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阿容,快看那里�!遍L孫瀾拍拍她手。
神容心思尚在游移,隨口問:“看什么?”
對面一盞一盞祈福的天燈漂浮在半空,有的高有的低,下方連著繩,拴在地上的木樁上。
長孫瀾笑道:“那些賣的燈啊,不知會不會有人送燈來,我聽聞近來母親已經(jīng)給弟弟考慮婚事了,指不定會有人給他送�!�
送祈福的天燈來,若是青年男女間,那心照不宣,就是示好的意思。
長孫信在旁聽到了,不自在地干咳:“阿姊怎么拿我說笑,我對那些才沒興致�!�
說著悄悄瞄一眼神容。
長孫瀾往那些達(dá)官貴人當(dāng)中遞去一眼,笑道:“你自己看,打從你們上來,不知有多少家有女兒的貴胄朝你看了,你年齡也不小了,往后還要靠你繼承長孫家呢,怎能沒興致?”
長孫信捏捏眉心,有苦難言,瞟一眼神容道:“說不定是在看阿容呢�!�
長孫瀾想起之前山宗的事,有幾分悵惘,看一眼神容:“也是,如今長孫家圣眷正濃,阿容這里,肯定也多的是未曾娶妻的兒郎家盯著�!�
神容淡淡說:“我肯定不行了�!�
長孫信不禁一愣:“什么意思?”
“不行便是不行�!�
裴元嶺站在長孫信身旁,也看了看神容,她身襲緋紅襦裙,燈火描摹眉目,整個人艷然奪目,確實有很多目光在看她。
“確實,如今長孫家圣眷正濃。”他忽而道:“對某些人而言怕是難上加難了�!�
神容輕輕轉(zhuǎn)開眼,知道他在說誰。
在如今家族最為榮光之際,她卻想著那個被鎖入京最為落魄的人……
長孫信聽出了一些,朝那頭的權(quán)貴們看去,正好見有人拿燈過來,打岔說:“叫阿姊瞧清楚,是個男子,肯定是給阿容的。”
話剛說完,看見那人走近的身影,他不禁訝異:“二表弟?”
裴少雍手里提著盞燈走了過來,看著神容:“阿容,還以為你今日不會來了�!�
他顯然是剛到的,穿著便服,臉上還有被寒風(fēng)吹出的微紅。
神容看他一眼:“二表哥這些時日都未曾入宮是么?”
裴少雍聽她開口就問這個,勉強笑了笑:“是。”
他知道她去過官驛,但也沒說什么,只當(dāng)不知道。
“宮里……沒什么事�!彼又f,又笑一下,忽而有了絲安慰的意味。
宮里什么風(fēng)聲也沒有,山宗被秘密押來京中,結(jié)果或許不好。
神容去看滿街燈火,輕聲說:“沒什么事或許就是好事�!�
裴少雍無言一瞬,想起了手里的燈,拎起來:“阿容,我取了盞燈來,叫人替你放了吧,權(quán)作祈福�!�
說完遞給了后方候著的小廝。
一旁幾人都看著自己,他已留意到了,尤其是長孫信,眼神已有些驚愕。
但對他自己而言,這是難得與神容相處的機會了。
神容沒做聲,裴少雍看那小廝將燈放了出去,轉(zhuǎn)頭才發(fā)現(xiàn)她沒說話是因為眼睛早已看著街上。
緊接著就見她越過自己走去了高臺邊。
對街筆行挨著酒肆,玩雜戲的聚集了一圈,混著拉胡琴的,人群里鉆出拍手的總角小兒,一道高壯身影自其間一閃而過。
神容站在臺邊看著,那好像是胡十一?
“阿容!”長孫瀾忽然叫她。
神容回頭,見她手指著天,抬頭看去,那盞裴少雍剛剛命人放了的燈已飛至半空,燈火卻不知何時已滅了一半,上升速度一下慢了。
就連裴少雍都詫異地向上看了過去。
緊接著一聲輕嘯劃過,燈下盛火的松脂盤應(yīng)聲脫落,落入下方一人伸出去接的手中,似乎燈籠也破了,燈完全墜了下來。
神容順著看去,街中洶涌人潮,那人一襲黑烈胡衣利落緊束,扔了松脂盤在地,馬靴踏滅余火,手上收起只小弩,交給后面站著的胡十一,又從胡十一手里接過一盞新燈,拎著走來。
穿過人潮,穿過喧囂,他直直走到高臺下,抬頭盯著神容,將手中天燈托起,嘴邊一抹笑:“放我的�!�
周遭似乎有些安靜,高臺上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往這里看。
神容看著他,一眼之后又看一眼,確信的確是他,俯身伸手接住,聽見心口一聲一聲地跳快。
人潮里還有人在走來。
胡十一捧著盞天燈到了臺下,黝黑的臉對著高臺,大聲道:“奉幽州團(tuán)練使山宗之命,來給長孫女郎送燈!”
