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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翠微滿是錯愕地看著?她。

    蕭窈并不為此難過,也沒打算當(dāng)做什么要緊事?鄭重商議,非要說的話,她只想先揪出那個?背后耍陰招的東西。

    “可是,”翠微沉默片刻,勉強(qiáng)壓下?震驚,“此事?就這?么算了?”

    蕭窈想了想,確準(zhǔn)自己的記憶沒錯,盡可能委婉地告訴她:“橫豎也不會有孕”

    她記得并沒到?那一步。

    只要沒有這?個?麻煩,又有什么要緊的呢?

    翠微被噎得說不出話來,總覺著?不該如此,卻又拗不過蕭窈,只能暫且擱置,被蕭窈哄著?回房歇息去了。

    夏日炎炎,朝暉殿中?一片寂靜,崔氏別院則不然?。

    上好的白瓷盞摔在青石地面,如碎玉跳珠,四濺開來,其中?的茶水灑得一片狼藉。

    崔翁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最引以為傲的長?孫,開口時,聲音隱隱發(fā)顫:“你說什么?”

    崔翁近來過得還?算順心如?意。

    換而言之,

    如?今崔氏事務(wù)皆在崔循肩上,只?要他那里不出?什么岔子,便沒任何?事情值得崔翁煩憂的。

    年初雖有過意外,

    但?好在未曾愈演愈烈。

    崔翁冷眼旁觀,

    見他未曾再與?那位公主攪和到一處,漸漸也算松了口?氣,只?想著應(yīng)當(dāng)盡快將親事定下來。

    次子信上提及的顧氏女郎就很不錯。

    改日還?是應(yīng)當(dāng)安排見上一面。

    晨起后,他依慣例練了套五禽戲。用過朝食,正琢磨著今日是去垂釣還?是與?老友相約飲茶時,仆役來報,

    說是長公子來了。

    崔翁看了眼天色,眼皮莫名一跳。

    崔循做事從來按部就班,

    很少會?在這種時候來別院,

    他聽了回稟時,就猜到八成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

    心中?多少有準(zhǔn)備。

    但?聽到崔循一開口?那句話時,

    還?是失手摔了茶盞。

    他仿佛頃刻間老了幾?歲,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崔循垂眼看向衣擺上濺的水漬,恭敬道?:“孫欲迎娶公主�!�

    崔翁那顆前不久才放下去的心霎時又被?提了起來,看著一副恭謹(jǐn)模樣的長孫,

    只?覺荒謬。

    震驚過后,更多的則是憤怒:“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他按著心口?,已然快上不來氣。

    伺候的老仆見此,

    連忙取出?隨身攜帶的藥給他服下,又小心翼翼地向崔循道?:“家翁大?病初愈,

    長公子慎言啊”

    崔循撩起衣擺,

    端正跪下,卻依舊不肯收回那句話。

    崔翁雖一時氣急,

    但?并非那等徹頭徹尾的糊涂人,漸漸平靜下來,也知道?發(fā)怒無?用。

    他放緩呼吸,沉聲道?:“你應(yīng)知道?,我斷然不可能允準(zhǔn)此事�!�

    “祖父昔日欲為五郎求娶公主,足見對公主品性無?異議�!贝扪琅f跪著,并未起身。

    “五郎如?何?能與?你相提并論?你掌崔氏一族事務(wù),所娶之人自?然應(yīng)是煊赫世家出?身的閨秀。”崔翁盡可能心平氣和地同他講道?理,“公主品性無?虞,可她能為崔氏帶來什么?又如?何?能料理家中?庶務(wù),與?各家士族往來?”

    這些事情,本不用掰開揉碎了同崔循講,他自?己心中?比誰都清楚。

    重光帝自?小溺愛,蕭窈不愿學(xué)什么從不會?勉強(qiáng)。

    她少時連琴棋書畫都不耐煩學(xué),無?須多問,便知道?決計不會?有人教她管家,教她料理那些士族往來事宜。

    過往十余年,重光帝都未曾想過女兒會?嫁入哪個世家大?族,又豈會?強(qiáng)迫她學(xué)這些?

    崔循沉默片刻,只?道?:“她是個聰明伶俐的女郎�!�

    崔翁冷笑:“又何?必舍近求遠(yuǎn)?”

    別的不說,顧氏那位女郎已是出?了名的貌美端莊,辦事利落,堪為一族主母。蕭窈這個初來建鄴能跟王四娘子扯頭花的人,學(xué)個三年兩載,難道?就能比得上那些悉心教養(yǎng)十余年的世家閨秀?

    崔翁并不這么認(rèn)為。

    何?況以那位公主的性子,愿不愿學(xué)還?兩說,焉知不會?鬧出?別的事端?

