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也沒有回過洛陽。
今年卻有了機會。
這一年,幽州金礦開采豐足后放緩,
薊州城的民生也有了起色,
山宗得到圣人詔令,赴長安述職。
春日的長安驕陽明媚,
風暖云微。
趙國公府大門早早敞開,一排仆從侍門而立。
為首的伸著頭往大門前的青石板路上看,
直至遠遠聽見一陣車馬轆轆聲,
忙調頭回府報信。
只片刻,府門內就又出來兩人。
長孫信一襲月白袍衫,風姿不減,
身后是颯颯一身胡衣的山英。
只他們出府門的這點功夫,
車馬聲已至面前,
一列隊伍齊齊停了下來。
左右眾仆從登時齊齊躬身垂首。
長孫信剛要上前去,山英已搶在了前面,
朗聲喚:“大堂哥,等你們許久了,
路上可順利?”
他們可是一收到消息就從自己府上過來等著了。
山宗自馬上下來,
撣一撣胡服衣擺上的灰塵:“順利�!闭f著看一眼長孫信。
后者哪顧得上他,已然自行上前去車旁了:“阿容,還有小平姬和鎮(zhèn)兒呢,舅舅來接你們了�!�
委實也有幾年沒見了。開始因為開礦的事,
長孫信還能常常往返幽州與長安兩地,出入都在節(jié)度使府上,山英也時常一并待著。
后來望薊山里諸事穩(wěn)定,長孫信便將事宜交由工部下屬官員自行料理,返回了長安。
直至如今,圣人下令放緩開采,往后去的機會便更少了。
長孫信著實喜歡小平姬,后來又多了個鎮(zhèn)兒,兩個孩子還不會走路的時候沒少被他抱過,有時候甚至連山宗這個做父親的都抱不著。
當初走的時候他也是依依不舍,如同惜別自己的孩子一般。
以至于他真正出發(fā)的時候,山宗竟還特地送了他一程,仿佛希望他趕緊回長安一般……
趙國公和裴夫人都坐在廳中,雖坐著,卻總看向廳門。
很快外面有了腳步聲。
裴夫人立即站起來,瞧見長孫信和山英走了進來,便知人是到了。
隨即就見后面跟著進門而來的身影,正是她朝思暮想的,忙快步上前:“阿容�!�
趙國公也起身走了過來。
神容朝她屈膝,又向父親屈膝,抬頭時眼里帶著笑:“母親,父親,別來無恙�!�
裴夫人拉著她手細細打量,她身著青襦緋裙,腰系雙垂繡帶,臂挽輕紗披帛,步搖在發(fā)間輕晃。
數(shù)年光陰,不長不短,她眉目璀璨,倒好似更明艷了幾分。
“看你過得還好,我便放心了�!�
神容看父母面貌也沒什么變化,笑了笑說:“我當然過得好。”說著往后看一眼。
山宗跟在后面進了門,一身胡衣武服,長身挺拔立于廳中:“岳父,岳母。”
裴夫人看去,在他身上停留了兩眼,如今總算不似以往那般故意給以臉色了,那也是看在女兒過得好的份上。
直到聽見身旁趙國公嗯了一聲,她才也跟著應了:“嗯�!�
山宗看一眼神容,她看過來時輕輕挑了下眉,仿佛在叫他忍著。
他嘴角提了一下,對裴夫人這反應絲毫不意外,畢竟他當初可是將她的寶貝女兒就此帶去了幽州,而后轉身,朝后招了下手:“進來。”
后面紫瑞領著兩道小小的身影進了廳內。
裴夫人看見一左一右而來的兩個孩子,臉色頓時就好了,松開神容親自迎了上去。
小平姬和鎮(zhèn)兒皆身著錦衣,頸上圍著軟軟的護脖,襯得兩張小臉粉白圓潤,停在那兒,恭恭敬敬向她和趙國公拜見:“外祖父,外祖母。”
“快讓我好好瞧瞧�!迸岱蛉嗽缇拖胗H眼看看兩個外孫,今日才算見到了,見他們如此明禮,忙一手一個親自扶起來:“好孩子,這般乖巧。”
小平姬算來今年已有五歲,雖然還不大,但長高不少,小臉越長越像神容,尤其是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煞有其事道:“阿爹說了,在外祖父和外祖母跟前要乖巧�!�
鎮(zhèn)兒長得更快,都快與她一般高了,從眼睛到鼻子,甚至那薄薄的小嘴唇都像極了山宗,聽了阿姊的話,眼珠動來動去,小腦袋點了點。
因著述職要務,這一行是直來的長安,中間未在洛陽停留,兩個孩子自然也是第一回見到祖輩,雖被教導了要恭敬拜見,卻還是止不住本性好奇,說話時還對著裴夫人和趙國公看來看去。
趙國公聽了外孫女的話,難得竟笑了一聲。
裴夫人不用說,早已是滿眼的喜歡,再看一眼旁邊的山宗,笑都還沒收住,倒連帶這個做了二度的女婿好似也更順眼一點了。
山宗又看一眼神容,笑了一下。
神容悄悄沖他比劃了個口型:狡猾。
