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出獄
安遠(yuǎn)二十八年。
京城大獄。
陰暗潮濕的地牢內(nèi),氣味腐爛惡臭。
地牢最深處,獄卒將牢房鑰匙打開,抬腳踹了踹伏在地上的少女,“三年期到,該出獄了�!�
少女緩緩起身,凍到麻木的手指細(xì)細(xì)蜷縮兩下。
昏暗光線下,那慘白到有些滲人的小臉上,縱橫著幾道血痕。
獄卒被她驟然抬起的陰冷眼神嚇到,心中狠狠一忌。
催促著把人往外趕。
直到少女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地牢內(nèi),獄卒才重重松了一口氣。
“總算把這個瘋子給送走了。”
“這顧小姐繼續(xù)留在地牢,恐怕我們小命都不保了,簡直就是條瘋狗!”
此刻,穿著囚服的瘋狗顧秋容正站在大獄前。
凜冽寒風(fēng),她穿著單薄,身形卻未動一下。
“小姐,這是我求獄卒給的外衫,你先披上�!�
丫鬟青梔將破爛的外衫披在顧秋容肩頭。
顧秋容身形依舊一動不動。
三年,竟這么快便過去了。
三年前發(fā)生的一切,還歷歷在目。
顧秋容是侯府流落在外的真千金,十歲前,她生活在侯府后院,是最卑賤的洗腳婢。
十歲這年,平定侯府眾人得知乳娘偷換孩子的真相。
嘔心瀝血培養(yǎng)長大的女兒是奴才的種,親生血脈卻被當(dāng)做下賤的奴隸,任人差遣欺辱,這讓平定侯夫婦如何能接受的了。
平定侯夫婦心中有愧,紅著眼將顧秋容接回,憐惜她這些年受的罪,想彌補她所受委屈。
起初他們確實在彌補。
可她只是一個洗腳婢,粗鄙愚鈍,不懂規(guī)矩。
假千金顧令微是侯府嬌養(yǎng)長大的千金小姐,知書達(dá)禮,落落大方。
兩相比對下,顧秋容成了一個笑話。
兄長生辰宴上,她遭人污蔑偷東西,所有世家貴女看她窘迫慌亂的解釋,嗤笑她沒教養(yǎng)不體面。
入宮覲見,皇后娘娘面前,她學(xué)著顧令微教她的禮儀,在高門貴婦面前丟人現(xiàn)眼。
發(fā)現(xiàn)侯府大小姐被渣男所騙,盡力阻攔,卻被污蔑是嫉妒她的婚事好,心思狹隘,善妒貪婪。
蓮池游湖,假千金和外男私通,她不顧一切去遮掩,卻被懷疑她要毀掉假千金清白,換來心腸歹毒,天生壞種的罵名。
諸如此類的事,在被認(rèn)回侯府的兩年間,數(shù)不勝數(shù)。
她小心討好的親人們,從滿眼憐惜,到失望,再到厭惡她入骨。
覺得她有失侯府顏面,覺得她對不起侯府對她的重視。
早知如此,何必帶她認(rèn)祖歸宗!
京城如一座密不透風(fēng)的牢籠,她步步小心,卻還是一點點走向顧令微給她制造的深淵。
那日上元燈會。
顧秋容被陷害買兇殺人,顧令微生死一線。
她被安上殺人的罪名,被侯府至親之人,送入大獄。
她的親爹平定侯說,“蠢笨無知的賤骨頭,就該進(jìn)大獄好好長長記性!”
大哥顧望辭滿眼憎恨,“想不到你竟是天生壞種,微微從未傷過你分毫,你卻如此容不下她!”
二哥顧君度雙目猩紅,“若微微死,我必讓你去給她陪葬!”
三年已過,可被至親之人厭棄的痛,還像一根針一樣,刺在她的心中。
認(rèn)親回府,她以為自己找到了親人,終于有了依靠。
被冤枉殺人,她滿腹冤屈無人信。
侯府那些人,親手撕碎了顧秋容對親情的最后一絲幻想。
暗無天日的大獄內(nèi),那些獄卒虎視眈眈,如盯著獵物般令人作嘔的眼神。
他們找準(zhǔn)時機,將她摁在身下,想要毀她清白。
她們搶她吃食,拽她頭發(fā),抓爛她的臉。
若不是青梔拼命護(hù)她,她早就死在大獄里……
“小姐,顧家馬車到了!”青梔欣喜的嗓音打斷顧秋容的思緒。
顧秋容抬眼,遠(yuǎn)遠(yuǎn)就瞧見那奢華繁復(fù),掛著顧家令牌的馬車。
馬車停在大獄前,平定侯夫人陳文瑾被身邊李嬤嬤攙扶下來。
平定侯夫人一如既往的雍容華貴,“人出來了嗎?快去催催獄卒,今日三年之期已經(jīng)到了�!�
李嬤嬤見狀要上前去,卻聽一側(cè)響起一道低啞粗糲的嗓音,“夫人在找我家小姐嗎?”
青梔認(rèn)出陳文瑾,欣喜極了。
陳文瑾被囚服上滿是血痕的顧秋容嚇了一跳,臉霎時間慘白。
“你、你是何人?!”
青梔忙把顧秋容凌亂發(fā)絲挽到耳后,她慘白小臉露出。
陳文瑾看清楚她的樣貌輪廓,呼吸都繃緊了,“你、你是秋容?”
她的眼淚撲簌簌落下,看顧秋容如今這落魄狼狽的模樣,心如刀割一般,“好孩子,你怎么……怎么變成這樣了?”
畢竟是她的親女兒,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啊。
顧秋容扯唇笑了笑,但她唇瓣太過干澀,以致裂開血痕,鮮血瞬間浸出。
“這難道不是娘親想要看到的嗎?”
將一個還未及笄的小姑娘送入大獄,她不知道會是什么樣的下場嗎?
她沒死,已經(jīng)是青梔跟閻王爺搶命的結(jié)果。
“容容……”
少女小臉慘白,唇邊還掛著鮮紅的血,瞧著有些駭人,陳文瑾心中懊悔不斷滋生,她眼淚落得愈發(fā)洶涌,“都是娘不好,是娘沒有保護(hù)好你�!�
“容容,你受苦了�!�
她將骨瘦如柴的小姑娘摟入懷中,一雙眼哭得通紅。
“乖孩子,把認(rèn)罪書簽了,你父兄說,只要你簽了認(rèn)罪書,就還是我們侯府的孩子,以后回去,爹娘都會盡力彌補你的�!�
陳文瑾拭淚,李嬤嬤從一側(cè)拿出提前擬寫好的認(rèn)罪書。
顧秋容側(cè)眸,望著那認(rèn)罪書,喉間溢出一聲嗤笑。
“夫人!”青梔見狀,撲通一聲跪在陳文瑾面前,“小姐是冤枉的啊,她在大獄內(nèi)受盡凌辱都不曾認(rèn)罪,就是因為當(dāng)初殺害四小姐的,并非我家小姐!”
“青梔。”
青梔試圖和陳文瑾解釋,卻被顧秋容叫住,她聲線冷淡,輕的像風(fēng)一吹便要散。
“無須多言�!�
從他們將她送入大獄那日起,她對侯府一家的親情就已被徹底斬斷了。
和他們解釋再多,也不過是浪費口舌。
此番出獄,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侯府?dāng)嘤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