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還沒死成
滾燙的藥汁流入肺腑，像是要把她的五臟都燒起來一樣。
她強(qiáng)忍著要嘔的沖動，維持著平靜道：
“你下去吧�！�
李嬤嬤端著藥碗下去，謝皎月捂著肚子側(cè)躺在床上。
手指抓緊了床單。
她以為這藥是謝夫人的意思，沒有反抗。
只回來一天，她已經(jīng)知道了忤逆父母會有多嚴(yán)重的后果。
在山上，她第一次反抗謝夫人，被扇了一巴掌，還摔下了山。
今天早上，她沒去見謝夫人和謝老爺，挨了一頓荊條，硬生生被抽到昏迷。
謝皎月額頭上沁出汗珠，碎發(fā)粘膩地沾在額角。
她蜷縮著身子，手心的汗?jié)櫇窳吮蛔印?br />
好疼。
頭上的傷口和背上的鞭傷疼得像是要裂開。
疼得她渾身上下的骨頭都在顫抖。
片刻后，謝皎月開始咳嗽，咳得五臟六腑都要吐出來。
她側(cè)著身子，一口鮮血吐在了地上。
“姑娘，熱水燒好了，可要沐浴……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知秋看見自家姑娘躺在床上，臉色發(fā)白渾身顫抖的樣子，嚇得連忙往外跑。
“來人��！快來人！姑娘硌血了！”
謝皎月全身浸滿了虛汗，蜷縮在床上，虛弱得說不出話。
她閉上眼睛，恍惚間聽見了很多人的聲音。
這些聲音，都很陌生。
沒有她熟悉的人。
謝夫人和謝老爺都沒有來。
那一刻，謝皎月忽然明白
——原來把她接回來是要她給祖母抵命的。
這條命本該她還給祖母。
謝皎月暈過去之前還在想，祖母見了她，會不會怨她。
*
“皎皎，到祖母懷里來�！�
慈眉善目的老人坐在紅木椅子上，朝謝皎月張開雙手。
“是祖母啊，祖母來接你了�！�
“祖母……”
謝皎月看著她，霧氣蓋住眼睛。
“祖母，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皎皎不想害死我的，祖母都知道的，皎皎是個(gè)好孩子啊�！�
年邁溫和的老人溫柔地看著她，“皎皎很厲害，救了全家……”
謝皎月一步一步朝著她走近，她像一個(gè)剛學(xué)會走路的孩子，每一步都走得緩慢而蹣跚。
“祖母，你終于來接我了么……”
皎皎啊，做夢都想祖母來接她走啊。
年輕的女子朝著她的歸路走去，可是剛走到一半，老人散了。
像一陣塵埃一樣被風(fēng)吹散。
“祖母！祖母！”
謝皎月伸手緊緊抱住那抹塵埃，她掙扎又狼狽地?fù)旎啬切〾m埃。
可是塵埃還是風(fēng)揚(yáng)走了。
淚珠子從她的眼角滑落，她怔愣著坐在原地，似是疑問道：
“不是來接我嗎？怎么不把我接走呢？”
沉浸在夢魘中的女子不斷呢喃著“祖母”兩個(gè)字，最后她猛地睜開眼睛，像一只驚起的雀。
她猛然坐在床上，呆呆地看著屋子里的陳設(shè)。
模糊的翹腳桌子，模糊的屏風(fēng)輪廓，還有從窗子里漏進(jìn)來的那抹熟悉而又刺眼的天光。
差一點(diǎn)點(diǎn)。
差一點(diǎn)點(diǎn)她就可以走了。
謝皎月癱軟在床上，緩緩閉上眼睛，眼角的水珠沁入被子里。
“姑娘……”
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進(jìn)來的知秋看著蜷縮在被子里的清瘦女子，慢聲道：
“夫人請你過去�！�
謝皎月睜開眼，緩緩坐起身子。
她下床那一瞬間，整個(gè)身子像是被抽取了脊髓，不受控制地癱軟。
旁邊的知秋連忙扶住她，“姑娘身子弱，我扶姑娘過去吧。”
替謝皎月穿衣服的時(shí)候，知秋說：
“姑娘那天喝的藥里摻了百年人參，大夫說姑娘氣血弱，那百年人參血?dú)馓�，沖撞了姑娘，姑娘才會昏迷�！�
“百年人參？誰送來的？”
謝皎月問。
“嬤嬤說是三姑娘送來的，夫人現(xiàn)在喚姑娘過去，定然也是為了此事�！�
謝皎月明明記得自己說過不要收謝如月的東西。
可是這些下人不是她的，不會聽她使喚。
說什么做什么，都聽命于另外一個(gè)人。
知秋也像是明白了什么，她跪在地上：
“人參是李嬤嬤收的，她說要替姑娘補(bǔ)補(bǔ)身子。”
“她人呢？”
謝皎月問。
“去夫人院子里了。”
知秋低著頭道。
謝皎月垂下眼，“我們也過去吧，去晚了，夫人該怪罪了�！�
知秋連忙起身，扶著謝皎月往外面走。
“姑娘昏迷了三天，瞧著又清瘦了不少，回來后我給姑娘熬一碗烏雞湯補(bǔ)補(bǔ)吧�！�
“不用了�！�
謝皎月說：“我早已戒葷了�！�
她既已經(jīng)在佛珠面前磕過頭，又怎么敢食葷呢。
主院里。
謝夫人坐在最上方，她的側(cè)邊坐著另一個(gè)美貌婦人。
三姑娘謝如月站在婦人身后，看見她進(jìn)來時(shí)，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是礙于長輩在場，她什么也沒說。
謝皎月進(jìn)去，朝著最上方的婦人恭恭敬敬地嗑了一個(gè)頭。
這次她學(xué)乖了。
她什么也沒說。
沒喚“方施主”，也沒喚“阿娘”。
上面的謝夫人看著她，皺了皺眉。
“先起來吧�！�
謝皎月站起身，退到一步。
曾幾何時(shí)，她來見謝夫人的時(shí)候，院子里的花都是明媚的。上面的婦人會下來迎她，旁邊坐在小凳子的小姑娘會脆生生地叫她姐姐。
謝夫人看向一旁的三姑娘。
“如兒，這事是你引起的，你自己解釋吧。”
“是�！�
三姑娘從婦人身后走出來，走到堂中間，看著謝皎月一臉的慚愧與歉意：
“是我的錯(cuò)，我只想著姐姐身體骨看著單薄，想拿著補(bǔ)品去給姐姐補(bǔ)補(bǔ)身體，萬萬不曾想會鬧成這樣�！�
她突然跪在謝皎月腳下，淚眼婆娑：
“幸好姐姐醒了過來，不然我萬死難辭其咎。要是姐姐出了事，我定然一頭撞死在姐姐門前，就當(dāng)給姐姐賠罪了。”
謝皎月半垂著眼，看著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的少女，沉默片刻。
坐在小凳子的小姑娘忍不住了，她鼓著嘴，站起身。
“你還想怎么樣？！姐姐都已經(jīng)給你道歉了！你還不讓她起來！”
小姑娘雙手抱著胸，仰著頭道：
“而且姐姐本來就沒有錯(cuò)，那百年人參那么珍貴，誰吃都是延年益壽的寶貝，怎么你吃就出問題了？我看根本就不是人參有問題，是你裝的！”
“新月。”
坐在主位上的婦人淡淡道。
她沒有阻止小姑娘繼續(xù)說下去的意思，她只是輕飄飄地喚了一聲小姑娘，然后說：“去把你三姐姐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