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搞定了。”
一聲低沉的輕笑若有若無響起:“躲什么,轉(zhuǎn)過來說。”
宋可同手同腳地轉(zhuǎn)過身,莊青硯把濕漉漉的頭發(fā)往腦后一捋,五官清晰英俊,眉眼深邃迷人。
他從頭到腳都在滴水,只腰間圍了條浴巾,不夸張的腹肌線條分明,沒入窄致的人魚線。
莊青硯拿毛巾隨手擦了擦,漫不經(jīng)心地問:“你要用浴室?”
“也可以,不用。”不知道是不是熱氣熏得,宋可兩頰跟燒起來似的,心臟撲通撲通亂跳。
莊青硯往前邁出一步,極具壓迫感的身體緩緩低下來,雙手撐著洗手臺,將宋可圈在懷里。
“就一個浴室,你不用這個……”
他的表情突然僵住,慢慢撩起宋可一縷頭發(fā),湊近嗅了嗅:“什么味道?”
緊接著莊青硯面色驟變,想到什么,腳步連連后退:“你又去喪尸堆里打滾了?!”
宋可:……什么鼻子,比淘淘還靈!明明她都在外面吹了半天風(fēng)了!
莊青硯眉頭緊皺,忍了忍,忍了又忍,實在沒忍住,又開始仔仔細細地洗手。
宋可:“……”就很氣啊。
旖旎的氣氛一掃而空,宋可臉鼓成包子,大搖大擺地走過去,故意撞上莊青硯肩膀,然后腦袋頂著他飛快地蹭兩下,反手把他推出浴室,關(guān)門,落鎖。
反正就這一個浴室,要臭一起臭,你就難受著吧!
次日一早,葉梓玫帶著宋可和莊青硯前往中古街。
中古街是一條仿舊文明風(fēng)格復(fù)建的街道,道路兩邊有琳瑯滿目的舊貨店,特色餐館,算命鋪,以及排成列的黃色出租車,平時人流很大,居住的都是擁有B區(qū)戶籍的普通人。
三人七彎八拐穿過長長的街道,直到快走到底,川流不息的喧鬧終于清凈下來,眼前是一大片環(huán)境幽靜的三層別墅區(qū)。
葉梓玫確認門牌后,和訪客系統(tǒng)對話:“你好,我是異能署的葉梓玫,想拜訪明剛夫婦。”
她對著攝像頭掃描了自己的證件。
機械的電子音平平響起:“正在核實中,請稍等�!�
十分鐘后,得到主人允許的大門自動開啟:“請進。”
三人拾級而上,穿過靜謐的小花園,到會客廳時,已經(jīng)有一對夫妻坐在那里。
或許是保養(yǎng)得好,兩人看起來只有五十歲出頭,露西婭盤著發(fā)髻,身穿唐裝,氣質(zhì)典雅又穩(wěn)重,明剛則戴著眼鏡,周圍懸浮著大量的光屏,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論文和學(xué)術(shù)報告。
看到葉梓玫他們進來,明剛放下正在批改的論文,抬起頭來,滄桑而睿智的眼神打量三人:
“我不記得,明家有需要和異能署打交道的地方�!�
他們夫婦都是普通人,早年就移民過來,深居簡出,受末日影響較小,平時不和異能者來往。
明剛長了張嚴肅且不茍言笑的臉,頭發(fā)花白,抬眸看人的時候,有種高知分子獨有的審視感。
推著輪椅的宋可怔了怔,她確信自己從未見過明剛,但總覺得……他似乎有些面善。
這感覺不知從何而起,很快被她拋在腦后。
葉梓玫神色恭敬:“明教授,冒昧打擾了,受人所托,有位先生想見你們一面�!�
露西婭委婉地逐客:“葉小姐還是請回吧,我們夫婦倆不會客。”
莊青硯輪椅滑上前,彬彬有禮地朝兩人點頭:“兩位前輩,我叫莊青硯,是令郎明志的同事,曾經(jīng)和他在青嵐研究所的同一個項目組工作�!�
聽到明志的名字,明剛和露西婭的臉色閃過微微驚訝,到底沒再說出讓他們走的話。
“那你們先聊,我去外面等�!比~梓玫非常識趣地退了出去。
既然留了人,待客之禮必然要周全,露西婭抬手輕輕一揮,立刻有機器人管家推來餐車,取出精致的茶具和茶點,嫻熟地沏茶,分茶,一一擺到眾人面前。
露西婭抿一口熱茶,嗓音里有著說不出的懷念:“很久沒聽到小志的名字了,你是他的同事?特意過來見我們,有什么事嗎?”
