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方知許單手抱起女兒，親昵地蹭她鼻子：“誰說爸爸看不見你，爸爸一見你就心花怒放�！�
甜甜被逗笑，臉頰兩側泛出淺淺的兩個梨渦，看起來特別討喜。
“我們的張大畫家要去工作，甜甜放假這幾天，跟爸爸玩好不好？”方知許征詢女兒意見。
甜甜摟住方知許脖子，“吧唧”親了一口：“好呀，我最喜歡爸爸了。”
方知許作為主任醫(yī)生，當然擁有自己的辦公室和休息室，他正和甜甜一起給洋娃娃換衣服，同事急匆匆地敲門闖進來：“方主任，VIP3的病人病危了！”
VIP3號病房，病人姓名叫奈溫，一名十三歲的少年，C55區(qū)木丹執(zhí)政官奈康的獨生子。
他罹患一種罕見的骨骼�。篗e—Albright（MAS綜合癥），還是更復雜的異化癥，病情隨年齡加重，全身出現(xiàn)界限清楚的褐色斑片，發(fā)作時伴有強烈骨痛。
“準備手術，我馬上過去，”方知許站起來，“對了，讓護士長安排位同事，照顧我女兒。”
他蹲下來和甜甜商量：“甜甜，爸爸要去救人，你乖乖等我回來好不好？”
甜甜有點不高興，臉頰鼓鼓的，但還是勉為其難地同意，她豎起兩根軟軟的手指：“那好吧，我要吃兩個味的冰淇淋�！�
方知許寵溺地笑，親了親甜甜的腦袋，幫她多摳出來一根：“爸爸給你買三個，別告訴媽媽。”
奈溫的手術持續(xù)了整整十五個小時，方知許全神貫注，和死神賽跑，將命懸一線的奈溫從地獄拉回來，剛出手術室，他就疲累地倒在地上睡過去。
休息室里的甜甜睡了一覺，到第二天也沒等到方知許回來，她抱著洋娃娃，趁護士打瞌睡，溜了出去。VIP3……甜甜隱約記得這個號碼，爸爸肯定是不想給她買冰淇淋，所以偷偷躲了起來。
甜甜好不容易找到地方，剛想往里走，就被門口兇神惡煞的傭兵攔了下來。
“讓她進來�！辈》坷镯懫鹛撊醯穆曇�。
甜甜膽怯地進去，沒找到方知許，看清里面的人后，被嚇了一跳。
穿著病號服的少年躺在床上，身形瘦削，跟她差不多高，眼神無比陰沉，左臉有一大塊類似胎記的褐色沉斑，看起來尤為恐怖。
甜甜抱緊洋娃娃，害怕極了，小步小步地往后退，想要逃跑。
奈溫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的小姑娘，他知道自己病得很重，無數(shù)次在死亡關頭徘徊，他早就被折磨得受不了，渾身骨頭都在劇痛，然而那些劇痛底下，卻有另一種隱秘的亢奮，無聲無息地蔓延，仿佛在告訴他，他的所有痛苦都亟需一個出口。
奈溫露出僵硬的笑容，輕聲哄騙：“你過來，我給你吃糖�！�
甜甜被教育得很好，不和陌生人說話，也不吃陌生人給的東西，拼命搖頭：“不要，我要走了�！�
她扭頭就往病房外面跑。
“攔住她！”奈溫喝道。
傭兵們粗壯的胳膊把甜甜按到地上，洋娃娃掉落，甜甜嚇得大哭。
奈溫的聲音又冷又輕：“我好痛苦啊，為什么只有我這么痛苦，你陪我玩玩吧�！�
聽著里面響起的慘叫，門口的傭兵有些顧慮：“這……還是在醫(yī)院，是不是過了？”
旁邊的人眼觀鼻鼻觀心：“在哪都一樣，不想死的話，勸你少管閑事�！�
奈溫在木丹就無法無天，木丹的等級制度又畸形扭曲，就算他再犯渾也能被壓下去，從前這種事他就沒少干，反正無論鬧出多大動靜，都有人替他收場。
方知許醒來的時候，頭痛欲裂。
他撐著腦袋從冰涼的地板上起來，這一覺其實沒多久，不到一個小時，但他將近一天一夜站在手術臺前，鐵打的身體都撐不住，實在熬不過就睡了一會。
方知許揉著眉心往休息室走，臨了想到什么，拐到醫(yī)院樓下超市，買了三盒味的冰淇淋。
