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神容頓時收心不想,
坐起身,
撫了撫鬢發(fā),語氣如常:“進來吧�!�
山宗就在大門外,一早就在等著了。
長孫家的護衛(wèi)由東來帶隊,
已經(jīng)在門前套上車。
他后半夜沒怎么睡,后來看神容睡著了,
怕妨礙她,干脆起身早起,
準(zhǔn)備好了,在這里等著她起身。
在門前踱了兩步,他掃一眼東來:“裴少雍還在河?xùn)|等著?”
東來聽到他問話,
轉(zhuǎn)過身,垂首稱是。
山宗嗯一聲,
手上慢條斯理地扯一下護臂,臉色未變,也沒說別的,仿佛只是隨口一問。
不多時,
廣源從門里走出,躬著身抬著只手,請門里的人出來,一面瞄了瞄山宗,難得,此番臉上竟一直有笑,不是以往那樣逢貴人要走便覺得憂愁遺憾的模樣了。
神容帶著紫瑞從門里走了出來,身上系了薄綠的軟綢披風(fēng),臉愈發(fā)被襯出生生的雪白,晶亮的雙眼看向門口攜刀而立的男人。
山宗早已看過來,撞上她眼神,如昨晚在他懷里時一樣,心頭微動,抬手摸了下嘴,嘴邊有笑:“走吧,送你�!�
神容去登車,踩上墩子時,想了想還是回頭問了句:“你眼下應(yīng)當(dāng)走不開,如何還能送我?”
山宗一手牽了馬,翻身而上:“無妨,至少送出幽州�!�
神容又看他一眼,才低頭入了車內(nèi)。
山宗打馬貼近車邊,護送她的馬車往城外去。
時候尚早,街頭上還沒什么百姓,這一路便很順暢,也比想象中要快。
城頭上的守軍遠遠看見山宗自城中大街上打馬而來的身影,便提前將城門開好了。
馬車毫不停頓地駛出了城門。
神容聽著外面吹過窗格外的風(fēng)聲,眼睛時不時朝外看一眼,山宗坐在馬上的身影擋在窗格邊,只看得到他馬背上挺直的肩背,看不見別的。
忽聽他聲音低低傳進來:“你就沒什么話與我說?”
神容還以為他發(fā)現(xiàn)自己在往外看了,往后倚了倚,故意語氣淡淡地問回去:“你想要我說什么?”
山宗在外面低笑一聲,手指捏著馬韁搓了搓,盯著窗格里她模糊的側(cè)臉,心想還是這么嘴硬,大概只有軟在他懷里的時候才是乖的。
既然長安的人暫時無法入河?xùn)|過境,也就是說他們連封書信都互通不了。
山宗從來也并無這個習(xí)慣,當(dāng)年就連離家調(diào)兵各處時都沒有過特地寫過信歸家的經(jīng)歷,如今居然會想起這些,自己想著也有些想笑,時不時看一眼窗格,又看向前路,心底漸沉。
離幽州城越遠,離幽州邊界也就越近了。
他忽然伸手在窗格上按一下:“停一下。”
神容抬頭,外面東來已經(jīng)叫停。
她揭開門簾,山宗打馬到了門邊,一手抓著韁繩,一手入懷,臉上似笑非笑:“給你個東西�!�
“什么東西?”神容剛問出來,他手已遞了過來。
她接在手中,低頭看,是塊上好的白玉,墜著一串穗子,這般看倒也沒什么特別的,只不過上面精細地刻了一個“崇”字,拆開恰是他的名字。
“我唯一從山家?guī)С鰜淼臇|西,現(xiàn)在給你了�!彼允悄前銕Σ恍Φ哪�,好似偶然想起就給了:“上次你什么也沒從幽州帶走,這次總得帶點什么�!�
這是貴族子弟常有的貼身之物,顯然是他的舊物。神容之前卻從沒在他身上看到過這個,大概是今日才帶在身上的。
“收著�!彼緵]等她發(fā)話,便輕揮下手,示意繼續(xù)上路。
神容手指摸了一下,瞄見他又打馬到了窗格旁,收入了袖中,再往外看,見他正看進來,大概看見她收好了,嘴角愈發(fā)揚起。
她不想叫他這般得意,撇下嘴:“我可沒東西給你�!�
“我又不是在與你換東西�!鄙阶诤眯�。
給了她就是她的了。
神容不自覺又摸一下袖口,雖然臉上若無其事。
日上三竿,過了驛道,抵達幽州邊界。
界碑旁,幽州幡迎風(fēng)招展。
山宗勒馬,身旁的馬車也停了下來。
神容揭簾,探出身,看他一眼:“到地方了�!�
“嗯�!彼c頭,薄唇一抿,又笑了笑:“我便送你到這里了�!�
神容手指松開,放下了車簾。
山宗扯馬到一旁,看著東來帶路,她的馬車自他眼前駛過,往前而去。
