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崔循絕大多數(shù)時候都?很正經(jīng),儼然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樣。早前,蕭窈一度以為他也快看破紅塵、遁入空門?,后來才知道是“假正經(jīng)”。
他當(dāng)真渴求索取之時,熱切得要命。
這種時候,她往往招架不住,占據(jù)不了半點(diǎn)主?動。
他這模樣看起來很是色氣,蕭窈被親得渾身發(fā)軟,不知何時松了手,指尖勾著的螢?zāi)衣湓谀_下的草地上。
這聲?輕響稍稍喚回神智,蕭窈抬手想要將?他推開?些,但只字片語都?沒能?說出口,就?又被他擁在懷中,重新吻了上來。
夜風(fēng)發(fā)涼,可體內(nèi)卻像是被點(diǎn)了一簇火,四肢百骸因著纏綿的親吻生出一股難以言喻的熱來。
與風(fēng)荷宴那夜頗有些相似。
蕭窈有些無措,隨后意識到,這便是身體上的情、動。
以致崔循終于松開?時,她非但沒有因此松口氣,反倒隱隱覺出幾分空虛,下意識地?仰頭貼近。
崔循攏在她腰上的手倏然收緊,低頭親了下,卻又一觸即分。
“你”他聲?音喑啞得不似平日,緩了緩,才勉強(qiáng)繼續(xù)道,“不要再勾我了�!�
蕭窈委屈極了。
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只覺被倒打?一耙,惡人先告狀。
但覺察到他身體的變化后,噎了下,到底還是沒敢說話。
崔循為她戴上兜帽,平復(fù)許久后,低聲?問:“冷不冷?”
蕭窈搖頭,抬手揉了揉眼。
“既困了,便回去吧�!贝扪�。
蕭窈應(yīng)下。撿起先前跌落在地?的螢?zāi)�,解開?系帶,將?先前費(fèi)了好大功夫抓好的螢燭悉數(shù)放出,這才隨崔循回驛舍。
這時辰,夜色濃稠如墨,四下唯有風(fēng)聲?。
蕭窈素來膽大,見此情形也不曾害怕,但還是任由崔循牽著自己?的手,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后。
崔循身形高大,擋去大半冷風(fēng)。
行至半途,卻好似想起什么,回頭看向她:“可是倦了?”
蕭窈又搖了搖頭:“還好。”
兩處相距不遠(yuǎn),于她而言這點(diǎn)路實在不算什么。
崔循似是被她這回答噎了下,沉默片刻,才又澀然道:“我背你如何?”
蕭窈微怔,隨后輕輕笑了聲?。在崔循稍顯飄忽的視線注視之?下,頷首道:“好啊。”
她與崔循之?間用不著見外。
能?省力氣,蕭窈樂得自在,并?沒怎么猶豫便輕巧地?撲在了崔循背上。
崔循的身形平日看起來是那種清瘦型的,并?不似軍中歷練過的將?士那般健壯,但蕭窈知道,他力氣很大。而今穩(wěn)穩(wěn)地?趴在崔循背上,才意識到他的肩仿佛也比想象中的要寬些。
托在她腿上的手,也穩(wěn)如山岳。
她提著燈,下巴抵在崔循肩頭,笑問:“我重不重?”
吐氣如蘭,溫?zé)岬暮粑鼟咴陬i側(cè),崔循腳步微頓,這才低聲?道:“很輕�!�
早前在學(xué)宮,他曾見過晏游背蕭窈回來。
她那時昏昏欲睡,衣裳還沾染著殘存的酒氣,有氣無力伏在晏游肩上,儼然一副全然信賴的姿態(tài)。
而今換作自己?來,才知道她這樣輕盈、柔軟,像是一團(tuán)云。
蕭窈想的卻是另一樁事。指尖輕輕戳了戳他的臉頰,翻舊賬道:“上巳那夜,我央你背我回去,說了許久,你卻怎么都?不肯答應(yīng)�!�
崔循垂了眼睫,與她解釋:“于禮不合。”
蕭窈質(zhì)問:“那如今難道就?合了嗎?”
兩人親密至此,遠(yuǎn)遠(yuǎn)超出應(yīng)有的限度。
崔循無聲?地?嘆了口氣。他的底線早被蕭窈一步步拉低,風(fēng)荷宴后,所有的禮儀規(guī)矩都?已經(jīng)被拋之?腦后。
甘之?如飴,樂在其中。
想了想,只道:“你我總是要成親的�!�
蕭窈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隨口問起旁的:“今日可吃壽面了?”
崔循道:“不曾�!�
白日趕路多有不便,晚間在驛舍落腳,松風(fēng)辦事周全,特地?吩咐廚下做了壽面送來。只是他沒什么胃口,連食箸都?沒動。
蕭窈“噯”了聲?,不解道:“是此處廚子手藝不好嗎?”
