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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正在此時,馬車忽然停了。

    只聽外頭傳來陣急促的馬蹄聲,我忙推開車窗往外看,瞧見從長安的方向行來三十來個身穿飛魚服、手執(zhí)繡春刀的羽林衛(wèi),衛(wèi)軍中間護著輛華貴馬車。

    不多時,馬車行近停下,胡馬公公先彎腰下來,督促一個瘦小的太監(jiān)趴地上,緊接著,李昭從車里出來,他穿了燕居常服,身上披著玄色繡金龍大氅,踩著小太監(jiān)下車,疾步朝我們這輛馬車走來。

    大福子瞧見后,臉色微變,立馬拉云雀下去,二人皆跪在雪中接駕。

    李昭淡淡地掃了眼大福子,并未說什么,由太監(jiān)伺候著上了馬車。

    他上來后,吩咐趕緊啟程,隨后將大氅脫掉,挪到我跟前,定定地看著我,眸中似有無奈和些許氣惱:“妍妍啊,朕不是說了,讓你在家里等著,你怎么……”

    “我等不了啊。”

    一看見他,也不知怎么了,我的眼淚立馬就下來了,瞅了眼趴在錦被上的兒子,哽咽道:“你讓我怎么能眼睜睜看他受苦�!�

    我把湯婆子遞給李昭,問他:“還說我呢,你怎么來了?你、你可是皇帝,能輕易出長安么?”

    李昭笑了笑,大手輕撫著兒子的小腦袋:“朕怎能放心你們母子孤身在外,再說了,他又不是茅坑里撿的孩子,是咱倆的兒子啊。”

    說到這兒,李昭用大氅將我裹住,把我摟在懷里,柔聲道:“杜老先生從前就是太醫(yī)院院判,不僅精通千金小兒科,用毒也是天下無雙,兒子背后那疹子朕瞧著怪,讓老先生看看吧,朕也能放心些。這會兒離文姜驛還遠,你靠著朕睡一會兒,到了后朕叫你�!�

    第107章

    文姜驛

    帶著皇帝去私奔

    我抱住李昭的胳膊,

    頭枕在他的肩頭,蜷縮在他的大氅里,貪得了片刻放松,

    兒子此時似乎嫌熱,

    把他頭上的小老虎暖帽扯下,咿咿呀呀地咬小木馬,

    弄得馬身上全都是口水。

    大福子那句活不到周歲一遍遍在我腦中回旋。若是梁元未暴斃,繼續(xù)給乳娘下藥,

    兒子豈不是……不,

    不會,

    我兒發(fā)現(xiàn)得早,

    肯定沒事的。

    “在想什么?”

    李昭忽然輕聲問。

    “梁元�!�

    我無力地嘟囔了句。

    李昭嘆了口氣,搓著我的腿,

    他什么話都未說,良久,才幽幽道:“妍妍,

    朕同你說實話,一開始朕還懷疑過你�!�

    “嗯?”

    我立馬坐直了,

    怒瞪他。

    他搖頭一笑,

    將我攬住,

    讓我躺下,

    頭枕在他腿上。

    他輕輕地摩挲著我的頭發(fā),

    柔聲道:“朕覺著你想要回孩子,

    就串通胡馬做了個局,

    讓朕覺得宮中人心歹毒,看護不了小木頭。是啊,怎么可能你覺得小木頭不對勁兒,

    他真就出問題了,說不通嘛�?珊髞恚抻H自撫養(yǎng)兒子,朕單能從他的哭聲就能判斷出,他是餓了、拉了、還是故意假哭,朕甚至在同文清他們議事的時候,忽然覺得睦兒醒了,打發(fā)胡馬回后殿瞧,小木頭果然醒了。很玄乎,但真實存在,這大概就是血肉相連吧�!�

    “哼�!�

    我用力掐了下他的腿。

    他抓住我的手,不讓我亂動。

    “再后來,梁元事發(fā),朕忽然懷疑自己了,去年朕因為魏王打到江州煩心,恰巧那日梁元進殿清掃,不當心打翻了案桌上的金爐,香灰弄臟了軍事秘奏,朕大怒,把火氣撒到這個太監(jiān)身上,賞了他五十個嘴巴子,朕就想,梁元會不會因為記恨朕,所以故意傷害朕的愛子?”

