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李昭?
我越發(fā)緊張了,若是李昭隨口詢問兒子,你娘今兒帶你干什么了?
兒子若是把這番話說出來,那我不是個死?
我忙將睦兒拎起來,不管他聽懂還是聽不懂,故作兇狠,嚇唬他:“你若是敢說有關(guān)陳爺爺?shù)氖�,娘就不要你了,我說到做到!”
話音剛落,我就聽見馬車跟前行來不少人。
緊接著,車簾被胡馬從外頭挑開,李昭踏著小太監(jiān)的背上來了。
他穿著玄色灰鼠大氅,頭戴雙龍戲珠金冠,依舊那么的俊美斯文,一瞧見我,粲然一笑。
“你怎么來了?”
我抱著兒子往左挪了些,給他騰出個地方,并將手爐遞給他。
“想你了唄�!�
李昭接過手爐,湊到我跟前,熟稔地將我從背后環(huán)住,隨后食指勾了勾睦兒的下巴,笑道:“晌午璋兒那孽障又頂撞你,朕擔(dān)心你不高興,處理完政務(wù)就趕緊出宮尋你,誰知府里人說你到杜老這兒吃魚游湖來了,如此雪景,你倒樂得逍遙,竟不叫朕。”
說真的,我下意識的反應(yīng)是老陳露出了蛛絲馬跡,他親自出城看究竟來了。
莫慌,他若是真知道什么,這會兒應(yīng)該陰陽怪氣地盤問我,更會去見那位云州豪強大賈,而不是這般神情輕松。
或許,興許……真的只是來接我了?
馬車吱呀呀地行在雪地里,落日的余暉打在車窗上,甚是好看。
我整個人窩在他懷里,頭枕在他肩窩,心里沒來由的一陣疲累和難受。
在我血崩這事里,貴妃、張氏都有嫌疑,都拼命為自己洗脫,梅濂、老陳、四姐夫還有杜老都在為家族和自己圖謀,誰管過我的死活?
惟有李昭,他是真為我傷心,縱使往日他有千般萬般過錯,可他在我瀕死的時候,的的確確為我一夜白發(fā),在我跟前強撐著。
“怎么了?”
李昭俯身,吻了口我的頭發(fā),柔聲問:“怎么瞧見你不太高興?可是還是因為璋兒那幅畫?朕下午的時候已經(jīng)重重罰過他了,讓他……”
“不是。”
我小貓似的蜷縮在他懷里,枕在他的腿上,指頭摩挲著他衣裳上的云紋,輕聲呢喃:“就是沒來由一陣感慨罷了,昭,以前我總覺得你多心多疑,挺煩的。后來我做了元妃,有了兒子,仿佛能體會到你的不容易了,高處不勝寒,所謂的親族友人,真心待你的能有幾個?不是懼怕你的權(quán)勢,就是想借你的權(quán)勢撈點什么,你整日活在被人算計中,太不容易了�!�
“嗨,朕都習(xí)慣了。”
李昭像撫摸小貓似的,摸著我的頭發(fā)和背,笑道:“朕曉得你不喜歡孫家子侄行徑,確實夠讓人厭煩的。其實朝政和過日子一樣,都這么煩過來的,朕教你個道理,你就當看猴兒耍把戲,高興時給個棗,不高興時打一巴掌,別為不值當?shù)娜死速M精力,咱還能多活幾年呢。”
我被他逗笑了,長出了口氣,聞著他身上的清淡的小龍涎香氣,緊繃的情緒登時松了不少。
誰知正在此時,李昭大手摩挲著睦兒,笑著問:“今兒跟娘親做什么了?”
我登時又緊張起來了,雙眼不禁圓睜,手也不自覺握成拳,看向睦兒。
兒子指頭在自己腦袋上戳了戳,一會兒看我,一會兒又看他爹爹,嘿然笑道:“吃魚魚。”
他高興得胳膊上下翻舞,給他爹講述:“娘親帶木頭去劃船,杜爺爺彈琴,是杜爺爺呀�!�
我松了口氣,身上生了層冷汗。
為了避免兒子說出不該說的話,我忙坐起來,勾住李昭的脖子,笑道:“剛才跟睦兒約好了,考他背詩,若是背出來了,就帶他打雪仗。怎么著他爹,咱下馬車去玩兒?”