說著勸道:“既是生辰,縱然味道不佳,多少還是應(yīng)當(dāng)吃些,才算圓滿”
崔循低低笑道:“好�!�
蕭窈百無聊賴揪著鶴氅,想了想,又好奇道:“你這些年的生辰都?是怎么過的?必是十分熱鬧吧�!�
崔循并?未否認(rèn),只道:“熙熙攘攘�!�
蕭窈設(shè)身處地?地?想了想,若是她生辰還得抽空應(yīng)付那么些算不上喜歡的賓客,不由得心有戚戚然,便沒再多問。
說話間,這段算不得長的路走到盡頭。
抬眼能?望見驛舍大門?懸著的兩盞燈籠,在風(fēng)中晃晃悠悠,映出稍顯斑駁的“萬流”匾額。
蕭窈便戳了戳他的肩,提醒道:“該放我下來了�!�
四下無人、漆黑的夜色中也就?罷了,驛舍中的仆役必然還在等?候,總沒有這樣回去的道理。
崔循并?沒反駁,只是動作仿佛格外遲緩些,放下她后又撫了撫肩頭。
蕭窈埋頭打?理衣裳。
借著逐漸微弱的燭火撫平衣擺,掩唇打?哈欠,聲?音中透著困意:“是該歇息了”
兩人前后腳進(jìn)了驛舍。
守在堂中等?候的翠微見著她后,松了口氣。上前牽了蕭窈的手,試了試溫度,發(fā)覺并?不似想象中那般冰冷,才笑道:“這時辰必是困了,已叫人備了水,梳洗過早些安置吧�!�
蕭窈半垂著眼,乖巧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樓梯上到一半想起崔循,回頭看了眼,只見他立在大堂中,也正看向她的方向。
仆役眾多,蕭窈沒再說什么,只沖他笑了下,便半倚著翠微回房歇息去了。
倩影消失在樓梯拐角,崔循這才收回視線。
松風(fēng)能?看出長公子情緒變化何其大,由衷松了口氣,又試著提議道:“公子尚未正經(jīng)用過晡食,灶房火上還煨著飯菜,多少還是用些吧?”
崔循瞥他一眼,淡淡道:“令人煮碗壽面即可�!�
松風(fēng)怔了怔,隨后殷勤應(yīng)下,立時叫人傳話去了。
驛舍為接待貴客,里?里?外外灑掃收拾過,但與崔循在建鄴的居所自然無法相提并?論,臥房顯得有些偪仄。
新?lián)Q的書?案依稀透著潮腐的氣息。
縱使?燃了他慣用的熏香,依舊令人難以忽視。
崔循不會為此小事責(zé)備驛舍仆役,只不可避免地?皺了皺眉,準(zhǔn)備繼續(xù)寫那封因蕭窈的到來暫且擱置的回信。
叩門?聲?響起時,他眼皮都?沒抬。
松風(fēng)進(jìn)門?,手中捧的卻并?非食盒,而是一黑漆描金的木匣,其上繪著幾竿翠竹。低聲?道:“方才公主?身邊的青禾姑娘送了這東西過來”
筆尖頓住,崔循抬眼看來。
松風(fēng)立時會意,將?木匣送至?xí)?案前,小心翼翼打?開?。
“公主?說,先前雖請您挑一個生辰禮。但回去后想了想,這方硯臺橫豎已經(jīng)叫人從那么一大車行李中翻出來,再放回去也麻煩,便依舊送您了�!彼娠L(fēng)一板一眼地?復(fù)述著。
崔循垂眼看著那方硯臺。
腦海中卻能?無比清晰地?描繪出蕭窈說話時的語氣、神態(tài),眉眼彎彎,帶著些狡黠的笑意。
此時蕭窈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歇下,他卻很想、很想立時就?見到她。
離了萬流驛,
距建鄴便只有一日的路程。
蕭窈昨夜未曾歇好,加之晨起趕路,上車后蓋著?層薄毯昏昏欲睡。直至午后方才打起精神?,
同翠微翻看禮單,
挑選送給各人的禮物。
這些事情翠微做的得心應(yīng)手,她捧著?茶盞,靜靜聽著?,偶爾提一兩句。
馬車停下時,茶盞中的水隨之晃動。
駕車的仆役回稟:“是崔少卿�!�
這幾日同行下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兩位主子之間的關(guān)系非比尋常,
私下或多或少總有議論,但明面上是半點(diǎn)不敢表露的。
皆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翠微已然習(xí)以?為常,
也明白?這事不應(yīng)自己過問,
不動聲色地帶著?青禾換到了另外的車上。
馬車行駛?cè)绯r,車廂中便只余二人。
蕭窈指尖按在書案上長?長?攤開的禮單上,
帶著?些微疑惑看對面跽坐的崔循,沒開口,只等他道明來意。
崔循輕咳了聲:“晚間便到京都�!�
“我知道�!笔採狐c(diǎn)點(diǎn)頭,沒明白?這樣顯而易見的事情怎么就值得他親自來說了,
她那么多仆役又不是吃干飯的。
崔循又問:“抵京后你?去何?處?”
“先?回宮去見父皇,過一兩日再?回學(xué)宮”蕭窈下意識答了,隨后意識到這也是一句廢話,
這種人情世故的,崔循又豈會不明白?呢?
她眉尖微挑,
稍一思索,
拖長?聲音“哦”了聲:“若是想見我,直言就是,
何?必找這么些由頭呢?”