    “說不定呢�!�

    我笑著咕噥了句,打了個哈切,聞著他身上好聞的小龍涎香氣,昏昏欲睡:“素日里你讓我別多心,自己怎么又開始瞎想了,沒事,咱兒子福大命大……”

    到后面,我實在困得不行,竟然給睡著了。

    夢里亂七八糟的,夢見個我去了勤政殿,看到個白面紅唇的男人,一邊吃著鴛鴦酥,一邊往奶娘的飯菜里下藥……下完藥,他回頭,沖我陰森森一笑。

    我生生被嚇醒,身子猛地哆嗦了下。

    睜眼一看,已經(jīng)入夜了,馬車仍搖搖晃晃地前行,發(fā)出咯吱碾壓雪的聲音,內(nèi)里很是昏暗,車壁固定的宮燈已經(jīng)掌上了,車口擺著裝了發(fā)香煤的暖爐。

    李昭這會兒窩在軟靠上,閉眼假寐,懷里抱著兒子,兒子趴在他父皇身上睡著了,長睫毛上掛著小小的殘淚珠子。

    “醒了?”

    李昭輕聲問。

    “我睡了多久?”

    我掙扎著起來,脖子發(fā)僵,渾身都酸痛。

    “得有兩個時辰了�!�

    李昭一笑:“馬上就到文姜驛了,起來吃點燕窩糕。”

    “不想吃�!�

    我伸了個懶腰,接著靠在他身上,噗嗤一笑。

    “笑什么?”

    李昭柔聲問。

    “我忽然在想……”

    我緊緊地抱住他的胳膊:“我這算不算學朱九齡,耍狐媚手段把皇帝拐走,雪夜私奔?”

    “哈�!�

    李昭忍俊不禁,扭頭,吻了下我的額頭:“那朕就被你拐帶跑了,從此不回長安了�!�

    正在我們說話間,馬車慢悠悠地停了。

    馬蹄聲得得由遠及近傳來,外頭火光一閃,大福子沉穩(wěn)有力的聲音響起:“啟稟陛下,咱們已經(jīng)到文姜驛了,小人先行派去的人已經(jīng)將驛站客店清理干凈,總指揮使那邊也派人加急送來信,他們已經(jīng)接到了杜老,老先生年紀大了,不敢將車趕的太急,小人算了下,約莫半個時辰能到。”

    “知道了�!�

    李昭應了聲。

    他怕把孩子驚醒,慢慢地起身,讓我從箱籠里拿出小被子和帽子。

    我倆輕手輕腳地給兒子穿戴好、裹好,這才相繼下了馬車。

    極目望去,文姜驛近在眼前,此處荒涼安靜,攏共不過三十余戶人家,客店簡陋至極,是個矮墻圍起的小院,院外有個牲口棚,離得老遠就聞見股臭味。

    此時雪已停,天空星子遍布,我們一行幾十人,雪地里亂糟糟全是馬蹄印兒,遠處密林里黑漆漆一片,隱隱傳來野狼嚎聲。

    朝前瞧去,胡馬急匆匆從院子里跑出來,催促侍衛(wèi)趕緊掃開條道,將我和李昭迎了進去。

    屋子很小,顯然已經(jīng)被打掃并重新歸置過了,炕上鋪著好幾床厚軟的鵝絨錦被,破舊的方桌上鋪了塊蜀錦,上面擺了點心、果子,瓷瓶里還插了幾束百合花。

    胡馬將冒著熱氣的銅盆端進來,從水里擰了個手巾,恭恭敬敬地遞給李昭,笑道:“陛下和夫人一路勞累了,快擦一把去去乏。”

    李昭擦了臉和脖子,順手接過太監(jiān)遞來的香茶,喝了口,隨后給我遞到嘴邊。

    我喝了好幾口,身子頓時暖了很多。

    緊接著,胡馬捧上盤棗泥糕,笑道:“飯菜馬上就做好了,陛下要不先用些點心墊墊?”

    “不用了�!�

    李昭淡淡道:“朕沒那個胃口。”

    正在此時,外頭傳來陣急促的腳步聲,不多時,大福子敲了下門,沉聲道:“陛下,總指揮使沈大人已經(jīng)回來了。”

    這么快?!

    我和李昭對視一眼,困意登時消散。

    我正要出去,誰承想李昭拽住了我的袖子,臉微紅,指頭抹了下我的臉,低聲道:“朕出去倒個茶,你先把杜老迎進來�!�

    我抿唇一笑,下巴朝外努了努:“快去吧。”

    李昭走后,我抱著兒子站在門口。

    沒多久,就瞧見從官道盡頭過來一行馬隊和兩駕車,為首的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一身的煞氣,騎在高頭大馬上,威風凜凜,好似是那羽林衛(wèi)總指揮使沈無汪,他下馬后,同早都等著的大福子簡短交流了幾句,手指向身后的馬車。

    不多時,我看見從馬車上率先下來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正是我的貼身護衛(wèi)阿良,他從車后頭取來只腳凳,將胳膊伸進車里,不耐煩地催促:“老爺,咱們到了,請您下馬車罷�!�

    只聽從車里傳來個嘹亮的老者聲音:“催,催什么催!趕著去投胎么?”