    崔循卻道?:“旁的女郎縱端莊嫻靜、面面俱到,非我所求�!�

    崔翁聽得心口?隱隱抽痛,終于不得不承認(rèn),這些道?理長孫不是不懂,只?是鬼迷心竅,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此時再論什么利害并沒多大?意義。

    他老人家百思不得其解,困惑道?:“你就當(dāng)真非她不可?為此不惜忤逆尊長�!�

    若崔循是那等從來不知輕重的紈绔也就罷了,只?要別鬧著要娶什么樂妓,便是養(yǎng)幾?個外室也無?妨,各家長輩都睜一只?閉一只?眼。

    可他不是。

    他從來循規(guī)蹈矩,未有出?格之舉,是人人稱許、堪為典范的兒郎。

    正因此,崔翁才愈發(fā)不能接受。

    而崔循也因這句沉默良久。

    他曾反復(fù)思量過、猶疑過,也曾因此疏遠(yuǎn)蕭窈。

    崔循心中?并無?多少風(fēng)花雪月的念想,也不愛那些恨海情天、死去活來的戲文?故事,從來只?覺世上事不過爾爾,并沒非誰不可。

    他也以為,自?己總會?漸漸放下蕭窈。

    直至昨夜那場意外驟然襲來,所有用來說服自?己的借口?摧枯拉朽,再起不到任何?效用。

    他跪在這里,并非因為昨夜事到那般地步須得負(fù)責(zé),崔循清楚地意識到,他就是想要蕭窈嫁他而已。

    他誠然可以依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一位端莊賢淑的世家閨秀,依舊可以平穩(wěn)過上幾?十年,至老至死。

    崔循從前并沒覺著如?何?不好。

    可自遇到蕭窈,卻總覺索然無?味,難以接受。

    “這些年來,我從未求過什么,只?此一樁,還?望祖父成全�!贝扪嫔届o如常,緩慢卻又篤定道,“我心意已決,絕無?更改�!�

    老仆在旁聽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攥著袖中?的藥瓶,生恐老主人為此昏厥。

    好在并沒有。

    所有激烈的情緒褪去,崔翁心中?所余唯有蒼涼無?奈,從前那些年省的心思終究是要還回來的。

    長長地嘆了口?氣:“你叔父不日歸來,屆時再議�!�

    他一句話暫時中止了這場爭執(zhí),也不說什么垂釣、喝茶,扶著老仆回臥房歇息。

    直到祖父離去,崔循這才起身。

    他并沒什么多余的時間歇息,有許多事情亟待料理,回去更衣后,如?往常一般往官署去。

    謝昭已在他的官廨等候許久。

    崔循對此并不意外。

    他從不認(rèn)為謝昭是那等只?知空談的無?用之人,秦淮宴經(jīng)他之手籌備,那昨夜之事,他便不可能一無?所知。

    縱謝昭不來,崔循也是要去尋他的。

    仆役為他們沏了茶,恭恭敬敬退下。

    “昨夜是你帶走了公主�!币皇壹澎o中?,謝昭率先開口?,語氣稍顯生硬。

    崔循微微頷首,反問:“你今日來此,想必是已經(jīng)查明事情原委?”

    縱是夏日,崔循也習(xí)慣于飲熱茶。謝昭指腹撫過杯沿,觸及蒸騰的熱汽,微微皺眉。

    “那婢女喚作青萍,家貧,阿母臥病在床,還?有一好賭的兄長,因此被?拿捏了軟肋。”謝昭三言兩句帶過,“她受指使在酒中?下藥,再引公主去芙蓉苑,余下的便一無?所知�!�

    至于下的什么藥,青萍只?說不知,但?想到那時慌里慌張的王旸,謝昭已然明了。

    他打量著崔循,“琢玉身為王九郎表兄,在你看來,他有這個膽子嗎?”

    聽到“表兄”二?字時,崔循亦皺了皺眉。

    他知道?王旸肖想過蕭窈,也曾為此責(zé)罰、申飭過他,卻并未料到會?有這樣的事情。

    若不是蕭窈警覺,半路覺出?不對,會?如?何??

    只?稍一想,崔循的臉色已經(jīng)很不好看:“既如?此,我會?查明料理。”

    “此事發(fā)生在謝家地界,亦是我經(jīng)手的秦淮宴,豈有讓琢玉獨自?善后的道?理?何?況你二?人終歸血脈相連”謝昭不顧對面冷冷的目光,自?顧自?道?:“王九郎那些荒唐事,琢玉應(yīng)該比我更清楚才對,礙于親眷臉面,自?是多有不便。”

    他話音里仿佛帶著些微譏諷,卻又好似考慮得極為周到。

    杯中?茶湯清澈,小葉舒展,氤氳出?淺淡的香氣。

    崔循神色只?僵了一瞬,隨后緩緩道?:“我欲娶公主。她的事情該我料理,縱有偏袒,亦只?有回護(hù)她的道?理。”

    他徹底挑破了這層窗紙。

    相較于崔翁的震驚與?憤怒,謝昭顯得十分平靜,只?極輕地笑了聲:“若是未記錯,數(shù)日前,我才在此處告知琢玉,欲請祖父為我提親。”

    無?論從何?等角度來說,崔循這事做得都很不地道?,何?況兩人還?算是好友。

    崔循沉默片刻:“此事本不該以先來后到評判。何?況”

    話說到一半,卻又說不下去。

    他并不想拿自?己與?蕭窈的私密事來堵謝昭的嘴。

    謝昭卻好似看出?他想提什么,平靜道?:“昨夜不過一場意外。事急從權(quán)的無?奈之舉,本已是錯,又何?必錯上加錯?”