崔循被她戳破心思,未承認(rèn),卻?也不曾否認(rèn)。
蕭窈托著?腮,對此有些難以?理解:“可你?我昨夜才見過�!�
至今甚至不足十二個時辰。
“這幾日,必定積壓不少事務(wù),須得料理�!贝扪剖菄@了口氣,“你?亦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再?見面,就說不好是什么時候了。
他先?前近乎急切地想要帶蕭窈回建鄴,而今卻?忽而覺著?,這段路若是再?長?些,也沒什么不好。
他真的有些黏人,蕭窈忍不住想。但也沒什么不好。
崔循樣貌生?得這樣好,縱使一言不發(fā),只在旁當(dāng)個花瓶,那也是叫人看一眼便覺賞心悅目的花瓶。
崔循的視線隨她落在禮單上,立時猜出這是做什么,不疾不徐道:“擬好了嗎?”
“差不離�!笔採阂矝]什么忌諱,漫不經(jīng)心道,“又不是你?們士族之間的往來,總得掂量著?,分個親疏遠(yuǎn)近、三六九等。能得我這份禮的,想來是不會同我計較的�!�
崔循一眼掃過,大都是些意料之中的人。
只是在看到給晏游的東西仿佛格外多時,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看到管越溪的名字時,又頓了頓。
蕭窈有所察覺,疑惑道:“有何?不妥?”
“你?很看重管越溪。”崔循語氣并非疑問,而是篤定。
當(dāng)初蕭窈離開建鄴前,他就曾問過管越溪之事,只是那時被她三言兩句敷衍過去,并未認(rèn)真聊過此人。
如今再?提,醋味淡了些。
倒是帶著?些旁的意味。
蕭窈點(diǎn)點(diǎn)頭:“他代我抄了那么多書,送些薄禮不也理所應(yīng)當(dāng)?更何?況他沒什么不好�!�
管越溪除卻?在許多人眼中算是“污點(diǎn)”的出身,旁的無可挑剔。
重光帝有惜才之心,前回來學(xué)宮時,曾召他前來問話。蕭窈那時人雖不在旁,但后來聽自家父皇提過,說是“對答如流、頗有見地”。
她本就幫過管越溪,看出父皇有提拔此人之意,自然照拂得更多些。
而今要等的,不過是個合適的時機(jī)。
崔循對此心照不宣,垂了眼,不再?提及此事。
蕭窈在禮單上又勾了幾筆,便撂開不看,轉(zhuǎn)而翻出那本《山海經(jīng)注》,向崔循道:“這些時日斷斷續(xù)續(xù)看過,有幾處不解,既你?在此,便不必回去叨擾師父了。”
蕭窈并不擔(dān)憂他會不懂。崔循也不曾猶豫,坦然應(yīng)下。
蕭窈問之前,先?給自己添了盞茶水,以?備提神?。但不知是她這一年下來耐性見長?,還是崔循有所長?進(jìn)?,這次竟并沒聽困。
雖依舊是波瀾不驚的語氣,卻?會額外多講些旁的給她聽。
不知不覺中就過了許久。
馬車再?度停下時,蕭窈隔窗看了眼天色,了然道:“是該過城門了?”
“城門尚未到,是偶遇了晏小將軍�!�
六安刻意強(qiáng)調(diào)了“晏小將軍”,有意提醒。蕭窈正要推開窗的手頓了頓,看了眼書案對面的崔循,神?情中除了偶遇晏游的驚訝,又有些許猶豫。
崔循注視著她,不言不語。
晏游的聲音在窗外響起:“窈窈?”
似是疑惑她為何?聽了回稟,卻?遲遲沒有動靜。
蕭窈知道不該再耽擱下去,推開半扇窗,向外看去。
晏游坐于馬上,身著?甲胄,額發(fā)似是被汗水浸過,臉上似是也灰撲撲的,沾著?些塵土。滿是笑意的目光落于她身上,調(diào)侃道:“是睡著?了?”
蕭窈欲蓋彌彰地咳了聲,干巴巴笑道:“你?怎會在此?”
“今日帶兵出營演練,回程見著?一行車馬,想著?興許是你?自陽羨歸來,便過來看看�!标逃谓忉屵^,又問,“這些時日玩得高興嗎?”
“自然�!笔採好Φ�,“我?guī)Я诵┒Y物給你?,是叫人送到營中,還是你?在城中的居所?”
晏游一笑:“不急。過兩日休沐,我自去取就是,也好聽你?講講這些時日的趣事�!�
蕭窈見他似是有要離開的意思,連忙又點(diǎn)了點(diǎn)頭,隱隱帶著?些催促的意思:“你?既還有要務(wù),便自忙去吧,不必在我這里耽擱。”
晏游若有所思,只是回望遠(yuǎn)處的兵士,還是沒在此處多加逗留。與?她道別后,一扯韁繩,掉頭而去。
蕭窈趴在窗邊,看著?他的身影遠(yuǎn)去,不經(jīng)意間舒了口氣。
只是回過頭,對上沉默的崔循,又哽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