就連長孫信都在旁邊瞅了眼山宗,肯定是這浪蕩子教兩個孩子來討人歡心的。
……
趙國公府上一下變得熱鬧許多,仆從們忙碌,皆知家中的小祖宗又回來了,這次還帶來了兩個小小祖宗。
就連國公和主母的笑臉都變多了。
正是午后暖陽照耀的閑暇時候,后園亭中,石桌上擺著一堆畫卷,上面描繪著各式山川河流。
桌邊圍著幾道小身影。
趙國公坐在亭中,指著畫卷道:“你們看看,當初你們母親像你這般大的時候,外祖父也是這般教她認這些的。”
小平姬看了一眼就道:“山,我知道�!�
趙國公點頭:“只知道是山還不夠,往后你阿娘還會教你更多�!�
旁邊擠過來鎮(zhèn)兒的小腦袋,看著圖說:“阿爹也有�!�
趙國公笑一聲:“你阿爹那個是打仗用的地圖,與這不一樣�!�
鎮(zhèn)兒不做聲了,眼珠轉了轉,忽然小手往旁邊一拽,又拽出個小家伙來。
那是個穿著湛藍衣袍的小郎君,比鎮(zhèn)兒要小一些,長得白白凈凈的像長孫信,眉眼卻像山英。
是長孫信和山英的孩子,名喚長孫潤。
“潤兒,你也來認�!壁w國公喚孫子。
小潤兒跟著擠過去,三個小腦袋瓜漸漸擠在了一起。
遠處廊上一角,長孫信朝那頭觀望著,感嘆:“父親多久沒這般高興過了,竟親自教他們認山�!�
旁邊站著神容。
山宗入宮述職去了,她過來看孩子們,正好仔細看看她那白白凈凈的小侄子:“潤兒比我想得還乖巧。”
長孫信立即道:“那自然是我教導得好,若是叫山英……”
一旁山英正好走過來:“我怎么了?”
長孫信瞄她一眼,故意道:“你說呢?”
他們這個孩子,來得可謂不易,成婚兩年才到來。
來得也突然。山英起初就總記掛著自己營中那些事,時常奔波,以至于有孕了也不知道。
加之她本身也不曾有何反應,連吐都不曾吐過,騎馬演武從不耽誤,甚至中間還親自領頭在河東守城時挑了個賊窩。
直到某日返回長安府上,覺得小腹隱隱作痛,很不舒服,忙喚了大夫來瞧。
大夫告訴她大事不好,可能要保不住孩子了。
長孫信當日回去就見她在房中獨坐流淚。
何曾見過她這樣一個人流淚啊,他大驚失色,忙上前詢問。
山英抹著眼一五一十告訴了他。
長孫信這才知道緣由,連要做父親的驚喜都被沖淡了,又心疼又無奈,當即道:“此后都該由我看著你才好!”
山英當時流著淚點頭:“若是孩子生下來了,也讓你來看。”
后來孩子還真平平安安生下來了。
長孫信便也就親自看到了現(xiàn)在,小長孫潤完全就是他教出來的,一舉手一投足都是個小小貴公子,與他一模一樣。
山英一聽他語氣便知道他在說什么,忙上前來,抬手擋他前面:“不提了不提了,莫在神容跟前說我那些丟人事。”
尤其是她眼淚橫流那事,實在不是她想哭的,她真刀真槍都不怕,何嘗哭過。
長孫信拉下她手,還想說話,往旁邊一看,哪里還有神容身影。
神容分明都已去前面好遠一截了,還回頭來朝他們笑了一下:“便不打擾哥哥嫂嫂了�!�
長孫信頓時覺得自己剛才好似是在跟山英打情罵俏一般,才叫她忍不住走的了。
再一看,自己還抓著山英的手,可不是有那意思。
他剛要松開,山英又自己抓住了他的:“我記著你的功勞了,這天底下這么好的夫君怎就讓我遇上了?二都中那么多貴女都不曾有我這等福氣�!�
她這個人就是這點好,說話直來直去的,從來不遮掩,便是這樣的話也不會藏心里。
長孫信聽到臉上便已要露笑了,卻又板起臉:“你這一套全是跟山宗學的。”
山英也不否認,抓著他手道:“是真的就行了啊,那你下回便不要再提了吧�!�
長孫信有意哼一聲,早就接受了,反正也早習慣她這做派了。
遠處,神容已走至廊底,出了園子。
她以為山宗還沒回來,待進了自己當初居住的閨房里,卻見男人身姿筆挺,已坐在她房中榻上,正在打量她這間房。
那身節(jié)度使的武服在他身上還未退下,玄衣在身,衣襟刺繡奪目,腰帶赤金搭扣緊束,落落一身不羈清貴,全揉在他一人身上。
“看什么?”她問。
山宗在她進門時就已看了過來:“自然是看你住的地方,還是頭一回來�!�
“你原本早有機會可以來啊�!鄙袢莨室庹f。
山宗好笑,尋著機會便要戳他一下:“嗯,若是沒和離,我早幾年便坐在這屋里了�!�
神容走過去,點頭:“那是自然,也不用你教孩子們那些話來討我父母歡心。”
山宗一把拽住她,就摁坐在了自己腿上:“夫人再翻舊賬,我可要好好回敬了。”
神容坐在他腿上,一手自然而然就搭住了他肩:“是么?”
