出一份紙樣的文件給程池也。
“跟你想得差不多�!壁w樹恒雙手插在口袋里,沒正形地倚著車身,嘴里還嚼著檳榔,“整個一出偷天換日,你家老子還傻乎乎地當個親兒子�!�
程池也把文件塞進書包,看他一眼,“謝了�!�
“拿錢辦事,用不著謝。”說著話,趙樹恒色瞇瞇打量起五米開外鬼鬼祟祟的徐樂陶,下巴朝他身后挑了挑,“那妞是誰�。俊�
徐樂陶發(fā)現(xiàn)那倆都在看她,擠出抹笑,顛顛兒地走上前。
程池也察覺出趙樹恒眼神里的淫邪,肌肉暗暗抽動,身子往她靠攏,然后一伸手,把徐樂陶摟進懷里,笑得有些邪氣:“這我看上的妞,少打主意。”
徐樂陶直接就傻了,仰頭看著他:天哪,我都成她的妞了。
趙樹恒似乎很給他面子,自己給自己搭了個臺階就下了,“清粥小菜沒意思,我喜歡吃點帶葷腥的。”
但他說這話時,嘴角漫著笑,那雙戾氣橫生的眼睛斜斜地吊著。
——不信。
程池也抬手吸了口煙,再慢慢吐出煙圈兒來,摟在徐樂陶肩上的手臂驟然收緊,他低下脖頸,按在她肩膀上的手別有深意地揉了兩下,嗓音低�。骸按┻@么點,不冷啊�!�
“不…不冷�!毙鞓诽占訅牧�,兩只眼睛晶晶亮,透著光,“你冷不冷�。恳辉蹅z去便利店蹭會兒暖氣吧�!�
程池也只是笑:“該回家了�!�
趙樹恒吐掉了嘴里的檳榔,斜吊著的眼睛似乎淡去了玩味,他跨上機車,引擎聲轟鳴而去。
程池也這才松開了徐樂陶,見她還傻愣著,徹底看穿了她的小九九,語氣閑閑:“剛開玩笑的,聽不出來啊�!�
徐樂陶像丟了魂,猶自在回味,“還真沒聽出來……”
好半晌,她才從一種類似于太虛幻境的狀態(tài)中抽離出來。
徐樂陶低著頭裝模作樣地咳了聲,捶打一記他胸口。
花拳繡腿,沒什么力氣,捶完又害羞地瞅他一眼,“走啦。”
程池也哼笑,瞇著眼磕了磕煙灰,“別撒嬌,好好說話�!�
“哦�!毙鞓诽漳樕细∑鹦σ�,她今天是真開心啊,“那咱們走吧,程池也�!�
程池也掐了煙扔進垃圾桶,雙手抄兜穿過馬路,走回街對面,已經(jīng)過了放學的高峰期,校門口只寥寥幾個學生和家長。
他走到之前那輛大奔前,拉開后車門彎身坐了進去,再一側(cè)頭,嗓音沉靜:“上車。”
徐樂陶指指自己,“你是要送我回家嗎?”
“那不然你自己回去�!�
徐樂陶坐上后座,內(nèi)心小鹿亂撞,想著回去這一程,聊點什么好呢。
一記鎖門聲將她拉回了現(xiàn)實,她抬頭,
發(fā)現(xiàn)駕駛座上有雙眼睛正透過后視鏡看她,徐樂陶拘謹?shù)馗@位司機打了聲招呼,“叔叔你好,我是程池也的同班同學�!�
“你好。”老繆其實是個挺和氣的人,可能是光線太暗的緣故,整個人看上去有點威嚴,像學校里的教導主任,“叫什么名字��?”