    阿良翻了個白眼,看見了我,面上一喜,三步并作兩步跑過來,給我抱拳見禮,踮起腳尖瞧了眼睦兒,嘿然笑道:“夫人,小人回來啦�!�

    “嗯�!�

    我微笑著點頭,拍了下他的胳膊:“好像長高了,人也壯了,還黑了些,這兩個多月辛苦你了�!�

    阿良忙道不辛苦不辛苦,可仍“恨恨”朝后看了眼,對我大吐苦水:“夫人您都不知道,這位老爺子忒難纏了,好么,答應了立馬動身來長安,忽然今兒說他腿不好,明兒頭疼,后兒又說先帝斥責過他,不讓他回長安,反正就是找借口不走。小人怕耽誤事,只能死皮賴臉同他磨,好么,他天天罵小人,今兒給他修屋子,明兒給他家藥鋪去辦貨,后兒居然給小人說親,最后還是陳老爺出面,好說歹說,才把這尊佛說動啟程。今兒晚上指揮使大人親自過來接,他倒好,又開始擺架子、拉臭臉,罵了一路人�!�

    我搖頭一笑。

    杜老和羽林衛(wèi)的恩怨,那可是小孩沒娘,說來話長。

    當初左良傅辦案,把杜老下了獄,難免用刑打了頓,老爺子可是把羽林衛(wèi)恨到了骨子里。

    誰知風水輪流轉(zhuǎn),沒兩年,左良傅心愛的姑娘盈袖中毒病危,求到了杜老那兒。

    好家伙,杜老擺足了架子,往自家院里拉了口棺材,躺了進去,強迫兒子徒弟們燒紙錢哭墳,寧愿“死”都不給袖兒治。

    把左良傅逼的沒辦法,那么強硬的男人,脫了衣裳,背了荊條,上門請罪,最后赤身把老頭背著招搖過市,給足了老頭面子。

    盈袖的性命,是杜家大爺救的,也就是杜老的長子;

    而當初我的身子,也是杜老親手幫著調(diào)理好的,而今我兒子也要杜老瞧,論起來,杜老可謂是我高妍華的大恩人了。

    想到此,我忙浮起抹笑,抱著兒子走出去,親自去迎。

    踮起腳尖往前看,瞧見從馬車里下來個鶴發(fā)童顏的老者,六十余歲,穿著灰袍灰鞋,板著臉,沖車跟前立著的羽林衛(wèi)總指揮使發(fā)脾氣:“催命似的,老夫骨頭都快叫你們弄散了,怎么,羽林衛(wèi)就厲害了?擺什么臭臉,老夫當年聲名鵲起的時候,沈無汪,你還沒從你娘肚子里爬出來呢。都說了老夫腿腳不好,趕不了這樣的大雪夜路,跟個催命鬼似的強拉老夫上路……”

    沈無汪抱拳冷聲道:“得罪了�!�

    緊接著就轉(zhuǎn)過身,同大福子小聲說話。

    見沒人理他,杜老先生脾氣更大了,咒罵不絕于耳。

    我搖頭笑笑,高聲喊:“杜老,妾身早都準備好了熱茶,您快進來喝兩口暖暖。”

    聽見我叫他,杜老先生朝沈無汪和大福子重重甩了下袖子,朝小院這邊走來。

    借著屋檐下昏暗宮燈,杜老微微瞇眼,看清了我,立馬喜笑顏開。

    我趕忙抱著兒子跪下,給杜老磕頭:“妾身給老爺子見禮了�!�

    “這是怎么話說的,快起來丫頭�!�

    杜老疾走幾步上前,扶起我,帶著我進了屋子,他上下打量我,點頭微笑:“兩年多不見,你氣色越發(fā)好了,在洛陽時聽陳硯松說了一嘴,你同梅濂和離了?另找了個良人?”

    他垂眸,掃了眼我懷里的兒子:“這是你的孩子?”

    “嗯。”

    我笑著點頭,忙讓云雀去沏茶來。

    “好,和離的好!”