李昭輕咳了聲,坐直了身子,斜眼朝外看去:“外頭跟著不少侍衛(wèi)和宮人,朕怎么能跟孩子似的撒野,你如今是元妃,也該注意體統(tǒng)�!�
“睦兒……”
我攛掇著兒子,壞笑:“快拉你爹爹,咱們仨去玩雪雪�!�
睦兒興奮極了,牛皮糖似的纏過來,在另一邊摟住李昭的脖子,撒嬌撒賴:“大人不能騙寶寶,去玩,去玩�!�
“好好好�!�
李昭無奈地笑:“真拿你們兩個沒法子,胡馬,停車�!�
我們倆幫兒子戴好小老虎帽子,穿上厚襖子,一前一后下了馬車。
剛下車,一股寒涼冷氣就迎面撲來,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四下瞧去,此時官道上積了厚厚一層雪,夕陽西下,金黃的余暉打在潔白的雪上,泛起金色光點,煞是好看。
睦兒一見著雪就瘋了,跌跌撞撞地跑。
我也不怕被那些侍衛(wèi)和宮人們看見,追著兒子去,瞧見李昭仍擺著皇帝老爺?shù)募茏�,雙手捅進狐皮暖套里,笑吟吟地看著我和兒子鬧,杵在原地一動不動。
我彎腰,掬起捧雪,搓成個丸子,用力朝李昭打去,正好打在他頭上。
他一愣。
瞬時間,周遭的太監(jiān)和羽林衛(wèi)懼怕得跪了一地,壓根不敢抬頭。
我雙手叉腰,高昂起下巴,挑釁似的看他:“來呀~”
李昭啐了口,扭頭喝令:“都背轉(zhuǎn)過身子,站遠些�!�
如此命令完,他一把將暖套摔在地上,也抓起塊雪朝我砸來。
我頭一扭,沖他吐舌頭:“沒砸著�!�
“你瞧朕怎么收拾你!”
李昭俯身舀了一大捧雪,張牙舞爪地朝我沖來。
“哎呦!”
我被“嚇”著了,趕忙逃跑,同時也從地上抓雪,不住地朝李昭打,并且呼喊兒子來救命:“快,你爹爹來啦,趕緊拿雪打他�!�
一時間,我們仨“鬧”得不可開交。
睦兒最忙了,一會兒幫娘親打爹爹,一會兒又幫爹爹抓娘親。
真的,我這輩子都沒這么快活過,都沒這么痛快地笑過,哪怕脖子里落了很多雪,我也不會覺得冷。
玩鬧了一會兒,我提議堆雪人,李昭也高興得應(yīng)承。
他也不懼雙手被雪凍了個通紅,和我一起堆了兩個大雪人,從路邊拾了石子兒充當眼睛鼻子。
我從發(fā)髻上拔下金簪,插在矮個兒雪人頭上,充當我;
而他則將大氅上的灰鼠領(lǐng)拆了下來,圍在大個子雪人脖子上,充當他。
睦兒跪在兩個雪人跟前,小手拍著雪人的肚子,扭頭看我和李昭,奶聲奶氣地指著兩個雪人,笑道:“介個是爹,介個是娘。”
“對啊�!�
李昭蹲在睦兒跟前,愛憐地抓住兒子被凍紅了的雙手,放在在自己口邊呵氣,笑道:“居然忘了朕的寶疙瘩,妍兒你快來,咱們再堆個小木頭�!�
“好�!�
我搓了搓雙手,蹲在李昭身側(cè),與他一起掬起雪,堆了個圓圓腦袋的小雪人,并且在小雪人頭上插了兩枝小木條。
驀地,我記起我還有兩個小兒子呢,我不由得噗嗤一笑。
“怎么了?”
李昭笑著問。
“三個雪人,你難道不覺得少了誰?”
我挑眉壞笑。
“可不就少了那對兒小的!”
李昭恍然,亦搖頭笑。
他動手,在代表睦兒的小雪人跟前堆了兩個更小的雪人,從我耳朵取下耳環(huán),放在那兩個小雪人頭上,笑道:“這個是旸旸,這個是朏朏,如此甚好,一家子團圓啦�!�
“不好不好�!�
睦兒扁著嘴,一把將那兩個小雪人堆倒,惱了:“不要他們,爹爹和娘親是小木頭一個人的�!�
“你這孩子也忒霸道了�!�
李昭擰了下睦兒的鼻子,“訓(xùn)斥”:“爹爹都給你教了三個月了,那兩個是弟弟,你怎么還記不住。”
“就不!”