身下的馬蹄踏在界碑和幽州幡豎著的地方,一下一下地刨地,他沒再往前一步,只以雙眼送著那行隊伍漸行漸遠。
周圍忽而來了一陣腳步聲,只三五人,身著短打,額纏布巾的草莽模樣,不知從何處鉆出來的,來得又快又隱蔽。
“山使,咱們借道此處,正遇上,不得不來拜見。”說話的右眼上纏了個黑皮罩子,一臉兇相,正是之前在關(guān)外幫他走動找尋過神容的綠林,躬著身站在他馬下。
“以后都不必特來拜見。”山宗眼仍望著前方,只嘴動了動:“記著我的話,幫我做過事后就走遠些�!�
“是,是�!蹦侨诉B聲應(yīng)下。
山宗忽而抬手指一下前方:“看到那隊人了?要往長安,叫道上的都看顧著些,最好保一路順暢�!�
“是,看到了�!蹦侨俗屑毧戳藘裳郏⌒囊硪韱枺骸案覇柲鞘恰�
山宗咧起嘴角,看著那輛車變小,車頂華蓋在視野里成了渺小的一點:“我夫人�!�
……
不出幾日,河?xùn)|守軍駐扎之處,大門外也準(zhǔn)備好了再度啟程。
神容剛趕到不過一晚,這里便忙碌準(zhǔn)備起來,她連山昭和山英都沒空見,便又被請著繼續(xù)上路。
裴少雍陪她一同往大門外去,邊走邊打量她側(cè)臉:“阿容,是我心急想回長安,你若嫌累,可以多歇一歇再繼續(xù)走。”
神容沒太在意,畢竟說起來也是她的責(zé)任:“沒關(guān)系,是我連累你們多耗了半月,現(xiàn)在就走是應(yīng)該的。”
裴少雍笑笑,不知為何,越聽她如此善解人意之言,越叫他覺得她返回的那趟不同一般:“表哥說你回幽州解決山里的事了,現(xiàn)在沒事了吧?”
神容腳下不停,面色無波:“山中很安定�!�
裴少雍本還想再問兩句,已經(jīng)到了大門外,便不再開口。
長孫信已站在馬旁,看著神容到了跟前,欲言又止。
從她剛回來時,他就憋了一肚子話想說,但神容太精明,一臉的云淡風(fēng)輕,她不想叫你看出什么,真就什么也看不出來。
念在裴少雍還在,他忍了又忍,還是沒能問出來。
“哥哥�!鄙袢菰谒巴R幌�,從袖中取出一張折疊著的黃麻紙遞給他:“我向來不瞞你任何事的,這是臨走前你交代的山里情形,你回到幽州后再看�!�
長孫信聽到她說向來不瞞他,心里才好受許多,接過那張紙,收進袖里:“這還差不多。”
神容轉(zhuǎn)身去登車:“那我走了。”
裴少雍看著她入了車內(nèi),臉上的笑輕松許多,跨上馬道:“表哥放心,我會照顧好阿容�!�
說完又小聲地接一句:“這中間停留之事,我回去不會與姑母說半個字的�!�
長孫信這才算真放心,點了點頭:“那就好。”
他讓開兩步,讓他們啟程。
“神容,等等!”車還未動,山英忽從門里追了出來,快步跑到車邊:“怎么這么快就要走?我還想與你說些話呢�!�
自然是有關(guān)她大堂哥的話了。
神容心如明鏡,隔著車簾說:“不用說了,我真要走了。”
山英見她不想停留,也不好緊追著問,只好無奈作罷:“那下次再說好了�!�
話音剛落,卻聽一聲低嗤,自長孫信口中吐出:“那就不必了,哪還有什么下次�!�
神容自窗格內(nèi)看過去,見他牽著馬往山英反向走了幾步,好似與她刻意拉開了距離一般,眼神在他們二人身上轉(zhuǎn)了轉(zhuǎn):“出什么事了?”
山英也朝他看了過去。
“沒什么事。”長孫信攏唇低咳一聲,催促:“快回吧,別叫母親再等了。”
裴少雍也在催:“走吧,阿容。”
神容猜她哥哥這仍是對山家不滿,不免想到山宗,合住唇,不再說什么。
隊伍自眼前出發(fā),往長安西行。
長孫信這才看一眼山英,踩鐙坐上馬背。
自那日她說要設(shè)宴邀請過他一番,被他拒絕了,之后她倒和來勁了一般,一旦有空閑便來找他,大有與他交好之意。
除非他是個傻子,才會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無事獻殷勤,還不是想叫山家和長孫家摒棄前嫌。
后來再有邀請,他全給拒了,如今見到她,干脆刻意疏遠。
山英并沒在意他方才那話,見他上馬,問了句:“你也要走了?”