    杜老疼惜地看著我,笑道:“老夫早都看出來了,梅濂那小子朝三暮四絕非良人�!�

    他斜眼朝院外守著的大福子等人瞅了眼,嘿然一笑:“連羽林衛(wèi)都能請的動,丫頭,你新找的夫君是個位高權(quán)重的貴人吧,起碼侯爵以上,亦或是個將軍?還是……那個姓沈的?”

    “都不是�!�

    我尷尬一笑,忙道:“他去馬車里取東西了,您待會兒就能見著,您看看,這是妾身生的兒子。”

    說到這兒,我忙輕搖兒子的臉,他睡得正香,驟然被逗醒,生氣了,哭了起來。

    “來,讓老夫瞅瞅。”

    杜老頭稍往后撤了下,瞇住眼仔細瞧睦兒,撅著嘴逗孩子。

    還別說,孩子看見他還真不哭了,小嘴兒張開打了個哈切,淚眼盈盈地看著杜老。

    “這小子長得比丫頭還俊,好,真不錯。”

    杜老摩挲了下孩子的頭,對我笑道:“說句僭越的話,瞧著竟有幾分像東宮,也就是如今的皇帝。”

    他話音剛落,門口就響起個溫和好聽的男聲:“真有那么像?老先生別是看錯了。”

    “老夫在宮里行走幾十年,伺候過先帝,當年的東宮也曾見過數(shù)次,你看這孩子的嘴……”

    杜老嫌惡地扭頭,忽然看見了李昭,他登時怔住,仿佛沒看清般,使勁兒搖了下頭,立馬跪下,雙手伏地:“罪臣杜朝義叩見吾皇萬歲。”

    李昭壞笑,忙上前一步,親手扶起杜老:“老太醫(yī)快起來,多年未見,您還是那么年輕硬朗�!�

    說話間,李昭給胡馬使了個眼色:“去,把朕的鵝絨軟墊拿來,給老先生鋪到椅子上,雪夜寒涼,再添兩個炭盆,老先生連夜趕路累了,燒點熱湯,待會兒給他泡泡腳,再弄幾個酒菜……”

    杜老完全沒了方才的怒氣凌人,低著頭,陪著笑。

    寒暄了幾句后,李昭親自將杜老扶著坐到椅子上,隨后,他坐到杜老跟前,仰頭看了眼我,手自然的從背后攬住我,無奈一笑:

    “說來難以啟齒得很,深宮險惡,想來杜老多年來也深有體會,朕這小兒子出生后屢遭暗算,萬不得已才叨擾了老先生的清閑,還請杜老幫朕瞧一下孩子的病。”

    “陛下言重了,言重了�!�

    杜老抬手用袖子抹了把額上的熱汗,笑道:“罪臣若是早知如意這丫頭生的是……咳咳,若是早知是給小皇子瞧病,那定快馬加鞭趕來,陳硯松和阿良這倆小子也真是的,一個字都不透露�!�

    李昭笑笑,扭頭對我道:“屋里熱,別裹著他了,趕緊讓老先生瞧瞧�!�

    “哎�!�

    我應了聲,忙將被子解開,并且將兒子頭上的小老虎暖帽也取下,拉了張凳子,讓孩子坐到我腿上。

    杜老說自己眼睛有些花,讓胡馬多掌幾盞燈。

    他仔細地給睦兒診了脈,用牛乳糕逗孩子張開嘴,看了看孩子的舌,又聞了聞李昭帶來的那幾包藥,吃了點,略問了李昭此事的來龍去脈,沉吟了片刻,道:“開藥的似乎是行家里手,方才聽陛下說下毒之人名喚梁元,罪臣十幾年前還是太醫(yī)院院判,依稀記得那時御藥局好像是有這么個小太監(jiān),白白凈凈的,話不多,很好學�!�

    李昭微微點頭,皺眉問:“算算時日,吾兒五個月大時食了十來日的毒奶,對他身子有無影響?他經(jīng)常發(fā)燒拉肚子,是不是余毒未清?”

    “影響不大。”

    杜老笑道:“藥雖兇猛,但量本就不重,又被乳娘吃了不少,留給小皇子的就不多了,老臣方才仔細瞧過了,孩子身子不錯,機靈活潑,估摸是前不久著涼了,這才發(fā)熱,不要緊的,待老臣開個調(diào)理的方子,讓乳娘吃了后給他哺乳,慢慢就會好�!�

    聽見這話,我和李昭對視一眼,同時松了口氣。

    我忙將桌上的茶水雙手捧給杜老,笑道:“有您這番話,妾身就放心了。對了,孩子后背生了個疙瘩,韓太醫(yī)說是疹子,這東西里頭有黑點,仿佛很疼,孩子一放下就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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