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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娘娘愛給我扎各種各樣的頭發(fā),從九歲扎到十二歲。
我說我長大了,她說不管長多大,在她那都是孩子。
她指著林瑞,「喏,你看,你大哥就是這樣,都要成家了還要我給他織冬衣呢�!�
她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人家這個時候早都做祖母了,也不知道我什么時候才能見到親親孫兒......」
林瑞聞言放下書冊,唇角牽起悠然清淺。
貴妃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但是我知道。
長兄早就有了喜歡的女孩,是戶部侍郎家的女兒,正等著王府建成后向她提親呢。
可長兄始終沒能等到那個女孩,貴妃也在那個冬天失去了她在宮中唯一的牽掛。
那日是新年的前夜,我趴在畫舫窗前,盯著對面布滿花燈的水面怔神。
等長兄應(yīng)酬完,我就能和他溜去溫貴妃的寢殿,為她送上我們親手做的點心了。
我看見長兄從內(nèi)室出來,像是喝了酒,搖搖晃晃到了水邊。
他蹲在石岸上,接過宮人遞來的花燈,專注在上面寫著什么。
花燈入水,順著水流一路向下。
可下一秒,長兄不見了。
河面上只有飛濺的水花,水中好像有人在掙扎。
長兄身邊的侍從在慌張呼救后跟著跳了下去。
一股可怖的寒意攀著我的脊骨往上爬,心里頓時很慌很慌。
「快去救人啊,皇兄落水了!」
來不及穿披風,我撥開眾人直直奔向河對岸。
耳邊眾人的喊叫聲逐漸喧囂嘈雜,不斷糾纏在一起,卻好像離我越來越遠。
我什么都聽不到了。
等我們趕到時,水邊早已圍了一群人。
長兄躺在地上,渾身濕透。
水漬順著頭發(fā)和衣衫往下滴,唇色白地滲人,不管怎么呼叫都沒有反應(yīng)。
「娘娘!娘娘!」
「來人,貴妃暈倒了!快扶下去!」
那是我見長兄的最后一面。
長兄死后被加封為忻王,葬禮辦得分外隆重。
溫貴妃親手在棺槨中放入那件織了一半的冬衣。
不知怎的,在放置的過程中,衣裳好幾次拿不穩(wěn),掉在貴妃腳邊,遠遠看去像一攤靡爛的落葉。
她把衣裳抱在懷里,閉上眼睛,將臉緊緊貼在上面。
「他這是不肯離開呢......」她對著衣裳喃喃自語,表情又哭又笑。
長兄的棺槨已經(jīng)下葬,離開的時候,我注意到角落還有一副棺材。
聽說這人是長兄身邊的侍從,為了救他自己也溺亡了。
鬼使神差的,我朝里望了一眼。
在棺蓋即將合上的前一瞬間。
如同被晴天霹靂當頭一擊,雞皮疙瘩順著四肢朝上蔓延。
這張臉我曾經(jīng)見過。
幾個月前,在林淵的身邊。
那日我因與三公主林慕清起了沖突,心情郁悶,便未帶任何侍從,獨自一人在外面待了許久。
我知道西南墻角后有一條密道,那里栽了許多臘梅,是片幽靜的去處。
穿過密道,路經(jīng)一處偏僻別院時,里面?zhèn)鱽砜桃鈮旱偷恼勗捖暋?br />
「我會找機會把你送到他那,之后沒有我的命令,都不要再來找我了......」
我一下就認出了這是林淵的聲音。
我素來不喜參與宮中的波橘云詭,可此刻卻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腳步。
我謹慎地挪動身子,費力從縫隙中往里窺去。
林淵背對著我,借著錯位的瞬間,我看清了那人的樣子。
驚悚的是,我朝內(nèi)看去的時候,恰好對上了那人的目光。
腦海一片空白,我再次鉆回密道,飛也似地逃離現(xiàn)場。
發(fā)帶因劇烈顛簸散開,似乎有什么東西落下了,但我不敢回頭。
殿門前,頌夏嬤嬤正坐在長木凳上,邊上掛了一圈要曬的去年舊衣。
她剛站起身來就被我拉去了內(nèi)殿。
我朝外忘了一眼,觀察到并沒有人注意到這里,立即關(guān)上房門。
「快......拿一盆碳來,再讓人送熱水過來,我要沐浴�!�
身上還殘留著臘梅的香味,必須盡快洗去。
那是我第一次離死亡這么近。
室內(nèi)霧氣繚繞,我浸在熱水里,只余一個腦袋露在水面外。
直到鮮紅的火舌將衣物成灰燼,我的理智才重新歸位。
「嬤嬤,對外說我風寒受涼了,這幾天不便見人�!钩弥辽淼目障�,我對頌夏吩咐。
在她欲離開的時候,我又叫住了她。
「對了,看到我那支蝴蝶發(fā)簪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