他可不想當一個食言的爸爸。
回到休息室的時候，門口站了好幾位院里的領導，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怎么了？放心，手術很成功，不會有事�！狈街S笑了笑，就要去開門。
“知許啊……”院長按住他的肩膀，不讓他進去。
“干嘛？”方知許莫名其妙，舉起手里的袋子，“先讓我進去，冰淇淋快化了，一會甜甜又該生氣了，小姑娘可難哄�！�
“知許啊……”院長重復一遍，潸然淚下。
方知許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
冰冷的太平間里，方知許見到甜甜的尸體。
她懷里被塞進破爛的洋娃娃，四肢關節(jié)扭斷，怪異地拼接在一起，露出的皮膚充斥各種淤痕。
方知許的世界坍塌了。
“我要殺了他�。�！”
身邊的人連忙抱住他，方知許雙眼通紅，不斷扭打，撕扯，掙扎，全都被牢牢制止。
院長表情沉痛：“知許，奈康從木丹過來了，帶著警衛(wèi)團來的，已經(jīng)包圍整座醫(yī)院，桐灣外圍也都是他的駐軍，這件事已經(jīng)引起外交事故，甜甜遇害的消息，被暫時封鎖了�！�
“你就算現(xiàn)在沖出去，也無濟于事，只會搭上自己的性命，”院長知道接下來的話對方知許過于殘忍，但他不得不說，“那位執(zhí)政官的意思是……之后的手術，還是由你主刀，他會親自盯著你做�！�
“滾，滾啊……我要殺了他，我一定親手殺了他！”
方知許被按在地面，頭顱緊貼地板，視線漸漸模糊：“我錯了……甜甜，是爸爸錯了……”
“爸爸，醫(yī)生為什么要救人呀？”
“因為這是我們的工作啊�！�
“那如果是壞人呢？也要救嗎？”
“救啊�！�
“為什么？”
“因為壞人首先是人，其次才是壞人，醫(yī)生沒有審判的權利，但是法律會制裁壞人的�！�
法律真的會制裁壞人嗎？
至少，木丹的法律不會。
方知許曾無數(shù)次舉起刀，想沖出去殺了奈溫，但奈康派人將他監(jiān)禁起來，逼迫他為奈溫做手術，方知許抵死不從，在黑暗的休息室里，度過無數(shù)痛苦難眠的夜晚。
再然后，末日來了。
方知許陷入高燒，他曾經(jīng)救治過幾名異能者，知道關于覺醒的秘密，心里隱隱燃起一絲希望。
“只要覺醒異能，只要能覺醒，什么異能都好，我一定要殺了他們�！�
現(xiàn)實又給了他殘酷的一刀。
方知許的確覺醒了異能，卻是最無用的治療系，只能救人的治療系。
多么可笑啊，在他心里被恨意填滿的時候，上天卻要他繼續(xù)當個救死扶傷的醫(yī)生。
末日后第三天，木丹內變，奈康帶著奈溫離開桐灣。
方知許重獲自由，失魂落魄地回家，打開門后，瘦了一大圈的張菀瑤，表情平靜地等著他。
“阿瑤……”方知許呢喃，伸手抱住她，頭顱貼在她頸窩里，淚如雨下。
“方知許，你害死了自己的女兒�！钡@一次，張菀瑤推開了他。
方知許整個人僵住，同樣憔悴的張菀瑤把一份離婚協(xié)議傳輸給他。
“這么多天，你做了什么？你連復仇都做不到，你不配做個父親，也不配當我丈夫�！�
“我沒辦法繼續(xù)面對你，我想換座城市，重新開始�！�
方知許太累了，腦袋已經(jīng)不運轉了，伸手想拉住她：“不是的，阿瑤，我……”
張菀瑤躲開他的手，快步走向門口。
“你，你……方知許啊，”她背影顫抖，說出的話冷漠又殘酷，“無論你有多痛苦，你都得活著，用你的下半輩子向甜甜贖罪�！�
方知許愣了幾秒，跌跌撞撞地追出去，外面早就沒有張菀瑤的身影。