天燈放在神容腳邊,他松手走開,燈便自行飛起。
后方又走來薄仲,在她腳邊放下一盞天燈:“第一鐵騎,奉幽州團(tuán)練使山宗之命,來給長孫女郎送燈。”
而后是龐錄,放下手中燈,聲音略啞滄桑:“第九鐵騎,奉幽州團(tuán)練使山宗之命,來給長孫女郎送燈�!�
他后面是駱沖,白疤聳動,掛著笑有幾分駭人,放下燈后,口中卻還是依言道:“第十四鐵騎,奉幽州團(tuán)練使山宗之命,來給長孫女郎送燈�!�
再后方,仍有鐵騎長走來:“第三十九鐵騎,奉幽州團(tuán)練使山宗之命,來給長孫女郎送燈……”
一盞一盞燈自神容腳邊放下又升起,燈火流轉(zhuǎn)往上,將她周身照亮,又轉(zhuǎn)淡。
神容在燈火里看著立在高臺邊始終盯著她的男人,對著他嘴邊勾著的痞笑,心已跳麻。
后方早有人竊竊私語,就連喧鬧的大街上都有人在駐足圍觀。
長孫瀾看著這一幕,詫異地快要說不出話來:“他……”
裴元嶺笑了笑:“不認(rèn)得了嗎,山大郎君啊�!�
他就這樣直截了當(dāng),回到了長安所有人的視野,張揚一如從前。
遠(yuǎn)處街頭有震天樂聲傳了過來,表演舞樂的伶人團(tuán)來了,無數(shù)人在歡呼。
一時間四周擁堵起來。
神容看見山宗朝她伸出了手,說:“下來�!�
她手里的那盞燈松了,升上空,一手提衣朝臺階走。
臺上也喧鬧起來,隨著大街樂聲漸漸鼎沸,臺上的眾人終于記起來此的目的,又或許是有心裝作只想看舞樂,紛紛走向臺邊,而街上的人在被擠著涌往高臺,神容只走了幾步便被堵著了。
山宗依然朝她伸著手,笑:“我叫你直接下來�!�
神容依稀記起這話他曾說過,在他們一同落入山腹里,讓她從洞里跳下去時,他也是這么說的。
她瞄一眼左右,紫瑞和東來替她擋著后方。
趁著擁擠,她伸手遞給他,往他那片燈火昏暗里下去。
悠揚胡笛陣陣,眾人如海如浪。
神容穩(wěn)穩(wěn)落在男人的雙臂里,攀住他的肩。
長孫信早已在那頭震驚許久,發(fā)現(xiàn)擁擠起來,立即來臺邊找妹妹,什么也看不見,只看到人山人海里,神容緋紅的衣裙自眼里一閃而過,被烈黑身影緊緊牽著,穿出人群而去。
臺邊站著裴少雍,看著那兩個離去的人,從剛才到現(xiàn)在,神容眼里似乎再無旁人,心沉落下去,如那盞升不了天際的天燈。
“你沒事了?”暗角里,神容氣息不穩(wěn)地問。
山宗自她頸邊抬起頭,用力抱著她,在震耳欲聾的喧鬧中貼在她耳邊說:“此刻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其他人:干嘛啊,就不能給我們留幾盞燈?
胡十一:包了包了。
紅包~
☆、第一百零一章
喧囂仍未退去,
街市徹夜不眠。
神容從暗角里探出身來,燈火映著她的臉,
看見了遠(yuǎn)處高臺附近,長孫信朝這里找來的身影。
她回過頭,
緊接著就又隱入暗處墻影。
是被摟過去的,
身后是男人的胸膛,
山宗一只手還勾在她腰上。
“你的事真不要緊了?”暗影里,
她聲音輕輕的。
“嗯。”
“可朝中為何沒有任何消息?”