莊青硯目送葉梓玫的背影消失,開門見山地問:“兩位知道明志如今的行蹤嗎?”
宋可雙眼微微睜大,滿臉震驚,這么直接嗎?一點緩沖都沒有?
莊青硯要的就是沒有緩沖,人的下意識反應(yīng)是很難隱藏的,哪怕對方是極其出色的心理學(xué)家。
他全神貫注地盯著兩人,不錯過任何微表情。
明剛露出一秒驚愕,緊接著臉色難看起來。
露西婭捏茶杯的手不明顯地頓了頓,很快恢復(fù)如初。
莊青硯嘴角緩緩浮現(xiàn)笑容,心里閃過一絲了然。
看來,這一趟來對了。
明剛的語氣又直又沖:“明志已經(jīng)死了整整十四年,在洛亞克被炸得粉身碎骨,遇難消息還是青嵐親自發(fā)到我們手上的,你作為他的同事難道不清楚嗎?”
“現(xiàn)在當(dāng)面說這些是什么意思?故意刺激我們嗎?”明剛胸膛起伏,呼吸急促起來。
“明教授,您先別激動,一開始我的確以為明志遇難了,”莊青硯依然冷靜,不疾不徐地解釋,“但是因緣巧合下,我遇到了另一位當(dāng)年幸存的項目組成員,她親眼看到,明志沒有死�!�
“據(jù)證人口述,明志在事故發(fā)生前,孤身離開了研究所。”莊青硯的神色漸漸冷下來:“并且,還帶走了一具重要的實驗體�!�
“不可能,明志絕對不會做這種事!”明剛暴怒:“他人都死了,你不能污蔑他。”
露西婭的茶杯差點拿不穩(wěn),幾滴熱茶濺出來:“是不是弄錯了……小志是個老實本分的孩子,盜竊實驗體已然構(gòu)成犯罪,他不會做的。”
露西婭用來待客的茶不知什么品種,香氣氤氳,裊裊不散,饞得宋可直吞口水,她趁三人說話沒注意自己,悄咪咪地伸出手,夠到墊盤,想端起來淺嘗一口。
“這件事的確難以置信,所以我把當(dāng)年那位證人請來了�!�
莊青硯微微嘆息,從包里抽出一塊光屏:“兩位若是不信,可以與她當(dāng)面對質(zhì)�!�
證人?偌大的客廳里除了說話的他們,只剩下最后一人。
明剛和露西婭齊齊望向宋可,一個怒目而視,一個眼含不滿。
明剛猛地一拍桌子,渾厚的力道直接把茶杯拍翻,金色的茶水淌了滿桌。
他指著宋可:“你是證人?十四年前你才多大,你為什么要污蔑明志?”
宋可:“……�。俊�
第142章
火種(11)
◎它對我說:疼�!�
關(guān)鍵時刻,莊青硯輕咳兩聲,解救了無辜背鍋的宋可。
“明教授,這位才是證人。”
光屏適時切出全息投影,一名身穿研究員白袍的女性出現(xiàn)在三人眼前,正是林秀。
想是莊青硯提前交代過,她今天沒那么無厘頭,正襟危坐,神情嚴肅:
“十四年前,我和Ming,也就是明志同為火種項目組G組的研究員,當(dāng)時明志是培育員,我是記錄員,事故發(fā)生前一天……”林秀沉靜的嗓音娓娓道來。
明剛和露西婭凝神靜聽。
她捧起茶杯美滋滋呷一口,好喝得瞇起眼睛。
露西婭眼角余光看到小姑娘可憐巴巴的,扭頭讓機器人又泡了一大壺茶,特意放到她面前。
林秀說完后,客廳里安靜了很久。
“你沒有說謊?”半晌,明剛冷然發(fā)問。
林秀抬頭,對上明剛的目光,那雙銳利的眼里充滿審度意味,仿佛能看穿她心中的謊言。
“沒有�!绷中銏远ǖ負u頭。
“你怎么確定,你沒有被他人施加催眠或心理暗示等控制手段?如果只是你憑臆想捏造事實呢?”
林秀輕聲嘆息:“明教授,我是死過一次的人,您現(xiàn)在看到的,是我的備份記憶,連我自己都沒想過能復(fù)活,我覺得也不會有人花大力氣篡改我的記憶,所以我現(xiàn)在很清醒,并且說的是實話。”
“明志不僅是我的同事,還是朋友,我和你們一樣想知道,他究竟為什么這么做?”
