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起色
流云從爾汝寺回到家中時,夜幕已沉沉。
她雖止住了淚意,一雙眼睛卻還是紅腫著,來回奔波累的何止是身子。
“泉姐兒醒了一回,喂了碗粥,喝過藥后便又睡了過去。”桂芳嬤嬤攙著流云,“夫人勞累了一日,先歇一會兒吧,泉姐兒有咱們守著呢。”
流云搖搖頭,“我去看看泉兒�!�
桂芳嬤嬤也不再勸,將方才有客來訪的事說了,“夫人,天黑盡之前,那小世子又來了一回,帶了些名貴的藥材來看泉姐兒�!�
流云聞言頓足,廊下的燈籠將她的影子拉得又細(xì)又長,似乎一夜之間,蕭泉的藥味把整個蕭府都浸透了。
臨走時,竟一大師立在香爐旁,目光悲戚,遙望著晚霞褪去的天邊。
“夫人……”
他似是猶豫,流云為人母的倦容映入他眼簾,“貧僧失言,令愛命中大兇,王權(quán)浩蕩,恐與令愛相沖,興許遠(yuǎn)離可避上一避�!�
流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晚霞退隱之地,將那片金碧輝煌的宮墻都染了紅。
她內(nèi)心大慟,感激涕零。
“把那些藥材……”
燈影晃動,她恍惚一瞬,吩咐道:“看看哪些藥材用得上,都且留著吧�!�
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蕭泉正與那小世子情深意切得緊,她萬不能棒打鴛鴦,否則只會適得其反,逼得他們更加堅(jiān)定。
流云也年輕過,明白這個年紀(jì)的孩子都在想什么。
只是再深的情,都大不過命去。
先讓蕭泉安心把病養(yǎng)好,后面的事再徐徐圖之。
……
蕭泉這一病就生生病了半個月。
每夜都沉在同一個夢境中,半夢半醒間掙扎起來,掐住喉嚨往地上嘔著好不容易吃下的一點(diǎn)食物。
可當(dāng)她神智清醒,又全然不記得夢見了什么。
流云請了個道士來,又是搖鈴又是燒符地折騰了一天,老道士說是撞了煞,好在煞氣已除,需得靜養(yǎng)。
蕭泉聽著耳邊的搖鈴聲,看著道士拿著一把桃木劍在她面前挑來挑去,有些無奈的好笑。
撞不撞煞的她不清楚,但這老道符紙上的字寫得都是錯的,憋得她好生難受。
罷了,她這一病實(shí)在駭人,就當(dāng)是為了她日夜操勞的爹娘,她就姑且認(rèn)這老道是真行家吧。
半月來她纏綿病榻,走得最遠(yuǎn)的地方就是院中的墻角,時不時坐在廊下看燕子在檐下筑巢,心中充滿了寧靜。
恍若劫后余生。
她的精力不允許她持卷握筆,她就讓蕭淞磕磕絆絆地念給她聽,偶爾李樓風(fēng)來的時候她醒著,便與他說上兩句體己話。
先生和師兄也前來府上探望了兩回,只不過不趕巧,都撞上她嗜睡的時候。
她每日聽著各種人傳來的關(guān)心和問候,骨肉被泡在暖融融的人世里,有種此生足矣的饜足。
倘若有一日,這些都不復(fù)存在了呢?
蕭泉被這猝然冒出的念頭嚇得掉了茶杯,涕淚盡下。
當(dāng)晚她又是哭又是鬧地嘔了好幾口血,第二日便奇異地好了個全。
連日來都被人攙扶著,終于再次感受到自己對身體的支配,流云見她欣喜地在院中奔來走去,痛快地跑動著,以帕拭淚,悄然離開了。
下午她便乘車去了滄浪堂,與先生和師兄侃了會兒天,精神大振,又從書庫中借了兩本書抱回家中。
夜間流云來探望,見她還在挑燈捧卷,收了她的書勒令休息,這才乖乖睡下。
先生沒讓她立刻回滄浪堂,給她放了一個月的病假,要她把身子仔細(xì)養(yǎng)好。
可天天躺著不是個事,她莫名想念起馳騁的快意來。
“蕭泉!”
她耳邊響起李樓風(fēng)的聲音,回首望去,身后空空如也。
她想念他了。
于是跟嬤嬤打了招呼,帶了叢云駕車前往國公府。
既去了國公府,便也去柳姐姐院中坐了些時候,見她房中添置的東西多了起來,猜想柳姐姐這下確實(shí)是李樓風(fēng)的二嫂了。
沒多久,李樓風(fēng)就上門要人來了。
“行了,我這就不打擾你們小別重逢�!绷鲲L(fēng)把自己的披風(fēng)搭在蕭泉身上,將她送出院中。
李樓風(fēng)本也打算今日去找她,二哥與他說了會兒話才耽擱了。
“李樓風(fēng),我想跑馬去!”
面前的蕭泉臉色比之病榻上好了太多,半月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安,形銷骨立,好在面色雖略蒼白,但眸中神采奕奕。
他怎么舍得拒絕她。
“好,”他執(zhí)起她的手,將自己掌心的熱度渡給她:“我?guī)闳ァ!?br />
本以為他會用馳天帶她過去,誰想他還是叫了車,與她慢慢晃過去。
“怎么不騎馬去?”這小子目光緊緊黏在她身上,車中只有他二人,盯得她面皮薄了起來,沒話找話問。
“雖說是要去跑馬,還是少吹風(fēng)為好�!彼麚芘闹讣猓瑘�(zhí)起來吻了吻:“我可不想再看你躺在病床上,有氣出沒氣進(jìn)的樣子�!�
蕭泉笑道:“哪有那么嚴(yán)重�!�
她撫著他的臉,捏了捏他頰上的肉,“你怎么還瘦了?”
李樓風(fēng)幽怨地看她一眼,泄氣道:“我這也算為伊消得人憔悴了�!�
這半個月他又不能時時守在她身邊,也不好日日去打擾,只能掐著日子隔三差五去看看,聽小丫頭說上些她的病況,把他嚇得寢食難安。
蕭泉自然知道這半個月他也不好受,憐香惜玉道:“放心吧,公子俊俏得緊,我可舍不得讓你守鰥�!�
他在她指尖咬了一口,蕭泉“嘶”一聲縮回手來,笑罵道:“你是狗嗎?怎么總啃人!”
李樓風(fēng)兇巴巴地亮了亮虎牙,“汪!就是愛啃骨頭!”
這是嘲她瘦得皮包骨呢臭小子!
兩人鬧著鬧著終于到了,李樓風(fēng)掀開簾去,刺眼的光灑進(jìn)來,她偏頭躲了一下。
“來�!�
她把手伸出去,被他掂下了車。
風(fēng)聲呼嘯,跑馬時暢快的滋味在她的身體記憶里復(fù)蘇,她拉著李樓風(fēng)往里面跑去:“快!我這半個月都快躺廢了。”
李樓風(fēng)被她拽著樂得跟上,瞥了一眼場中的揚(yáng)塵,是一群公子哥正在打馬球。
他抖了抖手臂,蕭泉回首,晶亮的眸光落在他身上。
李樓風(fēng)問:“你想不想打馬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