“自然,”長孫端著架子:“我只是為了等阿容罷了,早就該走了,一直待在山家軍的地方算什么。”
還好裴少雍答應(yīng)了不會回去與他母親說,否則他都不知回去后該如何解釋。
山英很干脆地回頭去牽馬:“那我送你一程�!�
他皺眉,指指身旁:“要你送我做什么?我自有護衛(wèi)�!彼砼源_實跟了幾個長孫家的隨行護衛(wèi)。
山英道:“我說過要保你一回行程,你既然自河?xùn)|走,哪能讓你就這樣走,傳出去豈非要叫外人覺得我山家人失禮。”
長孫信簡直頭疼,打馬就走:“不必!”
照舊不給她機會。
作者有話要說: 神容的名字和長孫信的字出自于南朝鮑照的《舞鶴賦》:“忽星離而云罷,整神容而自持�!�
這首賦里神容的意思是神妙的姿容。
我只是單純喜歡這兩個字而已。
紅包,明天更完后和上一章的一起送~
☆、第六十七章
山宗執(zhí)著刀,
站在望薊山里的礦眼坑口。
一群重犯被陸續(xù)押了出來,幽閉了這么久,
頭上全都罩上了黑布,個個手腳被綁,
皆已是頹喪之態(tài),
在地上半跪半倒地喘著粗氣,
臟兮兮地看不出人樣。
胡十一在旁稟報:“頭兒,
這么久了,
可算叫這群怪物撐不住了�!�
“嗯�!鄙阶诙⒅麄�,冷聲說:“那四個還活著,但會一直在我手里握著,
給你們一日整休,繼續(xù)開礦�!�
重犯們似被拔了獠牙,
又或許是那四個還活著的話叫他們順服了,只有喘著粗氣的聲音。
山宗下令:“摘了�!�
胡十一揮手,
兵卒們揭去黑布,他們困獸般的模樣才顯露了個徹底。
未申五最嚴(yán)重,倒在地上,
如從泥淖中撈出,狼狽地愈發(fā)像只野獸,
已經(jīng)只能用眼睛盯著他,半個字說不出來,怪聲陣陣。
山宗冷眼掃過他,轉(zhuǎn)身走開。
胡十一在后面跟著他。
他邊走邊說:“守著山里,
不用跟著我。”
胡十一聽他這話應(yīng)是有事,便停下了。
山宗直直走出了山外。
一條雜草叢生的野道下橫著道溝壑,幾個身著布衣、額纏布巾的綠林人悄悄等在那里。
他走到溝壑下,一露面,幾人便面朝他垂首搭手。
“如何?”他聲壓得低低的。
其中一人小聲道:“回山使,最近關(guān)外的風(fēng)聲太緊了,咱們能走動的范圍小了一大圈兒,去不了您說的那個鎮(zhèn)子了,什么消息也沒能給您帶回來�!�
山宗拇指撥著刀柄,想起了送神容離開那天見到的幾個借道而過的綠林人,應(yīng)當(dāng)也是受了波及。
“知道了�!�
綠林們紛紛低頭:“那咱們就走了�!�
“記著規(guī)矩。”
“是,咱們至今沒再見過大胡子他們,自然懂得規(guī)矩,辦完您的私事就再不露面,只當(dāng)從未替您走動過。”
山宗擺下手,幾人影子一樣穿過溝壑走了。
等人都走光了,他一手伸入胡服衣襟,摸出那塊瘋子給他的皮革。
看了一眼,又收起來,提刀回去。
……
長孫信一路跑也似的騎著快馬入了幽州地界,直到望薊山附近,才放慢速度。
他坐在馬上,理一理被風(fēng)吹亂的衣袍,往回看,沒再看見山英,也沒看到半個山家軍,總算覺得舒坦多了。
剛要繼續(xù)快馬趕去山里,忽而前路閃出幾個人影冒失地快跑著橫穿過去,一下驚到了左右護衛(wèi)的馬匹,連帶他的馬也嘶鳴著抬起了蹄。
這一下突然,長孫信險些要被掀下馬背,用力扯住韁繩穩(wěn)馬,忽而后面來了個人,眼疾手快地也抓了韁繩,用力往下一拽,一手在他背后推了一把,將馬穩(wěn)了回去。
長孫信轉(zhuǎn)頭,本要道謝,看清來人,臉卻一僵:“你居然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