他像個幽魂一樣游蕩在街頭，最后的記憶，是幾只喪尸朝他飛撲過來。
……
“讓他緩緩吧�！�
林優(yōu)優(yōu)合上門，留方知許一個人待在房間，剩下的人沉默地坐在客廳里。
“奈康，該死�！彼慰梢蛔忠痪涞卣f。
殺害甜甜的奈溫該死嗎？該死，但想殺奈溫不難，難的是木丹的執(zhí)政官奈康，這位“暴君”縱子行惡，事發(fā)后動力武力鎮(zhèn)壓，甚至要求方知許繼續(xù)為殺人兇手手術，根本不把他當人。
宋可終于明白方知許和張菀瑤面對她的時候，為什么經(jīng)常失神，因為相似的梨渦，讓他們想起甜甜，那個可愛的小姑娘，或許張菀瑤就是因為這個，才三番兩次主動幫她。
艾琳孤零零的左手撫過炮臺，沉聲說道：“三大軍閥里，苗倫和將軍的關系最密切，覲見將軍的次數(shù)也最多，我一開始以為她是想接近苗倫，現(xiàn)在看來……”
艾琳無聲嘆息，帶著畫像離開了公寓，V587重新開會。
“現(xiàn)在，怎么辦？”宋可問，“我覺得，她沒有騙我們�！�
張菀瑤在臨走前特意說的話，宋可相信她是出于好心，這件事一定很重要，讓她提醒兩次。
“從她的意思來看，穆欽招募近衛(wèi)軍，或許不是為了將軍，而是和沙耶的流民有關，”莊青硯沉思片刻，作出決定，“原先的計劃先緩緩吧，接下來我們雙管齊下，繼續(xù)盯著穆欽那邊的動向，并且找機會去沙耶看看。”
“那我去，跟蹤穆欽�！彼慰烧f。
“沙耶那邊，我先去探探吧�！彼夭熘鲃宇I走另一半任務，他是最合適的人。
沙耶（D88區(qū)）、峴港（D90區(qū)）和翡翠城（D101區(qū)）都是木丹周圍的大型D級城市，以素察A級異能者的身手，加上擅長潛行和隱匿，他一個人去，眾人也沒有多擔心。
分工完畢，宋可和素察一前一后出門。
到了晚間，宋可準時回來，眾人一直等到凌晨，素察卻杳無音訊。
林優(yōu)優(yōu)發(fā)過去的消息石沉大海，對面沒有任何回復，可是素察從來不會不回復她的消息。
“不會出什么事吧？”林優(yōu)優(yōu)憂心忡忡。
“要不，我去找找？”宋可站了起來。
公寓門口突然傳來“咚”的一聲巨響，幾人紛紛轉頭望去，神情戒備。
素察滿臉都是鮮血，堅持到里面開門后，微微抬起渙散的眼眸，氣若游絲地說：“沙耶，有……有……”
他沒能說完后半句話，整個人已經(jīng)滑倒在血泊當中。
“素察！！”
宋可連忙低頭查看，素察全身皮開肉綻，腹部更是有一道致命的貫穿傷口，看起來似乎是劍傷。
第93章
薔薇怒放時（11）
◎沙耶！沙耶！◎
素察面如金紙，四肢冰涼，宋可扶住他，把他放平，搭上他的頸側，那里的脈搏已經(jīng)很微弱。
林優(yōu)優(yōu)扔下終端沖過來，跪在地上，昂貴的真絲裙擺被鮮血浸濕，她卻完全不顧，一邊幫素察擦臉上的血，一邊喊他名字：“素察，醒醒。”
莊青硯拍了拍徐星的背：“快去叫方知許�！�
現(xiàn)場唯一能騰開手腳的徐星扭頭就往客臥跑。
徐星踮起腳尖，還沒來得及敲門，方知許已經(jīng)聽到動靜，從里面出來。
他眼圈隱隱泛紅，精神狀態(tài)不算太好，但他早已清醒，不會像從前一樣，過度沉湎于悲傷，看清門口的突發(fā)狀況后，方知許疾走兩步，來到宋可旁邊。
“我來�！狈街S輕輕接過素察，掌心蓋住那道最嚴重的貫穿傷，瑩白色的異能流淌而出，當務之急是先止血，否則素察等不到后續(xù)治療，就會休克而死。
“馬上準備手術，我需要以下藥品和工具……”方知許神色冷靜，吐字清晰地開始列舉。