山宗被她語氣弄笑了,一手攬在她腰后,忽然說:“我今日自宮中返回時,遇上了裴元嶺,聽他說了個消息。”
“什么?”
“裴少雍已自請外放為官了。”
神容眼神微動,已太久沒提及裴家這位二表哥了。
前幾年她剛生下鎮(zhèn)兒時,長孫信去幽州開礦,曾在她面前提過一次,說裴少雍已經由裴家做主娶妻,妻子是個溫婉的大家閨秀,與他的秉性正相合。
沒想到他會離開長安。
或許也是好事,當初主動求取的功名,如今又主動放下了。
“想什么?”山宗手在她腰后按一下。
神容隨著他手上力道貼緊了他,反問:“你說我想什么?”
他低笑:“想我怎么‘回敬’你?”
話音未落,他手已移到她頸后,按下來,薄唇貼上去。
……
在長安待了不長不短小半月,熟悉的人都見了個遍。
待山宗述職已畢,便要啟程返回了。
當日城中一如既往的喧囂繁華,趙國公府的送行隊伍直至長街鬧市,長孫信和山英更是親自跨馬相送,道路便清讓開了。
直至城中那間熟悉的酒樓前,隊伍停了一下。
那樓前站著一身寬大圓領袍,風姿翩翩的裴元嶺,抄著兩手在袖中,沖著最前面馬上的人瞇眼笑。
旁邊是一身杏紅衫裙的長孫瀾,比起以往好似圓潤了一些,來陪他一道送行的。
山宗勒馬,身側車簾已經掀開,神容的臉探了出來,兩個孩子的小臉也跟著露了出來。
長孫瀾朝她走去,笑著與她低低在車邊說話。
山宗給她們讓地方,便打馬到了裴元嶺面前。
裴元嶺笑道:“聽聞你岳父岳母不舍得,已約好了下次再來的日子了?”
山宗點頭:“他們是不舍得�!�
尤其是不舍得兩個孩子,答應了往后還會再來,趙國公和裴夫人才舍得讓他們走。
“那我便等著下回再見之日了,臨走前與你打個商議�!迸嵩獛X指一下馬車道:“我看你那寶貝女兒標致得跟阿容一樣,又討人喜愛,我家中正好有個兒子,你看是否……”
“不行�!鄙阶跀嗳痪芙^。
裴元嶺頓生好笑:“好你個山崇君,怎就如此絕情?你我可是少年之交,又是連襟,你看看我?guī)瓦^你與阿容多少回,這都不行?”
山宗笑一聲:“我就這么一個女兒,才這么點大你便想著來搶了,自然不行,他日她要找什么樣的兒郎,得由她自己說了算�!�
裴元嶺嘆息:“我本還想早些與你這幽州節(jié)度使攀上姻親呢,小氣!”
山宗下馬,拍一下他肩,揚著嘴角道:“也莫要灰心,他日我若再有了女兒,你兒子或許能有機會�!�
裴元嶺看他這不羈浪蕩的模樣,笑著搖了搖頭,壓低聲:“哪有你這樣的,你已是一方封疆大吏了,自然得多生兒子,往后叫他們都隨你行軍作戰(zhàn),建功立業(yè)才是�!�
山宗只是笑:“于我而言,還會在意那些?”
裴元嶺愣了愣,隨即失笑,點頭。
確實,他已歷經了這世間百般滋味,在最高處待過,也落下到過最深淵,風風浪浪里淌過來,只是依舊地盡責,做著自己該做的事罷了。
其余都已看淡了。
眼前長孫瀾已回來,山宗跨上馬,隊伍繼續(xù)往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