山宗沉默一瞬,
笑一聲:“或許是還不到時候�!�
又一陣急促的鼓聲從外面街上經(jīng)過,伴隨伶人們手中舉著的明亮燈火,神容盯著他的眼神被清楚地照亮,
又暗下。
山宗對著她的眼神低下頭:“圣人宣布我自由了,但沒有提到薊州,
也依然會盯著我�!�
神容有點明白了,聲更輕,
氣息拂過他鼻尖:“他還未能徹底信任你�!�
明明不該如此。
“他信盧龍軍無罪就夠了�!鄙阶诳拷瑏韺に拇剑骸拔业氖陆唤o我,你的事也交給我……”
神容再也說不出話來,
全被他堵住了。
“阿容!”是長孫信在遠(yuǎn)遠(yuǎn)喚她。
山宗的唇磨蹭著她的,低笑:“大約還有十來步�!�
神容纏著他的呼吸,
手搭上他腰,摸到護(hù)腰硬實的皮革,他察覺到了,抓住她兩只手往腰后送。
她兩手完全抱住了他緊窄的腰,
呼吸微亂:“還有幾步?”
“我親你多久就還有幾步�!�
神容耳邊被他低沉的笑震得酥麻,又聽見他說:“你先回,待時候到了,我就該登門了。”
……
次日一早,街上喧囂留下的殘余火屑味似乎還在,趙國公府里都隱約可聞。
長孫信走出院落,朝神容的院子看了一眼,沒有動靜,也許神容還在休息。
昨夜他在街上找了她許久,差不多轉(zhuǎn)頭四顧,毫無頭緒的時候,才看到她穿過人群走來。
他朝她身后看去,便看到那一道黑烈頎長的身影自人群里遠(yuǎn)去,后方還跟著先前送燈的那群身著甲胄的悍軍身影,一瞬就掩入了燈火。
“那是洛陽山家的山大郎不是有傳言說他當(dāng)年一心與長孫家女兒和離了嗎……”
這些長孫信都沒告訴神容罷了。
他抬手?jǐn)n唇,清清嗓,往庭院方向看去一眼,忽覺今日不太對勁,怎么好似特別安靜?
剛想到這里,便見一群仆婦婢女腳步匆匆地沿著回廊往這里而來。
都是他母親裴夫人身邊的人,平日里很少有這么興師動眾的時候,這么多人一起上陣,直奔往神容所居的院落去了。
長孫信見狀不對,忙往前院去找他母親。
房中,神容剛在妝奩前坐定,身后紫瑞匆匆接近:“少主,主母請你過去�!�
她轉(zhuǎn)頭,竟在紫瑞臉上看出了幾分慌張,又瞥見門外那群來請她的仆婦婢女,眼神輕轉(zhuǎn),起身整衣:“無妨,我這就去。”
裴夫人正在花廳等她。
神容被那群仆婦婢女送過去時,沒有在廳外左右看見一個下人。
正要進(jìn)門,長孫信迎頭出來,碰見她,連連使了兩記眼色。
“沒你的事,你可以走了�!迸岱蛉嗽谖葜械�,聲音略略威嚴(yán)。
長孫信頓時收斂,又看一眼神容,埋頭走了。
神容定定心,提衣走入廳中。
裴夫人坐在榻上,一襲厚錦襦裙,頭上綴著華貴的步搖,妝描得精細(xì),可見今天本該心情不錯,此刻卻板著一張臉。
“母親有事找我?”神容站在她面前。
裴夫人看著她:“我問你,昨晚圣人千秋天壽,有人為你點了漫天燈火,這可是真的?”
神容眼一動,輕輕握住手指:“是真的�!�
來時已然猜到幾分,果然是傳入她耳中了。
裴夫人蹙起眉頭:“那人是山宗?”
神容抿了抿唇,點頭:“是�!�
裴夫人頓時語氣帶怒:“此事一夜遍傳長安,我才知道,是誰給他的膽子!你竟還接了?”
神容看了看母親,她向來端莊嫻雅,少有如此動怒的時候。
“我是接了,因為我與他……已經(jīng)重新再做夫妻了。”
總歸要說,她便干脆和盤托出了。
裴夫人滿面錯愕,好一會兒才說出話來:“你說什么,這是何時的事?”
“幽州戰(zhàn)時。我知母親因我之事存有不悅,才一直沒說�!�
“你既知我不悅,就該記著他對你做過的事!”
“我記著�!�
“那你還愿意?”
“嗯�!�
裴夫人不可思議地看著她,上上下下好幾眼,驀然站起:“他到底有什么本事,竟叫你如此心甘情愿!”
神容靜靜站了一瞬,提了衣擺,緩緩跪下:“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裴夫人看著她沉靜的臉,一手按著心口:“你真要與他再做夫妻?”
神容抬起眼,一伸手,抓住了她衣擺,聲低低道:“是,求母親成全�!�
裴夫人臉都青了一分,從未見過心高氣傲的女兒這般模樣,又氣憤又心疼,搖了搖頭,狠心揮開了她的手:“來人!”
一群仆婦趕過來時,有人自廊上趕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