睦兒索性撒賴,直接躺倒在雪地里,假裝嚎啕大哭:“討厭他們,爹爹娘親只有一個小雪人,不要不要旸旸、朏朏�!�
我和李昭相視一笑,不管他撒皮,也不管他到后面真哭了起來,就由著他滿地打滾兒。
最后,睦兒這霸道鬼、厚臉皮見沒人理他,也不好意思起來了,拍拍屁股站起來,小大人似的走到“旸旸、朏朏”雪人跟前,嘟著嘴,斜眼偷看我和李昭,妥協(xié)道:“那好吧,爹爹和娘親也是你們的�!�
我和李昭再也忍不住,被逗得哈哈大笑起來。
有這么鬼靈精的兒子,我還怕什么呢。
于將來,風(fēng)雪不懼。
第156章
三只小豬
小老虎、小笨豬、小狐貍……
十年后
春去秋來,
如今已經(jīng)是開平十二年。
不知不覺,我與李昭風(fēng)風(fēng)雨雨走過了十多年,而今,
我已經(jīng)四十出頭了,
而他也做到了行新政、輕徭薄賦,開啟了一個太平盛世。
猶記得當年還是梅濂妻子時,
我無兒無女無銀錢,而梅濂功名利祿皆有所成,
那時候的我非�?謶秩畾q,
因為我沒有立起來,
兩手空空,
所看到的前程和將來都是灰暗的。
萬幸,我克服了這種恐懼和焦躁,
并且勇敢地朝三十歲跨出一步。
我來到了長安,遇到了李昭,有了家,
生了三個孩子,并且經(jīng)歷了許多波詭云譎和生死關(guān)頭。
走著走著我就發(fā)現(xiàn),
其實三十歲并不可怕,
不論樣貌、財富、婚姻還是家庭,
都須用心經(jīng)營,
日子難免酸甜苦辣,
可一點一滴皆是所得。
就這樣,
我迎來了四十歲。
怎么說呢?
說出來可能很多人不信,
四十二歲的我,容顏、身段其實并沒有變多少,依舊明艷照人,
但眼中的色彩變了,用府里小宮人的話來說,娘娘這雙眼睛一看就是有故事的,溫柔又堅定。
我感謝歲月賜給我的這段故事。
其實有時候回想這十年,我甚至有點感謝李璋的不安、排擠、陷害……因為這小子的作,因為當初杜老和陳硯松的那個“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局,我有了足夠因由和不得已的苦衷,所以這十年我和孩子們一直住在宮外。
宮里宮外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意思。
在宮里,我和李昭是君臣關(guān)系,頭上有宮規(guī)和禮法壓著,跟前還有貴妃和寶充容,無不提醒我要規(guī)行矩步,注意自己身份;
而在宮外,我們就是這天下最普通的夫妻關(guān)系,會吵會鬧會笑,會抱一起睡。
這十年,我可以戴上面紗自由自在地做麗夫人,經(jīng)營生意,走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路;
我可以撫養(yǎng)三個兒子,他們知道親娘只有一個,那就是高妍華,最重要的是,他們仨在爹爹娘親的教養(yǎng)下長大,是正常善良的好孩子。
……
說起生意,而今“麗人行”已取代粉蝶軒,成為胭脂水粉這行里的龍頭,這些年我除了脂粉、酒樓、香料和魚莊外,又陸陸續(xù)續(xù)做了其他的生意,大多數(shù)交給燕嬌來管,如今長安城只要一提到趙家姑娘,都會豎起大拇指,尊稱她一聲“趙大先生”。
誰能想到教坊司名妓會成為這行里的翹楚?
當年老陳在畫舫上洋洋得意地說他在洛陽同燕嬌有過肌膚之親,一開始,我還擔(dān)心燕嬌會陷在老陳的溫柔鄉(xiāng)里,后來事實證明,我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
燕嬌在洛陽跟老陳學(xué)了兩年,利用老陳的威勢幫她拓展了生意、增加了見識和人脈,二人分開的時候,老陳贈金送銀地挽留,但燕嬌拒絕了,轉(zhuǎn)手送了老陳一套依山傍水的宅子。
一時間洛陽談笑紛紛,這究竟是誰把誰嫖了呢?