“我叫徐樂陶�!�
“這名字不錯,住哪兒,先送你。”
“我家住在平訪路的香江花園�!�
有來有回地聊了幾句,徐樂陶沒起先那么拘束了。
老繆在手機地圖上找到她所說的小區(qū),開啟導航。
徐樂陶雙手規(guī)矩地擺在膝蓋上,一副小學生坐姿,眼尾偷偷瞄向隔壁,那人闔著眼皮,環(huán)著手臂睡覺,冷厲的下頜線在模糊的光線里,稍稍放松下來。
她大著膽子,慢慢把腦袋歪向他肩膀,一面心虛地想,我這不算什么吧,他剛才還摟我呢,還揉我肩呢,還管我叫“妞”呢。
車內(nèi)暫時安靜,彌漫著車載香薰的味道,將靠不靠之時,程池也突然動了下身子,徐樂陶沒找準位置,受慣性“啪”地一頭栽到他大腿上。
趕緊起身,坐好。
程池也沒睜眼,連坐姿都沒變。
徐樂陶一臉訕訕,往車窗邊上貼,假裝若無其事地看風景,順便把那瓶酸奶給喝了,空瓶子塞進書包里。
到達香江花園,老繆將車停穩(wěn),扭頭跟她說:“小姑娘,到地方了�!�
徐樂陶拿好書包和關東煮,回人家:“謝謝叔叔�!�
她走下車,回頭時,發(fā)現(xiàn)程池也醒了,臉上立馬綻出了笑:“我回家了,明天見�!�
說完,轉(zhuǎn)頭就走,沒走幾步又折返,老繆剛要踩上油門離開,她站在外面敲了敲車窗。
車窗半降,她把臉湊過來。
程池也沒想給反應,但對方始終直勾勾地看著他,無奈側(cè)了側(cè)額:“干什么?”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嗯?”
“你還沒跟我說再見呢�!闭Z氣挺委屈的。
程池也笑著看了她一會兒,才說:“再見�!�
徐樂陶心情挺好,朝他擺手:“那我走了,拜拜�!�
汽車掉頭離開,拐進主干道,車速平穩(wěn),老繆打著方向盤,笑問:“女朋友��?”
“不是�!背坛匾卜裾J,“同桌�!�
“小姑娘性格挺外向啊�!�
程池也回想了下徐樂陶跳脫的行為語言風格,揉揉眉心,“自來熟。”
“這性格敢情好,招人喜歡,五湖四海都是朋友�!崩峡娹D(zhuǎn)開話題,“今天怎么想起回家了?”
程池也手搭在車窗沿上,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街景,眼神有些冷,“好久沒去了,過去看看�!�
“親父子哪有隔夜仇�!崩峡娨桓边^來人口吻勸他,“該你的就是你的,可別讓人撿了漏�!�
程池也搖上了車窗,沒言語。
汽車開往位于城南的一所別墅區(qū),這地方是實打?qū)嵉母蝗藚^(qū),寸土寸金,一花一草,假山池塘,就連鋪路的石板,都是真金白銀堆砌出來的。
32
第
32
章
◇
◎難得的好脾氣,一聽就是在哄小姑娘�!�
別墅環(huán)境靜謐,
燈火通明,汽車開進車庫時,管家德叔跟了進來,問他吃沒吃晚飯。
程池也彎身從后座拎起書包,
伸手“砰”一下合上車門,
擦著他肩自顧走向前,
“吃過了。”
德叔跟司機老繆頷首打了聲招呼,
跟上這位大少爺,
“你爸爸晚上有飯局,
還沒回來,你秦阿姨在�!�
程池也忽地一頓腳,
扭頭問:“她還沒睡?”
“沒呢,你秦阿姨一般都會等你爸爸回來�!�
“老房子著火�!背坛匾沧I誚地勾起唇角,單肩挎上書包,
“真夠膩歪的�!�
繞了一圈從正門進去,在玄關換鞋的空隙,聽見有人分外親切地喊他“小池”。
程池也直起身,視線淡淡掃過去,是住家保姆孫姨。
“阿姨�!彼麘馈�
孫姨圍著他好一通噓寒問暖,
程池也招架不住,慌說自己有點累了,想上樓休息。
“累了今天就睡這吧,你房間我每天都開窗透氣的�!睂O姨試探性地問了一句,“什么時候搬出來住啊小池?”
程池也笑了笑,用那種通人情懂世故的溫和語氣,
對她說:“我回來拿點東西�!�
孫姨本來也沒抱什么期待,
轉(zhuǎn)了話茬:“你這是剛下晚自習吧,
想吃點什么?阿姨去給你弄�!�
“不用,已經(jīng)吃過了�!�
“那我給你切點水果。”
程池也不忍拂意,應下了。
兩人說著話,不知不覺已經(jīng)走到了二樓,他原先的臥室就在二樓,走廊里沒開燈,月光清寒,鞋底踩在木質(zhì)的地板上,發(fā)出“嘎吱嘎吱”的微弱聲響。
西邊的兩間臥室從門縫里透出點光亮來,證明是有人的,但臥室的門始終紋絲不動。
程池也慢慢走到自己的臥室前,擰門把手的時候,斜對面的臥室門開出兩尺的縫,他放緩動作,勻去一點目光。
何雨菲穿了身粉色兔子睡衣,腳下趿著棉拖,此時把著門鎖,目光灼灼地瞧他。
孫姨怔了下,大概沒料到這位小姐會突然把門打開,笑著說:“菲菲還沒睡啊�!�
“剛洗完澡。”何雨菲回,眼神小心翼翼重新踱到程池也身上,“你要搬回來住嗎?”