良久的沉默里,連空氣流動都變得沉甸甸的。
明剛慢慢摘下眼鏡,疲憊地揉捏自己的太陽穴,眼角隱隱閃現(xiàn)淚光,他是個正直嚴肅的人,乍然得知孩子犯罪,內(nèi)心震蕩無法接受。
“這個問題,恕我沒辦法回答,我的兒子明志,聰慧,優(yōu)秀,20歲就取得博士學(xué)位,萬里挑一被選中加入青嵐,工作后因為保密性質(zhì),我們聯(lián)系漸少,但每一次通話,他的精神狀態(tài)都很穩(wěn)定�!�
“不管他做過什么,人已經(jīng)不在了……”
“明教授,容我糾正您的說法,”莊青硯打斷道,“明志沒有遇難,他帶走了實驗體,極有可能還活著,我需要知道他的行蹤�!�
“他活著為什么不來看我們?整整十四年,我們沒有搬過家,他忍心一次都不回來?”明剛痛心疾首地問。
“露西婭教授呢?”莊青硯忽然轉(zhuǎn)換目標(biāo):“我想……您知道明志在哪,對嗎?”
一語既出,滿場皆驚,連明剛都失語地望向身邊的妻子。
露西婭放下茶杯,嘆息一聲:“在你們進門以前,我一直當(dāng)我的孩子死了,我怎么會知道呢?”
莊青硯正色說:“兩位前輩,我對明志本人沒有任何惡意,只是火種項目是聯(lián)盟最高保密級別的項目,站在青嵐的角度,那具實驗體,我必須追查回來�!�
明剛和露西婭都不是不明是非的人,聞言雙雙沉默下來。
“在您眼里,明志是個什么樣的人?”莊青硯注視著露西婭,輕輕問道。
“您覺得,他帶走實驗體的動機是什么?”
露西婭不喜歡被人把控交談節(jié)奏,她平靜地掃了莊青硯一眼,忽而轉(zhuǎn)過頭:
“孩子,你很喜歡喝茶嗎?”
“��?”宋可雙手捧著茶杯,正瞇眼陶醉呢,不知道話題為什么轉(zhuǎn)她身上,磕磕巴巴地說:“喜、喜歡�!�
“現(xiàn)在很少有人喝茶了。”露西婭慈愛地微笑。
茶是舊時期特有的文化標(biāo)志,茶樹金貴難活,茶葉產(chǎn)量稀少,漸漸在時代發(fā)展的洪流中被淘汰。
“我爺爺也,喜歡喝茶,不過沒您泡的,好喝�!彼慰烧J真說。
“這是我自創(chuàng)的養(yǎng)生茶,里面加了小湯黃菊花,紜山普洱,曬干的蒲公英,還有一點點冰糖,小志也很愛喝,他最愛喝我泡的茶了�!�
莊青硯沒有出聲催促,耐心地等候。
露西婭似乎陷入了悠遠的回憶:“小志小時候很喜歡小動物,總是撿回來流浪的小貓啊小狗啊,眼巴巴地問我‘媽媽我可以養(yǎng)他們嗎’,我說‘可以啊’,他就會很開心,但他的運氣往往不太好,那些小東西因為脆弱和疾病,沒過多久相繼死亡,小志就傷心得哇哇大哭。”
“后來,他什么都不養(yǎng)了,說自己要好好學(xué)習(xí),將來想辦法讓小東西能活得久一點�!�
“他正式工作那天,久違地笑著對我說:‘媽媽我又要去養(yǎng)東西了,這次絕對不會養(yǎng)死’�!�
“有時候我希望他不要那么善良,敏感,對這個世界冷淡一點也沒事的……”
露西婭抬手拭去眼角的淚花,低低嘆息。
莊青硯放低聲音:“所以您見過他,對嗎?在事故發(fā)生后,您見過明志。”
明剛面露震驚:“露西婭,你……?”
“我沒見過,我也不確定是不是他。”露西婭否認道。
“小志遇難的消息傳來后,我生了一場大病,幾乎下不了床,次年我和明剛的結(jié)婚紀念日,家門口放了一束長壽花,落款不詳,我問過派送員,對方是匿名寄件,地址加密無法追查。”
露西婭握住明剛的手:“你那幾年心臟不好,我怕你憂心才沒告訴你�!�
明剛緊緊握了回去:“沒事的,沒關(guān)系,我現(xiàn)在知道了�!�
“第二年的同一天,還是同樣的長壽花,然后第三年,第四年……我一直不知道送花的人是誰。”
“直到后來某一年,花束沒有出現(xiàn),我又等了一年,依然沒有,一年又一年,我慢慢想明白了,送花的人,應(yīng)該不在了吧。”
莊青硯冷靜地問:“花是從哪一年開始斷的?”