我曾經(jīng)委婉地勸過燕嬌,你如今名利雙全,有沒有想過成個家?
燕嬌笑笑,說女人一輩子的歸宿,未必就是內(nèi)宅,看看外面的海闊天空,也不枉來這世上走一遭。
前年初的時候,她懷孕了,年底生了個女兒。
眾人紛紛揣測,燕嬌女兒的生父是誰?有人說是洛陽首富陳硯松,有人說是長安首富李少,也有人說是燕嬌養(yǎng)的入幕之賓,也有人說朝堂里的某位高官,更有人說是那個她從前的未婚夫苗五公子……
這事燕嬌沒說,我也不問,她是個心里有主意的人,既然選擇把孩子生下來,讓這個孩子跟著她姓趙,那么她就做好了將來承擔(dān)一切的后果。
……
有了孩子后,我就感覺時間過得好快。
前一刻他們還是襁褓里的嬰兒,這一刻都長成了小少年,睦兒這小子而今長得比我還高了半個頭呢。
民間有句俗話,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我知道睦兒是李昭的種,腦子不會差哪兒去,但真的是出乎意料的聰慧,跟他爹爹一樣,過目不忘,譬如那晦澀難懂的《尚書》,他讀上一遍,基本上就能背出來,若是遇著經(jīng)文或者史書哪處看不懂了,他自己先去查章句注疏,等弄個七八成明白后,這才去請教師傅羊大學(xué)士。
在學(xué)問上,這孩子也不盲從,很有自己的一番看法,經(jīng)常與李昭和羊大學(xué)士辯論。
李昭是打心眼里喜愛這個兒子的,但他在外人跟前,就表現(xiàn)的淡淡的,對所有兒子一視同仁。睦兒五歲前,幾乎鉆在他爹爹被窩里的,他爹每晚睡前都要給他教朝堂或者為人處世之道,這個習(xí)慣一直持續(xù)到現(xiàn)在。
我自然是希望兒子成才的,常讓他幫我理一理帳,有時還會讓他戴上面具,跟著我和燕嬌、李少等人去談生意,讓他見識一下人心之貪婪可怕,再讓他體會一下什么叫商場如戰(zhàn)場。
可有時候我也舍不得他太過用功,李昭也舍不得。
這不,頭幾年李昭暗中給了睦兒一塊令牌,兒子可以自由出入北鎮(zhèn)撫司玩兒,同時又讓何太妃的兄長武安公帶著睦兒去軍營里耍,用李昭的話說,男孩兒讀書讀累了,打打拳,練練武,能強身健體。
好么,這混小子算是在街面上長大的,忒野,明面是瑞王,私下化名風(fēng)木,仗著會點拳腳功夫,小時候打架斗狠,隔三差五地給我弄個鼻青臉腫回來,后面輪到他揍別人,官戶太太們經(jīng)常差人找麗夫人和燕嬌告狀,說自家兒子被打得好慘,請夫人好好管管風(fēng)少爺。
我和李昭一開始真的是苦口婆心地講道理,后頭見不管用,我倆商量了下,還是揍吧,嘿,他倒是聽話,乖乖地趴下,撅起屁股讓我倆打,我倆拿藤條比劃了幾下,問他下次還敢不敢?
誰知這壞小子給我和李昭倒了熱茶,笑嘻嘻地說下回遇著欺男霸女的紈绔,照打不誤,打到對方叫他小風(fēng)哥為止。
李昭聽見這小孩子話,冷笑了聲,說用拳頭可不會完全收服人,得用腦子才行。
睦兒聽見這話,忙跑出去端了盆熱氣騰騰的洗腳水,搬了張小板凳,坐下伺候他爹爹泡腳,煞有介事地聽他爹給他講如何籠絡(luò)人心,還有不用拳頭收服對方的法子。
別說,這混小子前兩年弄出個有幾分名氣的幫派,叫什么小風(fēng)會,主要就是稽查長安各商戶有沒有官商勾結(jié),富家公子私下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還真讓他查出齊王與澄心觀那位往來密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