聲音里透著不可自抑的喜悅,太明顯了。
程池也沒搭理她,擰開門走進去,再“砰”一聲關上。
又冷又硬的木質(zhì)門板發(fā)出沉悶的動靜,回蕩在幽深的走廊里。
得益于孫姨經(jīng)常換風透氣,臥室里沒有灰塵的味道,他常用的書桌上多了只菱形紋路的玻璃瓶,里面插著三支鮮艷欲滴的黃色月季。
房間布局依舊如初,整墻的黑膠唱片和各類模型,正對床的那面墻上,懸掛著一個投擲飛鏢用的標靶。
甩下書包,程池也看了看表,很隨意地坐到了飄窗上,一條腿抻著,一條腿屈著,側(cè)目看向窗外。
陷入一種冗長的沉默與孤獨。
幾乎是同一時間,遠隔二十公里的徐樂陶撐著下巴,還在回味今晚的“偶遇”,靈感如泉涌,一不小心還作了首詩。
「我住江州南,君住江州北。夜夜思君不見君,共飲江州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愿君心似我心,攜手共赴985。」
“這詩絕了。”徐樂陶單只椅腿支在地上,另三只全騰空了,獨靠單支的承重力悠閑自得地晃著椅子,“我太有才了�!�
突然,擱在桌上的平板響了聲提示音,那上面掛著自己的微信小號,小號沒加幾個人,但她每天還是會登錄上去看看。
往事如風發(fā)來一個傻不愣登且沒頭沒腦的問題。
【程夫人,二郎神和奧特曼選一個當你未來老公,你選哪個?】
徐樂陶想都沒想:【哪個我都不選。】
往事如風:【為什么?】
迪拜小公主:【我長得傾城傾國,憑什么就不能給我配一個正常點的帥哥?】
往事如風:【哈?傾城傾國?】
徐樂陶覺得這人說話暗含諷刺,特別是這個“哈?”,陰陽怪氣值拉滿。
【你不信?】
往事如風:【我信!】
迪拜小公主:【而且我不光長得傾城傾國,我寫的詩也很傾城傾國�!�
往事如風:【你居然還會寫詩……程池也都有點配不上你了……】
迪拜小公主:【我覺得他勉強配得上�!�
往事如風:【勉強……你高興就好……】
迪拜小公主:【是不是不加幾串陰陽怪氣的省略號,你就不會說話��?】
往事如風:【對不起程夫人,我錯了,但我絕對沒有諷刺你的意思,我只是太震驚了。】
迪拜小公主:【少見多怪�!�
往事如風后來又發(fā)來幾條消息,徐樂陶嫌他煩,通通視而不見。
托腮傻樂了會兒,依葫蘆畫瓢在微信上問程池也:“白雪公主和擅長詩詞歌賦的才女,選一個當你未來老婆,你選哪個?”
敲門聲響起,程池也瞟了眼屏幕右上角的時間,剛過十點半。
“進來。”他扔下手機說道。
秦璐端著一盤切好的水果站在門口,腳步?jīng)]挪動,眼神還是從前那般溫婉,“我聽孫姨說你回來了,是要搬回來住嗎?”
言語里歲月靜好,隔閡和矛盾好似從來不存在,程池也眼神撂在她身上,敷衍應付:“回來拿東西�!�
秦璐端著果盤進來,放下后,一只手輕輕擱在桌子邊角,擺出一副促膝長談的長輩架勢,“還是搬回來住吧,你一個人住在外邊,你爸爸也不放心�!�
何雨菲一直站在門外,當她聽到小姨勸他回來住時,心里的那團火無聲無息被點燃了,夜沉如水,她仿佛能聽見程池也一起一伏的呼吸,還有他從喉間發(fā)出的低沉腔調(diào)。
可他明明沒有說話啊。
他還沒開口回答。
程池也不著痕跡往門外看了一眼,神色幾乎沒什么變化,姿勢也沒變,還是一條腿抻著,一條腿曲著,他沒回,側(cè)了側(cè)額看向窗外。
意思再明顯不過:跟你不熟,您請回。
秦璐無奈一笑:“那你休息吧�!�
帶上門出去,秦璐被門口的外甥女嚇了一跳,撫了撫胸口,壓低聲音:“不是說累了嗎,怎么還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