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舟衣絕筆
公主,若此生再難相見,便以此信,傾吐我心之所言。
初聞公主之名,乃在青州百姓言談間。
彼時我策馬游街,聞街頭巷尾百姓皆嘆,言大肅幸得長樂公主,拯萬民于水火,為家國安寧,毅然踏上和親之路。
我心下思忖,公主芳齡與長街之上那些嬌俏女子并無二致,卻要為江山社稷,孤身遠(yuǎn)赴異國,此生怕是再難歸鄉(xiāng)。
這便是生于皇家之宿命?
世人提及長樂公主,無不敬佩有加,而我,獨感心疼。
長樂,想來當(dāng)初獲此封號,眾人皆盼公主長樂一生,然終究淪為政治之犧牲品。
后蒙大殿下征召,我得以入宮。
命運之奇妙,竟使你我于御花園中邂逅。
彼時我不知道你是何人,只見你于御花園中,盈盈而來。
說來,公主或要笑我癡傻,可我發(fā)誓,我所言沒半點虛妄。
那日陽光明媚,微風(fēng)輕柔,你自花叢間款步,仿若九天仙子下凡。
我心暗忖,大肅皇宮之女子,果與青州女子不同。
如今想來,自己當(dāng)真是魯莽,不知公主身份,便如此唐突。
這些時日,我常反思,若當(dāng)初我未入宮,你我未曾相逢,是否便不會讓你再度陷入這般境地?
七年前,你已為家國奉獻(xiàn)一次,如今卻又因我,重陷囹圄。
我從不悔與你相遇相知,然我悔因一己貪念,使你陷入兩難之境。
我深知,公主只將我視作友人,可我竟冒昧向皇上求旨賜婚。
我理應(yīng)為自己的妄念付出代價。
我無法違抗君命,亦無法忤逆父命。
雖曾努力掙扎,卻只能眼睜睜看你踏上那既定之路。
還望公主原諒我的無能,此事因我而起,理當(dāng)由我終結(jié)。
只是……心中滿是遺憾。
憾來年中秋,不能再與你并肩共賞煙火;
憾此生無緣與你策馬同游青州大地;
憾此生短暫,與你相遇,卻未能令你心動。
最憾者,是未能再見你最后一面。
但如此也好,留此遺憾,來世我便能憑此執(zhí)念,與你再相逢。
公主,原來此生我只能陪你至此,此后之路,我不能再為你遮風(fēng)擋雨,還望公主千萬保重自身。
若有機會,公主大可離開皇宮,尋一心儀之地生活,去吹自由之風(fēng),飲最烈之酒,踏遍山川湖海,感受世間繁華。
公主本應(yīng)如不羈之風(fēng),不該被囚于這高墻深院之中。
我臨終,唯有三愿:
一愿公主長樂未央,歲月無憂。
二愿公主得遇良人,白首偕老,此生幸福安康。
三愿世間真有輪回,千世桃花,總有一世為我而綻。
公主莫傷心,莫掛念,此生訣別再無相見日,但來世重逢時,哪怕山海相遙,我也定奔赴于你。
舟衣,絕筆。
“公主,燕美人來了�!�
寢宮外,桂嬤嬤稟告。
門口,燕美人身著藏青色的斗篷,一張小臉被初冬的寒風(fēng)吹得通紅。
“進(jìn)�!狈恐袀鱽砬謇涞穆曇�。
桂嬤嬤打開門,燕美人頷首進(jìn)去,隨后門又被合上。
燕美人來到房中,因無法開口說話,只能欠身行禮。
但抬眸朝椅上之人看去時,雖燈光昏黃,但還是清楚看見其雙眼通紅,明顯是方才狠狠哭了一番。
她眼中閃過一絲錯愕。
如此心狠手辣的一個女人,竟會流淚……
寧云舒面色平靜如常,可那信件與玉佩卻是藏在了匣子最深處不敢再看。
看到那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她都能夠感受到徐舟衣在寫下這封信前的絕望。
她并不覺得死亡有多可怕,她只是不甘,她不甘,也替徐舟衣不甘……
她也愿有來世,他不再出身王侯將相之家,能做一世普通人,安穩(wěn)幸福地度過一生。
寧云舒將情緒掩藏,淡淡看向眼前的女子,問道:“你可恨本宮?”
燕美人眸中閃過一絲詫異,連連搖頭,然后緩緩跪下對寧云舒叩頭。
她沒有資格恨眼前之人。
雖然寧云舒害她成為了啞巴,可也是因為寧云舒,她才能有機會從一個普通宮女搖身一變成為美人。
雖位分不高,但偶也得皇上寵幸,日子可比當(dāng)初在未央宮當(dāng)宮女要舒坦得多。
寧云舒微微沉眸,道:“本宮有件事要你去做�!�
燕美人抬頭,眸色堅定,微微頷首。
是夜,清冷寂寥的長夜。
風(fēng)越漸凄厲,猶如大地在嗚咽。
燕美人從永寧殿離開的時候臉色更白,柔荑止不住地顫抖。
余光回眸朝殿中望了一眼。
這個女人……真是個瘋子!
幾日后,一早宮巷外便開始喧嘩。
寧云舒正在用早膳,目光被外面的動靜給吸引。
桂嬤嬤蹙眉:“哪個宮的人如此不知規(guī)矩!”
說著便要準(zhǔn)備去教訓(xùn)。
寧云舒放下碗筷:“不必�!�
但聽外面?zhèn)鱽硎翘锕穆曇簟?br />
“這些個喜慶的顏色,一點也不能留!”
“這燈籠也不能掛,都撤了!速速!”
聽見這些話,桂嬤嬤也才倏地想起。
今日是那位的祭日��!
寧云舒嘴角微噙,疑惑道:“每年今日宮里都是如此動靜?”
桂嬤嬤見她明顯是知曉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便道:“公主有所不知,從明珠公主回宮后,年年今日皇上為了悼念明珠公主的生母,都不允許宮里出現(xiàn)任何喜慶之色,不允許有任何歡聲笑語,皇上更是會在雨荷池畔整整一天一夜,借景抒情,以表悼念。”
“噢?”寧云舒意味深長地應(yīng)了一聲,“如此說來,父皇對那女子當(dāng)真是情深似海。”
桂嬤嬤道:“嗯,世人都說陛下癡情,還歌頌其與那女子凄美的愛情故事呢�!�
寧云舒聞言失笑。
這當(dāng)真是她聽過最好笑的事。
一個擁有后宮佳麗三千的男人,世人卻歌頌其凄美的愛情故事。
想必也正是因為這樣,年年今日,宮中的氛圍才會越加肅穆吧。
否則如何得以體現(xiàn)他作為一個帝王卻還如此深情專一的形象呢。
寧云舒緩緩收住笑意,道:“嬤嬤,這天氣寒冷,父皇卻在雨荷池旁待一天一夜,本宮理應(yīng)關(guān)心關(guān)心才是�!�
桂嬤嬤眼中露出幾許詫色,試探問道:“不知公主是要如何‘關(guān)心’?”
“現(xiàn)在時辰尚早,待日暮時分,備上暖湯,本宮要親自給父皇送去�!�
“可公主您還在禁足……”
寧云舒神色淡然:“放心吧,過了今日,無人會在意本宮之事。”
桂嬤嬤頷首:“是,老奴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