    崔循神色原本猶帶些許窘迫,待到聽了“錯上加錯”這句,卻又冷了下來。

    “我倒不知,你何?時對公主情根深種�!�

    “你若真心喜愛,早在王公有結(jié)親之意時,就該站出?來為她解圍,何?故拖延至今?”崔循冷靜卻一針見血道?,“你所觀望的,無?非是圣上如?何?,是否值得與?之同舟共濟(jì)。”

    謝昭沒有義無?反顧的資本與?底氣。他擁有的一切都是籌謀得來的,所以總要思慮周全,才能下定決心。

    婚事于他而言至關(guān)重要。

    他厭惡王瀅行事,不愿與?之結(jié)親,卻又無?法孤注一擲與?重光帝綁定,才會?拖延至今。

    謝昭微訝,片刻后笑道?:“琢玉知我。無?怪我與?你這般投緣�!�

    “縱無?姻親,圣上依舊會?倚重你�!贝扪嬃丝�?茶,意有所指地提醒,這樁親事于謝昭而言本就不是必要。

    謝昭深以為然,點了點頭,卻又話鋒一轉(zhuǎn):“可我心儀公主�!�

    他為蕭窈所觸動?,自?昔日學(xué)宮那一問開始。

    昨日宴罷,聽徵音細(xì)細(xì)講述了宴上蕭窈如?何?挺身而出?,當(dāng)眾為他頂撞謝夫人后,他便想,興許再不會?有人如?此。

    至于崔循帶走蕭窈后發(fā)生什么,謝昭并不在意。于他而言,蕭窈便是再如?何?,都比王瀅之流好上百倍。

    于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事情又回到原處。

    崔循徐徐道?:“她已應(yīng)我�!�

    謝昭卻并未因此退卻,反倒舊話重提,“琢玉與?公主少往來,興許不知她脾性。情急之語,如?何?能當(dāng)真?”

    崔循捏著杯盞的手不自?覺收緊了些,雖不言語,但?送客的意思已經(jīng)寫在臉上。

    到這種地步,確實也沒什么好說的。

    謝昭起身,不疾不徐撫平衣褶:“你我二?人原也不必多費口?舌,歸根結(jié)底,只?看公主心意如?何?�!�

    “琢玉是君子,想必不會?催逼她。”

    蕭窈獨自在寢殿呆了大半日。

    在哄走翠微后,

    她終于得以徹底冷靜下?來,將風(fēng)荷宴上之事從頭?到尾思?量清楚。

    誰會用這樣下?作的?手段來害她?

    這個問題其實并沒那么難猜。與她有仇怨到這般地步,又當(dāng)真有膽量在秦淮宴下?手的?,

    數(shù)來數(shù)去,

    也就只有王氏。

    只是究竟有誰參與其中,有待商榷罷了。

    當(dāng)初上巳節(jié),蕭窈曾想過清算王瀅。

    但礙于她與王瀅的?舊怨人盡皆知,王瀅出?事,自己總脫不了干系,故而并沒動手,

    只是借著謝昭擠兌她一把。

    卻不料對方敢這般毫無?顧忌。仿佛篤定了,就算知道是他?們做的?,

    也依舊無?可奈何。

    蕭窈用了些點心,

    又叫青禾將昨夜情境講給她聽。

    青禾知曉此事干系重大,早已在心中想了不知多少回,

    當(dāng)即事無?巨細(xì)地講了,又小心翼翼道:“我初時取了衣物回來,四下?找尋時,曾撞見王九郎,

    見他?行色匆匆,頗為可疑�!�

    上元那夜被王旸刁難之事,青禾記得清清楚楚,

    知他?行事荒唐,對此人全無?半點好印象,

    故而對此印象深刻。

    蕭窈正?喝著涼飲,

    聞言,冷笑?了聲。

    “我對謝家?別苑路徑并不熟悉,

    遍尋不著,遇著謝司業(yè)的?仆役,便向他?求助。謝司業(yè)知曉后,撥了不少人幫著一起找,只是依舊毫無?所獲。”青禾頓了頓,聲音不自覺放輕了些,“后來,還是崔少卿身邊的?人來遞了話,叫我與小六安排妥當(dāng),過去接人”

    她那時正?驚慌失措,嚇得都快要抹眼淚了,得了消息后松了口氣。

    待到見著那位平素冷若冰霜、十分不好親近的?崔少卿抱著自家?公主下?船時,唯余錯愕,結(jié)結(jié)巴巴的?話都說不順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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