一回生二回熟，經(jīng)過宋可那次后，林優(yōu)優(yōu)等人在搶救方面早已有了經(jīng)驗，迅速行動起來。
臨時搭建的手術臺上，方知許精準切口，準備替素察清創(chuàng)化膿，令他意外的是，雖然素察的內部組織受損嚴重，但除了殘留的躁動精神力，并沒有感染的跡象。
“傷口不是實物造成的，而是異能，”方知許低聲說道，“攻擊素察的人相當果斷，一擊即中�！�
眾人心里都是一沉，素察行動謹慎，能重傷他，出手的人實力絕對不簡單。
縫合手術不算難，方知許很快完成，摘下口罩說：“不用擔心，素察身體底子好，昏迷只是因為失血過多，休息一晚，明天就能醒。”
得知素察沒有大礙，幾人都松了一口氣。
宋可刷地站起來，扭頭就往外走。
莊青硯反應極快，拉住她的手腕：“去哪？”
“沙耶�！�
“現(xiàn)在什么情況還不明朗……”
宋可拖著莊青硯和輪椅悶頭往前沖，像頭固執(zhí)的小牛，怎么都拉不回來。
眼看就要被她掙脫，莊青硯稍稍使點勁，反手卡進她的五指之間，緊緊扣住。
“沙耶比我們預想得還要危險，你……”
又被拖著往前兩米，嘖，小姑娘力氣還挺大。
“我要，打回去�！�
宋可雙眸燃燒熊熊烈火，其實這把無名暗火早就燒起來了，從得知張菀瑤和方知許的故事，親耳聽到甜甜的遭遇，再到素察受傷，漸漸越燒越旺，木丹……奈康……這個糟心的爛地方，這些罪該萬死的人，讓宋可感到從未有過的憤怒。
她轉身面對莊青硯，沒有甩開他的手，只是就這么看著他，那雙倔強的眼睛，亮得驚人。
宋可的人生哲理很簡單，誰欺負她，她就打回去，同理，誰欺負她的同伴，她也一定打回去。
莊青硯眉心跳動，瞬間明白自己勸不住了。
他快速思考起V587的戰(zhàn)斗力，最后做出決定：“那就去，我和你一起�！�
“再加上路小羽和徐星�！�
路小羽的機械臂代替他點了點頭，難得沒對莊青硯的安排提出異議。
“你們兩留下照顧素察吧。”莊青硯交代林優(yōu)優(yōu)和方知許。
三名S級異能者，再加一名B級群攻系，這樣的陣容，就算沙耶是龍?zhí)痘⒀ǎ材荜J一闖了。
“你先去做點準備，我和方知許說幾句話。”
莊青硯撓了撓宋可的掌心，像擼小貓皮毛一樣安撫她。
“……哦。”宋可被順毛成功，拉著徐星的手先出去。
等房門關上，莊青硯轉向方知許：“給我拿兩支封閉。”
封閉注射劑，是方知許前段時間用異能改良的治療藥劑，其中混合高強度的輻射和麻醉類藥物，具有抑制疼痛，促進神經(jīng)活躍的強制效果，可以讓莊青硯的斷腿短時間內，不依靠任何外物站起來。
不過這種刺激療法的副作用很大，一旦注射不當，極有可能對骨骼和肌肉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
方知許依言給了他兩支封閉，出于醫(yī)生的本能，不放心地囑咐：“這東西還不穩(wěn)定，最好別用，就算用也一定要記住，十天之內最多一支，過量注射的話，后果難料�！�
“我知道，帶著以防萬一�！�
莊青硯手心微動，將兩支封閉針收進空間。
“隨時保持聯(lián)絡，素察這里有什么消息，立刻同步給我們�！�
“好，你們注意安全�！绷謨�(yōu)優(yōu)點頭。
張菀瑤回去時，苗倫的庭院前守著一大群私兵。
她看了一眼，就要往回走，被胡朝攔住：“大人讓你去里面等。”
“我很累了，想先休息�！睆堓椰幧裆淝�。
“大人說了，讓你去里面等�！焙粸樗鶆�。
張菀瑤抬步往里走，屋內時不時傳來女性的慘叫，竹窗映出幾個高大模糊的身影，是異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