露西婭回憶片刻:“新歷40年。”
她的語氣轉(zhuǎn)而緩下來:“孩子,我知道小志犯了錯,但作為母親,我相信他有自己的苦衷……”
“兩位放心,找到明志,帶回實驗體,是我個人的意志,這件事不會公開�!鼻f青硯鄭重承諾。
……
從明家出來后,林秀忍不住輕聲問:“莊……呃,硯哥,那個送花的人,是明志嗎?”
莊青硯嚴令禁止她喊自己“文森特”或“莊博”,最后林秀只能誠惶誠恐地喊“硯哥”。
“大概率是。”
“那明志豈不是……如果他還活著,應(yīng)該會繼續(xù)給父母送花吧?”
“不一定,回去試試,看這個虛擬地址能不能挖出什么�!�
露西婭最后還是把送花人的信息給了莊青硯,有路小羽在,總能找到些蛛絲馬跡。
林秀喃喃自語:“……我現(xiàn)在的心情很復(fù)雜,如果明志沒有偷走實驗體,他很可能和我一起被炸死了,但他跑了,也躲過了事故,從職業(yè)道德上我強烈譴責(zé)他!但從心里,我覺得他能活下來,挺好的。”
“硯哥硯哥,你說明志跑就跑了,為什么要帶走實驗體?他為什么不帶走同批次銷毀的LAK0117和LAK0366,偏偏是LAK0017呢?”
林秀嘰嘰喳喳的,論起心理年齡,她不過也是個二十三歲的小姑娘。
莊青硯:“明志是培育員�!�
林秀點頭:“對啊對啊�!�
“你知道火種項目具體會進行哪些實驗嗎?”
“不太清楚�!庇涗泦T的權(quán)限是最低的,林秀不是火種項目的核心成員,但她或多或少耳聞過,其中有些基因方面的實驗……異常殘酷。
“明志知道,”莊青硯淡淡說,“培育員的權(quán)限,可以參與部分基因融合實驗,按露西婭所說,明志是個共情能力極強的人,如果他像小貓小狗一樣,對LAK0017產(chǎn)生了‘同情’呢?”
“可那是……那是實驗體��!”林秀驚呼。
實驗體都是沒有意識,沒有思維,人為創(chuàng)造出來的異形生物,和小貓小狗怎么能一樣呢?
林秀訥訥說不出話來,她忽然想起,某次午休時,俊秀的青年獨自一人站在過道里發(fā)呆。
當(dāng)時林秀輕快地拍了拍他肩膀:“嘿,怎么躲在這里偷懶?”
明志轉(zhuǎn)過頭,林秀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眼眶有些紅:“……你怎么了?”
她順著明志的視線望去,實驗室里空空蕩蕩,觀察艙門緊閉,沒有任何異常。
“它今天,跟我說了‘疼’……”明志的聲音低不可聞。
“誰啊?”
“秀啊,你說到底什么是火種?”
“火種是希望,全人類的希望�!�
“是啊……全人類的希望,但不是它的�!�
“對火種本身來說,一次次的燃燒,燒盡成灰,它分明一直處在絕望中啊。”
當(dāng)時的林秀不明白這句話的意義,但此刻望著莊青硯雕像般的側(cè)臉,她陷入了長久的靜默。
和葉梓玫匯合前,林秀躲回了光屏里,三人重新穿過中古街,往浮空車停的位置走。
半路宋可的終端響了。
她停下來看了一眼。
消息是異能署官方發(fā)來的,大段的公文用語看得宋可頭大,開頭先用長篇累牘的華麗詞藻贊揚她的優(yōu)秀,后面提煉一下意思,因為她是罕見的S7級,想請她去做進一步的基因檢查,提供一些指標(biāo)參數(shù),方便他們留檔保存,為日后更精確的異能檢測添磚加瓦巴拉巴拉……
宋可來回翻了兩遍,摸不準異能署那邊到底什么意思,決定和莊青硯商量下。
前方街口響起群眾驚恐的尖叫,宋可猝然抬頭。
一輛雙層的公共汽車突然失控,七歪八扭地沖撞過來,車尾擊碎了沿街的商鋪玻璃,來不及躲避的路人被卷進車輪碾碎,駕駛艙里,司機表情不自然地抽搐,瞳孔已然被一層死白的陰翳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